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偓
百舌唤朝眠,春心动儿般。 枕痕霞黯淡,泪粉玉阑珊。 笼绣香烟歇,屏山烛焰残。 暧嫌罗袜窄,瘦觉锦衣宽。 昨夜三更雨,今朝一阵寒。 海棠花在否,侧卧卷帘看。
这是能反映韩偓“香奁体”特色的一首五言排律。诗中以细腻入微的艺术笔触,悉心刻划了一位思春少妇从内心到外貌的情态特征,造成了一种慵懒而优雅、无奈而情痴的多重审美效果。命题“懒起”,当是人去屋空、为谁而容的困惑所致。 第一联开篇见意,写出百鸟齐鸣的盎然生机,进而点明它在人心中所激起的感应。“动几般”,是个有层次感的描写,指的是春之声象一股股春潮,激荡着思春、知春的人们。而“春心”一语双关,既是指自然之春意,又是指诗中女主人面对春情。 第二联作者干脆利落地推出诗中主人公的面部特写: 由于伏枕而眠,前一天晚妆之霞彩已为枕痕所黯淡,而梦中泪下,又不觉把傅粉之面流刷成憔悴之状。这里,“泪”字点出这位少妇的思妇身份。“阑珊”是点出少妇所以懒起、所以惜春,皆缘于深感年与时驰、意与日去,悲守空楼之故。这后一句诗,含蓄地透露了昨夜情事,使人依稀觉到那一夜春梦的内涵,不禁生出对诗中主人公的关切和同情,从而自然悬想: 她何事伤悲,为谁垂泪? 第三联现出室内背景。纱绣笼罩的香炉里,袅袅之烟早已熄灭,绘有山形的画屏之后,尚可见一点残烛之光。这二句,写出了室内冷寂而又空落的环境,为女主人眼中所见,是她心境的客观写照。其中,“烛焰残”三字,喻示昨夜斯人愁极而倦、朦胧睡去以至未及灭烛的情状,为诗词中写愁怨者常用笔法。需要指出的是,这梦醒后女主人公的第一眼室内所见,与头二句对室外“百舌”的所闻,形成强烈反差,进而引起情绪由幻入真、由梦入醒的大跌宕,饶有深味。 第四联由写物复转写人,由中景移及近景,由面部描写变为体态描写。至此,女主人公的慵懒全貌尽入眼底。这一描写非单纯、静止的,而是依生活的节奏和顺序,自下而上推进:女主人公开始懒洋洋地穿戴起来。然而,春天无名的躁动却使她今天怎么也自在不起来:一夜的辗转难眠,使她心生燥热,套上丝袜,顿觉太紧太窄,再看看自己为伊消损的玉体,又觉得套上的锦绣衣衫太大太宽,这一切都是由“春心动几般”一夜思念引起的。这一联是体态描写,更是心态描写,从中所见女主人公内心的燥烦,正丰富了她的性格内涵,使之更真实、生动。 第五联看似平常,在诗中饶有深意:昨夜三更听雨,正说明她深夜难眠、心事重重,此处点出,是回忆使然。而“一阵寒”所透露,正是她经长时间失眠后临明时朦胧睡去、衣被不整,以至被早寒冻醒的情况,意韵遥深,留给人悠长的想象空间。此后,宋人陆放翁有“小楼一夜听春雨,深巷明朝卖杏花”的佳句,发挥得更有韵致。 末联由回忆昨夜三更雨,而念及昨夜听雨时的隐忧:院中那株盛开而可喜的海棠花还安然无恙吗?于是,她慵懒地斜倚在床,撩起帘子一角向外望去……这里,需要注意的是,她关注海棠的命运,可又不愿挪步户外去看个究竟,而是以侧卧的慵懒之姿草草观察,为什么呢?其“懒”当有深层的心理背景,也就是,她深知那带来“今朝一阵寒”的三更雨的摧残力,已对海棠花的存在不抱多大希望。喻示着她面对无情命运的无奈与无聊。李清照化用此诗为《如梦令》遂成千古绝唱: “昨夜雨疏风骤,浓睡不消残酒。试问卷帘人,却道海棠依旧。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惜春之心,千古一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