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年来观瀑屡矣。我近年来观看的瀑布多了。至峡江寺而意难决舍,则飞泉一亭为之也。来到峡江寺而心中难以舍弃,是因为飞泉亭这个亭子的缘故。凡人之情,其目悦,其体不适,势不能久留。大凡人之常情,如果眼睛看着愉快,而身体感到不舒服,势必不能久留。天台之瀑,离寺百步;天台山的瀑布,离寺庙有百步远。雁荡瀑旁无寺;雁宕山的瀑布,附近没有寺庙。他若匡庐,若罗浮,若青田之石门,瀑未尝不奇,而游者皆暴日中,踞危崖,不得从容以观;其他像庐山、像罗浮山、像青田的石门山,那里的瀑布并不是不奇妙,但游览的人都曝晒在烈日下,站在危险的山崖上,无法从容不迫地观赏。如倾盖交,虽欢易别。好像与友人在途中相遇,虽然高兴却不得不很快分手。惟粤东峡山高不过里许,而蹬级纡曲,古松张覆,骄阳不炙。只有广东东部的峡山,高不过一里左右,爬山的石级弯曲盘旋,古老的松树在上面遮蔽着,火热的太阳晒不到游客。过石桥,有三奇树鼎足立,忽至半空,凝结为一。过了石桥,有三棵奇树,像鼎的三只脚一样分立着,到半空中忽然合拢在一起。凡树皆根合而枝分,此独根分而枝合,奇已!树木一般都是根株合在一起而枝干分离,这三棵树偏是根株分开而枝叶合拢,真稀奇。登山大半,飞瀑雷震,从空而下,瀑旁有室,即飞泉亭也。攀登上一大半,瀑布像雷鸣一样轰响,从高空飞泻下来,瀑布旁边有间房屋,这就是飞泉亭。纵横丈余,八窗明净;亭子长宽有一丈多,八扇窗子明亮洁净。闭窗瀑闻,开窗瀑至。关上窗户听到瀑布的响声,推开窗子瀑布就扑面而来。人可坐可卧,可箕踞,可偃仰,可放笔砚,可瀹茗置饮,以人之逸,待水之劳,取九天银河,置几席间作玩。亭子里可以坐,可以躺,可以放松腿脚,可以随意舒展活动,可以放笔墨砚台,可以品茶饮酒,以人的安逸舒适,静待水的奔腾飞泻,就像把九天之上的银河放在书桌卧榻前赏玩。当时建此亭者,其仙乎!当时造这亭子的人,莫非是仙人啊!僧澄波善弈,余命霞裳与之对枰。澄波和尚善于下棋,我叫霞裳跟他对弈。于是水声、棋声、松声、鸟声,参错并奏。于是瀑布声,棋子声,松涛声,鸟鸣声,错落着响成一片。顷之又有曳杖声从云中来者,则老僧怀远抱诗集尺许来索余序。过了一会儿,听到手杖触地的声音像从云中传来,原来是老和尚怀远抱着一尺多厚的诗集来,要我作序。于是吟咏之声,又复大作。于是吟诵诗文的声音又大响起来。天籁人籁,合同而化。大自然的声音,人的声音,完全汇合而融化在一起。不图观瀑之娱,一至于斯!想不到观赏瀑布的快乐,竟然到了这般境界。亭之功大矣!这亭子的功劳实在大啊!坐久,日落,不得已下山,宿带玉堂。坐了很久,太阳落山了,只好下山,住在带玉堂中。正对南山,六树蓊郁,中隔长江,风帆往来,妙无一人肯?正对着南山,云气缭绕,树木浓密葱郁,中间隔着长长的峡江,江中船帆来来往往,妙的是没有一个愿意停船靠岸。泊岸来此寺者。来到这座寺庙。僧告余日:“和尚告诉我说:“峡江寺俗名飞来寺。”峡江寺,俗称飞来寺。”余笑日:“我笑着说:“寺何能飞!寺庙哪能飞?惟他日余之魂梦,或飞来耳!”只有日后我的梦魂也许能够飞来。”僧日:“和尚说:“无征不信。没有证据就无法相信。公爱之,何不记之?”您既然喜爱这地方,为什么不作篇文章记下来呢?”余日:“我说:“诺。”行。”已遂述数行,一以自存,一以与僧。于是就写了这几行文字,一份自己保存,一份送给了寺里的和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