董霞控制的两家旅行社2019年被三亚警方查封。澎湃新闻记者 朱远祥 图
悬赏50万、A级通缉令……被警方通缉的董霞，曾是海南三亚旅游界的“女强人”，她控制的两家旅行社2019年被查封，数十名员工接受调查。目前，此案22名被告人被一审判刑。
一审判决书显示，审理此案的三亚市中级法院认为，以董霞、张丽娟为首的组织属于黑社会性质组织。法院以组织领导黑社会性质组织、抢劫、寻衅滋事等罪名，对张丽娟判刑24年；刘忠奇、袁晓川等21人被告人分别判刑20年至2年不等。
涉案的两家旅行社，分别是三亚神龙国际旅行社有限公司（简称“神龙国旅”）、海南珠江国际旅行社有限公司（简称“珠江国旅”）三亚分社。董霞是这两家旅行社的董事长，张丽娟为总经理，另外21名被告人，均为董霞手下员工或数年前曾在上述旅行社工作。
2020年12月23日，多名辩护律师向澎湃新闻（www.thepaper.cn）证实，一审判决后，包括张丽娟在内的20名被告人已上诉至海南省高级法院。
目前，此案的主要犯罪嫌疑人董霞仍在国外。12月22日，据海南警方侦办此案的李警官介绍，董霞已经被控制，“她在俄罗斯被抓到的”。而据董霞母亲左军也透露，董霞目前仍在俄罗斯，由俄罗斯警方控制。
董霞在三亚创立的两家旅行社，主要从事俄罗斯游客的地接生意，2010年至2013年占三亚市俄罗斯游客市场的份额超过六成。涉案团伙被指控的具体犯罪事实，也主要集中在这四年期间。
一审法院查明，董霞、张丽娟为首的犯罪团伙以打击“黑导”揽客为名，通过暴力、威胁手段，形成对三亚市俄罗斯游客市场的垄断，实施抢劫、寻衅滋事、敲诈勒索等违法犯罪活动24起，致1人轻伤、5人轻微伤。
董霞被警方通缉。图片来源于微信公众号“三亚发布”
旅游市场“开拓者”成了“黑老大”
1964年出生的董霞，籍贯安徽萧县，早年曾在俄罗斯发展。1994年，她随俄罗斯人安德烈到海南三亚从事旅游业。两人结婚后的1997年，一架旅游包机将100多名俄罗斯游客从西伯利亚带到三亚。
这是第一架从俄罗斯飞往三亚的旅游包机，安德烈夫妇起到了沟通的桥梁作用。海南《南国都市报》曾以《首架中俄旅游包机见证异国爱情》为题，对董霞夫妇的跨国爱情和创业故事进行报道。
1998年，董霞夫妇加盟珠江国旅。2006年，董霞成立珠江国旅三亚分社，三年后又创立三亚神龙国旅。董霞夫妇由此成为三亚市俄罗斯游客市场的第一批民间开拓者。
位于南海北面的三亚市，具有热带海滨的风景特色，对于俄罗斯严寒地区的游客颇具吸引力。俄罗斯是三亚市接待境外游客的最大客源国，近年来每年赴三亚的俄罗斯游客达20多万人次。
三亚市的大东海景区吸引了许多俄罗斯游客。澎湃新闻记者 朱远祥 资料图
在经营过程中，董霞的两家旅行社与俄罗斯的旅行社合作，为俄罗斯游客提供地接服务。三亚市公安局出入境管理支队出具的数据表明，2010年，董霞控制的神龙国旅和珠江国旅三亚分社接待俄罗斯游客的数量，占三亚市俄罗斯游客总数的61%。2011年至2013年，这一数字分别是77%、69%和61%。
“那些年，董霞的俄罗斯客源在三亚市场的确占了半壁江山。”三亚市旅游界资深从业者刘震（化名）告诉澎湃新闻，2014年以后，受俄罗斯经济状况的影响，董霞主要做俄罗斯游客的“散客”生意，直到2018年才恢复旅游包机的地接业务。
2018年12月，海南曾发生俄罗斯游客滞留事件。据新华社报道，当月11日，因俄罗斯组团社和航空公司债务纠纷滞留海南的369名俄罗斯游客，在海南有关部门的帮助下乘飞机返回。当时负责地接的旅行社，正是董霞的珠江国旅三亚分社。
由董霞创立和控制的珠江国旅三亚分社、神龙国旅，其注册地址和办公地址，都位于三亚市迎宾路中信南航大厦的12楼，管理上几乎是“一套人马、两块牌子”。
