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职 业 故 事 -
后厨的工作是死板枯燥的,但人却是鲜活的。快上六十的李姨总唠她过去的故事,宁哥是个开朗乐观的人,他爱讲历史。在后堂,常常能听到他爽朗地开着玩笑。祁哥细心善良,他会悄悄提醒我们,看手机的时候不要对着监控。总之大家都开开心心的,做着自己的职务,没有谁会因为累或者苦愁眉不展。
”
一月的寒假,我和阿讯打算找份零工干干。
小城里的活计其实并不好找,短期工的活更是少之又少。我们晃荡在商场,仔细寻查贴在店铺门口的各类招聘海报。几通电话打罢,最后决定在一家招收假期工的餐厅里落脚。
这家大型连锁餐饮店是某品牌集团旗下的子公司。集团旗下设有快餐部和中餐部。中餐部里又含有火锅、甜品面包、焖锅等多个品牌。我们所在的餐厅负责经营焖锅。将鸡爪、基围虾、胡萝卜等各种食材放入焖锅中,端上餐桌的电磁炉,焖一定时长,倒上烧制好的酱汁,即可食用。
打完电话的第二日,我和阿讯正式入职。在头一天的时候,前厅已经招到了两个假期工,所以店长把我们安排到了洗碗工的职位上。
早上九点半,照例是在开会。所有人齐齐站在收银柜台前,听着店长讲话。早会是简短而迅捷的,店长盘点着店里的大小事宜和存在的问题,分配了一下一天需要完成的工作。在向所有人确认没有问题后,大家各回各岗开始忙碌。
我们按照店长的指示签署了假期工协议并按上手印,随后前厅刘姐带着我们去储物间换工服扎头花。后厨闷热嘈杂,身着夏季短袖竟觉得刚刚好。于前厅而言,这好像是两个切割开的部分。仅一墙之隔,前厅在冬天,穿着棉衣而不觉热,后厨在夏天,只套一件短袖却仍会汗流浃背。
在后厨待久了,容易分不清黑夜白天。终日里亮着的白炽灯,如果没有手机,真的让人很难辨别时间,有一种“乃不知有汉,无论魏晋”的感觉。
我们的工作场所不足三平米。掀开帘子进入后厨,靠着墙有三个洗碗池。前厅送来的餐具按照油污程度放入第一个或第二个池子里。第一个池子里清洗沾满酱汁和油污的锅碗瓢盆,随后放入第二个池子里进行二次清洁,在最后一个池子中冲洗干净洗洁精带来的泡沫即可转身放入后面的餐柜。基本干净的盘子和锅盖直接放入第二个池子里,重复上面流程洗两遍就好。
这份工作不算困难,它不需要动脑子,不需要思考,只需机械般的干蛮力。饭点时,前厅源源不断地送入碗碟。我和阿讯分工合作,一个人专清第一个池子,一个人承担二、三池子和洗碗机。李姨说:“洗碗水尽量热一些,这样污渍容易清洗掉。”我们戴着两层手套,一层棉线的,一层橡胶的。尽管这样,一些水渍还是难以避免地流入套内。加之高温下产生的水汽,我的手总是湿哒哒的,起皱发白。在晚上下班打卡时,我的指纹常常因为变形而难以录入。
为了提高效率,我们像流水线的工人一样,麻木而不带感情地铲除剩菜,搓洗油垢,冲漂泡沫。锅盖洗过后摆上架子,碗盖和冲过的白色方盘摆列在洗碗机上,拉下机器。“嗡嗡”的轰鸣声响过几分钟后,停了下来。巨大的水蒸气伴着揭开的机器盖涌了出来,吸附在了我的眼镜上。我勉强辨认着餐具的位置,将它们迅速拿出归置入位。
洗碗工最顶不住的是腰疼。它和在家洗碗完全不是一个等量级。一摞一摞的脏碗叠成山一样,好不容易水池清空了,结果一低头才发现,地上还堆着一摞铁锅。长时间持续弯腰,腰部痛的像被噶了腰子。一天下来,手也疼。当时还感觉不到,等晚上睡一觉,第二天醒来,一握拳头才发觉,两只手如同挨过一顿暴捶,难以屈伸。
饭点之外的其他时间,倒也无事。不过我们也没有闲着,会去干干别的工作。比如掰蟹棒皮、切年糕、洗白菜、挑虾线和清理洋葱等。这些配菜用的快,一大袋差不多一天就用完了。
后厨有五位师傅阿姨。面点岗位的李姨负责带着我们,王姨在旁边隔间配菜和制作酱料。宁哥主要负责的是开车采购和输送,祁哥和张哥承包了剁肉等力气活。切菜声、水流声、机器声,洗碗的“听呤哐啷”声交织于一起,空气炙热凝固。在充满煮猪脚或煮鸡爪的味道中待一整天是厌烦的,师傅阿姨们会借着聊天驱散无聊和烦闷。
一天休息时,忘记是什么话题,李姨讲,啤酒刚流行的时候,大家喝不习惯,都说它有一股子尿味。有一天,他们村一个高大的男人喝完啤酒,趁着醉意把尿撒到了酒瓶里,结果被另一个不明底细的同村人拿到了。这个高大的男人明知道里面是尿,却没有告诉他,于是同村人一口气闷下肚,还砸吧着嘴说:“这啤酒啊,还真的和尿一个味道。”大家都哈哈大笑起来,空气里充满了欢快的气氛。
