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年，华夏大地上许多古城古镇像大水退尽后安卧在岸边各呈姿态的石头，一块一块显露出来；又像秋冬时节树叶飘飞，高挂于树杈的一窝窝鸟巢，吸引我们的视线。这里的一街一房、一树一藤，堆垒着些许悲欢，攀爬着若干故事，让人充满想象与眷恋，或者不忍离去，或者去而复还。
南浔，这座江南水乡的古镇，在星罗棋布的古城古镇中别具一格、独领风骚。一个“浔”字也许可以让人望字生义，对这方依水而寻、依水而兴的土地了解一个大概。沿G50高速南浔口下来往城里开，一过收费站扑入眼帘的是一块巨石，上刻5个红色大字——水晶晶南浔。这是告诉来人，此地就是南浔。初来南浔的人，必定被“水晶晶”三个字打动并生出些许好奇。
南浔真是有幸，生育了一个未来成为诗人、报告文学大家的徐迟。在《江南小镇》一文中，徐迟竟连用66个“水晶晶”，让自己的家乡一下子溪缠河绕、玲珑剔透。一顶“水晶晶”的桂冠从此端庄而骄傲地戴在了南浔——一座江南古镇的头上。这位远游的赤子是何等情彻心肺地深爱自己的故乡，才会选择如此大胆、如此异常的文字来赞美。就连长江、黄河也没有哪一位作家、诗人如此来表达自己的情深意切。“水晶晶的宝塔”，“水晶晶的积谷仓”，“水晶晶的纺车”，“水晶晶的陀螺”......那一天，那一晚，那一刻，南浔就是晶亮晶亮的水做的，用全世界的水晶也比不过南浔的明亮。
在古代，水系就是血脉。汩汩的水流所到之处，草木茂盛，鸟禽繁衍。江南水乡的文化，南浔的文化，起源于水，成就于水，水的灵气在这块土地上的先民、先贤身上体现得淋漓尽致。
就拿最具代表性的頔塘来说。始筑于晋代的荻塘（原名），历尽千年至唐代，湖州刺史于頔动员全民大规模修筑河塘，将荻塘加宽加长，使之成为自浙湖州至江苏平望的水上大通道，大大便捷了依水而居、依水而生的太湖百姓。特别到宋代，沟通了頔塘与入湖溇港水系，太湖溇港水利系统形成，从而形成了“苏湖熟，天下足”的美谚。是水开发了一代代先民无穷的创造力，是水让一代代先民的聪明才智在江南水乡找到了用武之地。
于頔自然无法想到一千年以后，頔塘把南浔带入了另一个世界，开创了令世人刮目相看的全新时代。鸦片战争爆发，中国战败，被迫开放了包括上海在内的五个通商口岸。没想到这个屈辱的结果，让百公里以外一个盛产蚕丝的江南水乡小镇南浔，在另一棵树上摘到了果子。“四象”之首的刘镛把第一批辑里丝装上摇橹船，在这条被称为“东方莱茵河”里，三天三夜一路往北，抵达上海十六铺。波光粼粼的“东方莱茵河”每一朵浪花好像都是一枚银币。从此勤劳智慧的南浔人寻着这条黄金水道，开启了“繁华富裕压苏杭”的时代。《道德经》中说：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此处的数字并不是指具体的事物或数量，而是“道”创生万物的过程。如果把水看成一，那么由水而生的二、三、万物，就构成一个完整的南浔，一个完整的江南。
南浔的文化就是依水而寻，依水而兴的文化。
水必生桥。南浔地区的古镇双林以桥闻名于世。历史上曾有125座桥，真可谓出门见桥，行路踏桥，梦中话桥。仅从现存完好的化成、万魁、万元、积善、望月、虹桥、歌朗等桥名上，不难体会当年造桥人的审美和价值期许。而标志性的“双林三桥”——万元、化成、万魁，又让双林镇有了“凤凰镇”的雅号。凤凰，乃灵气祥瑞之鸟，公的叫凤，母的叫凰。三双灵气飞动的长翅翩翩舞动，让双林百姓的梦想就像脚下的青石板一样晶莹、明亮、悠长。