就在俄罗斯游客滞留事件发生两个月后，董霞的旅行社“出事”了。
2019年2月13日，曾在神龙国旅担任“稽查队长”的刘忠奇被警方带走。10天后，神龙国旅导游组组长袁晓川、总经理张丽娟等人被警方先后抓获；当年4月，神龙国旅办公室主任康飞、业务部主管董皖等人被警方传唤到案； 2020年1月，涉案人员刘忠帅被抓获。
位于中信南航大厦12楼的珠江国旅三亚分社和神龙国旅，案发后被警方查封。
据与董霞熟识的刘震介绍，2019年2月张丽娟等人被抓时，董霞已赴俄罗斯与航空公司签包机协议，案发后便没有回国。
2019年4月，三亚市召开扫黑除恶新闻发布会，披露了以董霞为首的“涉黑恶犯罪团伙”侦办情况。一个月后，犯罪嫌疑人“董霞”的名字，出现在三亚警方公开缉捕的17名在逃人员名单中。
当年7月底，三亚市公安局通缉5名涉嫌黑恶犯罪的在逃人员，其中抓捕董霞悬赏50万元。8月27日，公安部发布A级通缉令，公开通缉第二批50名重大在逃人员，其中包括“涉嫌领导黑社会性质组织犯罪”的董霞。
董霞创立的两家旅行社在一层楼办公。澎湃新闻记者 朱远祥 图
被警方公开通缉一年之后，董霞是否归案？
12月22日，澎湃新闻从海南警方了解到，董霞已被控制。“已经抓到了，”侦办此案的李警官介绍，“她是在俄罗斯被抓到的。”
“董霞现在还在俄罗斯。”12月23日，董霞的母亲左军告诉澎湃新闻，“她可以去看病，但被俄罗斯警方控制了。”
目前看来，此案包括“二号人物”张丽娟在内的22名被告人已一审判刑，但董霞本人的案件尚未进入审理程序。
以打击“黑导”为名垄断市场
董霞、张丽娟为首的团伙犯罪一案，经三亚市公安局海棠分局侦办后，2020年5月由三亚市检察院提起公诉。
2020年11月23日，三亚市中级法院作出一审判决。张丽娟被认定为“组织、领导”黑社会性质组织，其他21名被告人被认定为“参加”黑社会性质组织；涉案被告人中的14人还被认定分别构成抢劫罪、寻衅滋事罪、敲诈勒索罪。
1978年出生的张丽娟是河南郑州人，在三亚追随董霞多年，是涉案旅行社的董事长助理、总经理。2009年成立的神龙国旅，起初董霞持70%股权，张丽娟持股30%。2018年12月股东变更后，董霞持股90%，她的妹妹董皖持股10%。
在此案中，第一个被警方抓获的刘忠奇是辽宁抚顺人，被认定为犯罪团伙中的骨干分子，多年前因盗窃罪判过刑。
2011年，曾在董霞手下任总经理的李纲，试图绕过董霞与俄罗斯的旅行社合作，被刘忠奇出面“摆平”。此后，刘忠奇得到董霞器重，担任神龙国旅的“稽查队长”。
一审法院认定：董霞网罗刑满释放人员刘忠奇、张杨、朱锡焱和社会闲散人员刘忠帅等人，组建以刘忠奇为首的“地下出警队”；刘忠奇、袁晓川等人在三亚南田温泉景区、千古情景区、大东海景区等地，有组织地实施抢劫、寻衅滋事、敲诈勒索等违法犯罪行为，帮助董霞垄断市场、攫取巨额利润。
据刘忠奇交待，他在神龙国旅的职责是打击“黑导扎客”。
所谓“黑导扎客”，是指外面的“黑导游”招揽拉走游客。按董霞两家旅行社的管理规则，由其负责地接的俄罗斯游客属于旅行社“自己的游客”，由本旅行社的导游带着在三亚进行旅游和消费，而试图拉客的非本旅行社人员，便是“黑导”。
不过，三亚市旅游质量监督管理局副局长麦沉浮的证言证实，当时俄罗斯游客来三亚旅游的市场做法，地接的合同只包括机票和住宿，并不包括游客在三亚的旅游行程，“俄罗斯游客到三亚后可自由选择行程，没有规定必须跟着地接的旅行社”。
在神龙国旅和珠江国旅三亚分社的收入来源中，地接合同里的机票和住宿利润只是小部分，“大头”来自从游客消费中获取的“佣金”——俄罗斯游客在三亚购物、理疗后产生的回扣。
