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俞忠毅
浙东唐诗之路的历史形成与概念提出
“浙东唐诗之路”是唐代诗人经行浙东七州(越州、明州、台州、温州、处州、婺州、衢州)而形成的山水人文之路,即从钱塘江边的西兴渡口,经萧山到绍兴鉴湖,沿浙东运河至曹娥江,然后沿江而行入嵊州剡溪,再经新昌天姥山,最后抵天台石梁飞瀑的这样一条线,全长约250公里。该命题最先是由竺岳兵先生在1991年南京召开的首届中国唐宋诗词国际学术研讨会上提出的。1993年国家一级学会中国唐代文学学会对“浙东唐诗之路”予以认定。2018年提升到省级实施层面,6月14日袁家军省长在全省大花园建设动员部署会上提出要以萧山—柯桥—越城—上虞—嵊州—新昌—天台—仙居(临海)为主体,串联沿线大禹陵、兰亭、羲之墓、国清寺、大佛寺、神仙居、江南长城等著名景点、历史遗存和人文典故,加快打造浙东唐诗之路。“浙东唐诗之路”所经之地各县(市、区)积极响应,加快了浙东唐诗之路研究步伐。天台县以台州学院为中心,进行了“唐诗之路”综合实践活动的案例研究,提出了“天台是浙东唐诗之路目的地”之说;上虞区政府成立了“浙东唐诗之路申报世界遗产领导小组”,对“两谢”(谢安、谢灵运)遗存进行考证,提出了上虞是浙东唐诗之路的发祥地之说;新昌县则对佛教文化以及沃州、天姥山的山水地理进行考证,提出了新昌是浙东唐诗之路的精华地之说,等等。研究嵊州在浙东唐诗之路的地位,还原历史本来面目,对于深入挖掘唐诗资源、赋予唐诗文化新内涵以及全面保护唐诗古迹具有重大的指导意义,同时更能提升浙东唐诗之路的影响力,从而进一步增强文化自觉和文化自信。
嵊州是浙东唐诗之路核心区
嵊州是古剡的大部分,剡溪是嵊州人民的母亲河。早在秦汉时期就已建县称“剡”,王莽称帝建立新朝,剡县被改名为尽忠县。刘秀建立东汉,尽忠县恢复西汉时的原名剡县。东汉永建四年(129),析剡县北乡及上虞县南乡(上虞东山一带)置始宁县。唐高祖武德四年(621),设嵊州统领剡城、始宁二县。唐高祖武德八年(625),废嵊州,复为剡县。梁开平二年(908),钱镠以剡城“人物稍繁”,分剡东13乡置新昌县,余下27乡改为赡县。宋太宗时期,将赡县复名为先朝留下的旧名剡县。宋宣和三年(1121),剡县被改名嵊县,至1995年撤县设市,改名嵊州市,至今已有2150多年历史。从嵊州的历史沿革可知,上虞的东山一带,新昌的沃州、天姥山区域曾经都是剡县的管辖范围。
在前期“浙东唐诗之路”嵊州段的研究考证基础上,我们认为嵊州是浙东唐诗之路的核心区。
从现象上看,主要有五方面理由:
一是嵊州地处“浙东唐诗之路”的地理中心。从整条浙东唐诗之路地理位置上分析,当时的剡县距离钱塘江边的西兴渡口约120公里左右,距离天台石梁飞瀑130公里左右,是浙东唐诗之路中心区域。