为了驱散瞌睡,我们也听歌。宁哥大声喊着语音助手:“小e小e,放点音乐。”播放器里开始放歌,放着我们没有听过的歌。那不是我们这个年纪喜欢听的。李姨也不喜欢,她要求放一些八九十年代的歌曲。李姨喊了好几遍,小e没有反应。宁哥笑她普通话不标准。有一天,也不知是谁的歌单,放着我们爱听的流行歌,类似《吹梦到西洲》等等。我们很高兴,应和着,轻轻哼唱“我从没有见过极光出现的村落 也没有见过有人在深夜放烟火 晚星就像你的眼睛杀人又放火 你什么都不必说 野风惊扰我”。
餐饮行业的吃饭时间是要晚于其他人的。我们中午两点吃午饭,晚上九点开晚饭。李姨负责我们的饮食。前厅后厨十几个人,每次做饭都是大锅饭。主食是花卷、馒头、面条或米饭,菜如白菜,菜花之类的。我们拿着自己的饭盒,盛菜和主食。我和阿讯同前厅的人坐在一起吃饭,后厨的人则搬着马扎凳在后面安全通道的门那里吃。一天的劳累在饭菜之间得以慰藉,也补充了体力能够接着干活。
下午两点吃完饭开始,一直到四点半这段时间,店内基本没什么人,就可以休息了。后厨的人在安全通道口那聊天休息。前厅就找一张桌子围坐在一起。那是一天最清闲的时候,吃零食玩手机,出去逛都可以,店长主管也不会说。上厕所的话,出店右拐就有洗手间,十分方便。不过店里要求,去洗手间必须披着门口柜台抽屉里的薄外套,为的是不被别人看到自己穿的工服logo,引发一些卫生方面的闲话。
店里主打焖锅,也做各种小食丰富菜品。我记得比较清楚的一道是芝士烤红薯,一道是葱油饼。前者用事先准备好的红薯泥,加入适量淡奶油、芝士,搅拌均匀后盛入模具,像抹水泥一样抹平,放入预热好的烤箱,烤十五分钟至芝士焦黄就可拿出。葱油饼简单,半成品放在电饼铛上,加热制熟即可。
入职第二天时,我和阿讯去办健康证。坐在出租车上,看着飞速掠过的人影建筑,我们是兴奋轻松的,一路设想着拿到的第一笔工资要怎么花。握着到手的健康证,心里有一种奇妙感,也意识到自己正在步入社会,走进职场。那一天,店里又来了一个假期工小谢。
小谢小我一岁,在店里负责传菜的工作。我了解到,小谢和我在一个城市上大学,同是假期来打点零工赚点外快。小谢说,高考结束的暑假他曾在一家火锅店打过工,也是负责传菜。店老板人严厉,闲时不允许看手机或坐着。他有时会偷偷去一个视角盲区的柱子上靠一靠,休息一会再回来。
我们在剥洋葱的时候,小谢也会来帮我们。洋葱很熏眼睛,拿菜刀切掉洋葱根部和头部,一股刺鼻的辛辣味马上散发开来,忍不住让人打喷嚏。顺着安全通道往里走,连着的是一家成都串串火锅。有位扮相老成的“阿姨”总坐在那个门口串菜,后来小谢告诉我们,那个“阿姨”其实和我们岁数差不多大,不上学之后,就一直在那家店干活。
一天的工作结束,差不多就到晚上十点了。我们清理水池,擦干水渍,拔开洗碗机的管子放走污水,拖干净湿漉漉的地板,就可以走了。带着一身腌入味的焖锅味,身体已是极度疲软。商场其他出口都关闭了,我们从员工通道出来,外面一片冷清寂静。这个时候,街上老是有几个不着调的“街溜子”,三三两两路口站着。
我有时打车回家,有时扫车回去。白天疲劳乏困,回到家却又不想睡。吃点水果零食,或者喝袋奶,洗漱完躺床上就快十一点了。这是一天里为数不多属于自己的时间,我刷着视频,即便眼皮快要睁不开了,却仍不想抛开手机。我不愿意一觉醒来,新的一天,又得面对机械而木然的工作。所以尽量将夜熬的长一些,享受自己独处的时光。
洗碗是一个苦累脏的活儿,很多人不愿意干。为着那微薄的薪资,我和阿讯咬牙坚持。碗碟在我们眼前不断的传送,我们尽力了,有时却难免疏漏,前厅会拎着锅盖责备我们不认真清洗。酱汁和食物残渣将水池融为黑黄色,浑浊的池面漂浮着浅浅的油污。我感慨自己将一辈子的碗都洗完了,看着堆叠的碗墙,心里发怵,但转念一想,又觉得这个世界上,没有一份工作是容易的。
后厨的工作是死板枯燥的,但人却是鲜活的。快上六十的李姨总唠她过去的故事,宁哥是个开朗乐观的人,他爱讲历史。在后堂,常常能听到他爽朗地开着玩笑。祁哥细心善良,他会悄悄提醒我们,看手机的时候不要对着监控。总之大家都开开心心的,做着自己的职务,没有谁会因为累或者苦愁眉不展。
清理手机相册时,我翻到了一张去年在这家店吃饭的照片。大概是某种缘分,让我得以到这家店做工。说实话我没想过自己会当洗碗工,但当我真正去做这份工作时,面对着那些曾让我生厌和恐惧的油垢,才深切地体会到了劳动的不易和光荣。
原标题:《大二寒假,我在餐厅当洗碗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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