涉案的多名导游证实，董霞、张丽娟等人会与商家签订“合作协议”，收取保证金，并派“大使”驻店监督游客消费，再根据游客消费数额，从商家收取30%至60%的“佣金”，涉及的消费项目包括中医理疗、丝绸、珍珠、茶叶、鱼油、蛇药等。
正是为了游客消费背后的“佣金”利益，董霞要求旅行社工作人员跟踪和打击“黑导扎客”，甚至不惜“文争武斗”。
“导游发现别人扎（拉）客，先跟对方协商，如果对方强硬带走，就通知‘喜子’来处理。”张丽娟供述。
“喜子”正是刘忠奇的绰号。这位“地下出警队长”带人处理“黑导”的方式，被一些同事形容为“打打杀杀”。
此案由三亚市公安局海棠分局侦办。澎湃新闻记者 朱远祥 图
“涉黑”之争：22人被一审判刑，董霞“另案处理”
一审判决书显示，涉案团伙的刘忠奇、王国斌等人抢劫、寻衅滋事、敲诈勒索等违法犯罪事实，大多发生在2011年至2013年期间。
2012年9月的一天，被害人赵新锡从三亚湾拉了6个俄罗斯游客前往南田温泉游玩，被王国斌、刘忠帅跟踪、殴打。王、刘以赔偿损失为由，“当场劫取赵新锡1600元”。
2012年12月 27日，被害人胡顶铭带两名俄罗斯游客去泡温泉，被刘忠奇等人殴打，经鉴定构成轻伤；2014年10月31日，被害人孙明建带4名俄罗斯游客到千古情景区游玩时，被在此“巡查”的王国斌等人发现并敲诈勒索了4000元。
三亚中院审理查明，董霞、张丽娟为首的犯罪团伙共实施了抢劫犯罪7起、寻衅滋事犯罪3起、敲诈勒索犯罪3起，另外还实施寻衅滋事、敲诈勒索、非法拘禁、故意销毁公司凭证等违法行为11起。
涉案人员的上述违法犯罪行为，共致1人轻伤、5人轻微伤。
对于这一团伙犯罪案件，警方在侦查阶段定性为“涉黑恶犯罪”。三亚市检察院提起公诉时，指控张丽娟、刘忠奇等22名被告人构成组织、领导或参加黑社会性质组织罪。
三亚市检察院指控称，此案逐步形成了以董霞、张丽娟为组织者、领导者，刘忠奇为组织骨干分子，袁晓川、刘忠帅、王国斌、张杨等人为积极参加者，王春磊、窦永君等人为一般参加者的黑社会性质组织。
在2020年8月底和10月上旬的庭审中，多名被告人及辩护律师提出，涉案团伙并非黑社会性质组织，应围绕寻衅滋事等具体犯罪事实进行审判，其中有的犯罪行为已过追诉时效。
三亚中院审理后认为：董霞、张丽娟为首的犯罪团伙具备黑社会性质组织犯罪的组织、经济、行为、危害这四方面的特征，应当认定为黑社会性质组织。
一审判决认定，涉案的黑社会性质组织对三亚的俄罗斯游客市场、旅游产品销售商进行非法控制，通过违法犯罪手段获取非法利益达3.0996亿余元，严重干扰、破坏了三亚涉外旅游行业的生产经营秩序，对三亚国际旅游城市形象造成恶劣影响。
此案的22名被告人均被一审判处有期徒刑。该犯罪团伙“一号人物”董霞，则被“另案处理”。
三亚中院作出的一审判决书显示，被告人张丽娟犯组织、领导黑社会性质组织罪判刑十二年，另犯抢劫、寻衅滋事和敲诈勒索罪，数罪并罚，决定执行有期徒刑二十四年，剥夺政治权利五年，并处没收个人全部财产。
被告人刘忠奇、王国斌、袁晓川、张杨、刘忠帅犯参加黑社会性质组织、抢劫、寻衅滋事、敲诈勒索等罪，分别被判刑二十年、十九年、十七年、十五年、十三年。
被告人孙亮、张云峰、孙士国、董皖、朱锡焱、韩志强、唐靓亮等16人，分别被判十年至二年不等的有期徒刑。
判决书还显示，本案涉案黑财依法予以没收，相关违法犯罪所得由公安机关继续追缴。
2020年12月23日，该案辩护律师庞标、李海鸥等人告诉澎湃新闻，一审宣判后，除郑德智、郭仕香外的20名一审被告人，均已提出上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