这里的鱼也是一种灵物，因为它们参与了一种文明，让自己在灵性的水中和人类关系完成了重构。桑基鱼塘——我国保留最完整的传统生态农业，千百年来在南浔菱湖--—和孚一带的粼粼水波间，创造了独具特色的鱼桑文化，把菱湖这个水乡小镇带入了联合国教科文组织专家们赞赏的目光中。基上种桑、桑叶喂蚕、蚕沙养鱼、鱼粪肥塘、塘泥肥桑，各个生物链之间相互作用，形成了一个多么完整的人工生态系统啊！这一曲动听的水乡渔歌，只能由世世代代依水而居的人们才能谱写出来。星罗密布的盈盈水塘让一代代养鱼人，在对水的研究中形成了水乡文化的大智慧，在对水的情感积淀中理解了人与自然的大美大爱。
“水晶晶的桑树园”，“水晶晶的蚕虫”，这该是怎样的一种植物和一种动物啊！何为“晶”，《广韻》子盈切，平清，精。其基本含义是指明亮、光亮、清明、晴朗的意思。蚕桑并非江南特产，丝绸也不是江南独有，但到了清初以后湖丝几乎成了中国丝绸的代名词。除却政治、经济、社会等原因，也有自然条件的优越和不可比性。北宋以后，南方天然水体不断扩大，在南宋时太湖面积达到了最大规模，太湖流域自然生态得到很好的保护。蚕桑区最后落在四府交界区，落在湖州地区，与这里的水有密切关系。辑里湖丝声名远扬离不开这里的一方好水。“河水性软，成丝柔顺；山水性硬，成丝刚健；流水性动，成丝光润而鲜；止水性静，成丝肥泽而绿”。真该感谢上苍给与的一道亮晶晶的清流！这是自然选择的结果，也是水系保护的结果。清初唐甄在《潜书》里说：蚕桑集中在太湖南岸，“北不逾淞，南不逾浙，西不逾湖，东不至海，不过方千里”。这里的祖祖辈辈依傍水、开发水、利用水、保护水，造福千秋万代，才有了今天的丝绸之府、鱼米之乡。
《道德经》上说，上善若水，水利万物而不争。世世代代的百姓们就从水之善中涵养人之德。居善地，心善渊，事善人，动善时，与善仁，言善信，正善治。浔商的经营理念中，深深地烙上了道德为先、信誉为本的印记。“四象”之一的刘镛颇有一番心得：“于钱财出入，寸宜宽，尺宜紧。寸不宽，则所得者分，而必为众怨之的；则所失者寸，而即为启侮之由”。一言以蔽之，凡事宜从大处着眼。浔商的捐资义举、慷慨公益既造福了南浔百姓，也成就了一种文化百年庇荫一方水土。
浔商水流低处、蓄势不张的秉性随处可见。“四象八牛”建造的外朴内华的高宅深院，其中有不少以“德”或同义近义字为名的宅邸。如，张石铭的懿德堂，刘梯青的崇德堂，张静江的尊德堂，金绍城的承德堂，周庆云的嘉德堂，庞元济的承朴堂，刘承干的求恕里等。即便欧式建筑、欧式舞厅已经走进了这座水乡小镇，但高高的风火墙依然不动声色地让两个世界和平相处，让门前的河水安静而自信地向着前方，穿越不同的时代。
南浔的水是低调内敛、韵味悠长的。水的一边是“小河千家抱水园，南浔贾商舟中市”，另一边又是孜孜不倦、水滴石穿的水乡人家的尚学之风伴随着潺潺水声滋养后人。刘承干建起的这座四水环绕的嘉业堂藏书楼，让自己能够安安静静在水中央买书、读书、写书、校书、藏书。近代湖州曾有四座藏书楼，南浔竟占了三座——嘉业堂、密韵楼、适园。是偶然吗？谁掌握了进入这座水晶宫的密码，答案自然就有了。
水，带给了生于兹长于兹的一代代南浔人灵气、智慧、和才华。顺着頔塘，顺着运河，顺着四通八达的水，一代代南浔学子离开故乡，脱颖而出。他们的显赫声名、非凡成就反过来又影响和推动着故乡的学风乡风，后生们以他们为榜样和楷模，更加勤奋努力。一代代的杰出人才就在这样的孜孜不倦中一茬接一茬诞生，像这河水不绝地流淌。
有水的地方未必都是天堂，但人间天堂必定在水一方。依水而寻，依水而兴。南浔文化与水仍然是一个谜一般的存在，其答案在历史的长河中时常忽隐忽现，等待我们进一步探寻和解码。相信其结果一定让人充满惊喜，又充满奔向未来、开创新天堂的豪迈。
原标题：《浔声而来 · 不浔常丨南浔——一座依水而寻、依水而兴的江南古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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