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 殳俏 上海文学
Photo by Leonie Wise on Unsplash
原文刊于《上海文学》2023年11月号
殳俏,作家、编剧。先后在《三联生活周刊》《周末画报》等多个媒体开设个人专栏,期间出版《人和食物是平等的》《吃,吃的笑》《贪食纪》多部文集,翻译作品有安伯托艾科的《带着鲑鱼去旅行》等。小说《双食记》《厚煎鸡蛋卷》等被译成英文、泰文及意大利文。殳俏亦是一位美食工作者,曾担任《悦食Epicure》杂志出版人、主编,纪录片《悦食中国》制片人。在影视领域,殳俏编剧的作品有电影《秘密访客》、网剧《摩天大楼》《双食记》等。
小菜和大菜:奶奶的买菜史
殳 俏
上海话里有一些表述特别有趣,比如买菜要去的地方,叫做小菜场,而家里吃饭的桌子,若是西式的,就叫做大菜台。一间市场用“小”来形容,一张桌子则用上了“大”,其间意趣,是值得细细品读的。
我家的大菜台至今留在我北京的家中,之前奶奶去世,爸爸说留下了一堆东西,如果不是特别需要就都处理掉了。我人不在上海,但也赶快让他手下留情,打电话问,都有什么。爸爸不厌其烦地一样一样报上名来,我挑了奶奶的一些字画、她年轻时穿过的黄狼皮大衣、旧相册,还有就是这张旧的大菜台。爸爸很疑惑:“这桌子重得要命,你确定要从上海寄到北京吗?”
最终,付了一笔昂贵的运费,老旧的大菜台又回到了我的身边。
据说这张大菜台是爷爷奶奶结婚时购入的一件重要家具,预备好了年轻的两人将来子孙满堂,所以桌子可以用底下的两块实木板无限拉大,变成可以围坐十二个人左右的真正的“大”菜台。桌子刷的是黑色的漆,两根粗圆的柱子支撑着沉重的桌体,在地面伸开四只“老虎脚爪”,直到现在也需要四个人才能将它费力抬起。在北京每次搬家,工人都会被这张老桌子搞得满头大汗:“实在太重了,现在的人谁还会用这么重的桌子!”
奶奶爷爷的结婚照
你别说,就因为沉重又开阔,这桌子经历了七八十年的风雨,还真干过许多吃饭以外的事。比如我爸爸和叔叔小时候将其拉长了,就是一张乒乓桌;又比如酷暑难耐的时候,床上铺了席子也还是躺不住,奶奶就把幼年的我放到这张大桌子上睡午觉,甚是凉快。至于围桌吃饭,那更是不在话下。奶奶是时髦女性,不肯多生,作为一九二几年生人,她统共只生了两个儿子,已然嫌两个小孩都太多太烦太吵闹,所以没有实现买桌子时父辈对她的期望——生出可以围坐一桌的小孩来。但奶奶爱下厨,又爱在家招待客人,大菜台倒也没寂寞过。从我儿时开始,总记得这大菜台上不时就摆满了各色各样的食物,招待的也是八方来客。
从我出生开始,就知道这大菜台在家中占据中心位置。当时家里住在康定路的春江别墅,我和父母住在有点阴丝丝的潮湿一楼,爷爷奶奶的卧室则在阳光可以铺满的二楼,每逢过年叔叔回沪,当时还是单身汉的他就只可以住在一楼通向二楼楼梯下面的斜顶小间里。过了很多年看《哈利·波特》,这才醒悟我叔叔和哈利是一个待遇,这小空间甚至都不能称为房间,只能叫壁橱。
但大菜台却一直地位稳固地放在二楼光线最好的位置,有客人来,不会在一楼逗留片刻,大家会立刻将其迎上楼梯,请他/她坐在大菜台旁边。而大多数时间,我也喜欢待在大菜台前,不是吃东西,便是在桌子上搞点自己的小创作。据我父母说,当年要把我送进一个名额紧张的幼儿园,园方表示先要来家访看看孩子是什么情况再作决定。而当我未来的班主任拾梯而上时,看到一派温馨画面,便是一个小小的娃儿在一张巨大的桌子上画着画,班主任凑近一看,画中是无数只熊猫在嬉戏,她当机立断这四岁的孩子应该没什么大的智力毛病,且有陌生人出现也不紧张,只是抬眼看了一下,随即又回到了自己的梦幻绘图世界里,性格也堪称淡定。殊不知这是大菜台给我的安定感,助我人生第一次进学成功。
说了半天大菜台,也要讲讲小菜场。但不如说,因为有这张大菜台的存在,就必要用到小菜场。奶奶这样的厨艺高手,要有展现的空间,一天去个一次家附近的小菜场,那都算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