二是嵊州是“浙东唐诗之路”的交通枢纽。据谢灵运《山居赋》记载:“浙东南北两居,水通陆阻”。往来要“出谷”、“入舟”方能通达。从水路上分析,剡溪与浙东运河西段、甬江、奉化江、永安溪、东阳江、浦阳江等连接,诗人们游历浙东无论是从何处来到何处去,均需经过剡溪。如唐代诗人崔颢“鸣棹下东阳,回舟入剡乡”,是从金华江上游入剡,再经浙东运河回归的;杜甫“饥食楢溪椽”“归帆拂天姥”,则是由临海方向经剡溪北返的等等。从陆路上分析,谢灵运开凿的古驿道成了唐代诗人游历浙东的唯一陆路。谢灵运出生在嵊州三界(当时为始宁县治),较长时间生活在始宁别墅(现为嵊州三界与仙岩交界处)。据《宋书》本传记载,宋文帝元嘉五年(428),谢灵运离嵊赴永嘉,嫌“邦君难地险”,于是伐木开径,直至临海,从者数百人。也就是说,“浙东唐诗之路”的雏形是嵊州人开拓的。
三是浙东唐诗之路到剡的诗人最多。剡溪由嵊州长乐江、澄潭江、新昌江、黄泽江四大河流汇合而成,江水出清风峡谷后经三界镇,在上虞章镇注入曹娥江。历史上剡溪两岸的秀异山水,如同一幅水墨画卷,吸引了众多文人墨客入剡游览。据统计,清《全唐诗》2200多位作者中有450多位到浙东唐诗之路游览过,其中李白、杜甫、白居易、杜牧等近400位诗人曾到过剡溪,占了到过浙东唐诗之路诗人总数的89%左右。
四是浙东唐诗之路咏剡的诗篇最多。徜徉于“浙东唐诗之路”的诗人在此留下了许多诗作名篇,单在《全唐诗》里就收录了540多首,为浙东唐诗之路沿线各县(市、区)之冠。嵊州的山水、习俗、名人在唐诗中得到了淋漓尽致的反映。
五是浙东唐诗之路诗人留下的行迹多。根据唐代诗人咏剡的诗词考证,诗人们踏遍了剡县,其中属现嵊州的点有120个左右,包括许多优良的旅游资源。如剡溪、鹿苑寺、剡山、金庭观、龙宫寺、禹凿等都是唐代诗人入剡必到的地方,现在嵊州境内清隐寺、羲之坪、葛仙翁钓台、谢康乐石床、赵广信井洞等尚有唐代诗人留下的遗迹可寻。
从原因上看,主要有六方面因素:
1.魏晋遗风,吸引唐朝诗人寻根溯源。据南宋《剡录》引唐梁载言《十道志》曰:剡两火一刀可以逃,故剡称福地。意思是说,剡地多山,可以避难。剡县自然成了经历过西晋永嘉之乱的北方士族的避难胜地,他们寄情山水崇尚自然,或安家,或隐居,或修道,或仙游,给剡溪两岸带来了新思想、新文化,王羲之的书法,谢灵运的山水诗,二戴的雕塑、绘画和音乐,支遁的玄理,许询、孙绰的玄言诗,成就了魏晋南北朝文化中最璀璨部分。中国思想文化史上的奇观——魏晋风度,也在这里得到了充分的演绎。发生在剡溪艇湖山下的王子猷雪夜访戴“乘兴而来,兴尽而返”的故事乃是最典型的例证。唐朝时期政治稳定、经济发达、文化繁荣,剡中地区“出则渔弋山水、入则言咏属文”的魏晋遗风正好迎合了当时诗人回归自然、企求心灵超越的思想潮流,这也是那么多唐代诗人纷至沓来的一个重要原因。据统计,唐诗中仅咏谢(谢安、谢玄、谢灵运)的诗篇有10首、访戴的有55首、写两王(王羲之、王献之)的有22首,这占了咏剡唐诗的16%,并且诗人诗作横跨整个唐朝,这足以证明魏晋风度对唐代诗人强大的吸引力和感召力。
2.皇帝热捧,吸引唐代诗人顶礼膜拜。众所周知,唐太宗李世民非常欣赏王羲之的书法,他广泛收集王羲之的真
迹,亲自为王羲之撰写传记,又命令著名书法家虞世南、诸遂良等临摹翻刻王羲之的书法作品以传播天下,死后竟以《兰亭序》随葬。由于一代圣主唐太宗的推崇,天下掀起了学习王羲之书法的热潮。自那时起,唐代诗人纷至沓来,南下入剡顶礼膜拜书圣王羲之,希望在王羲之隐居地金庭能领悟到羲之书法的真谛。如诗仙李白三次“入剡寻王许”,踏看了东晋名士王羲之、许询的金庭遗踪,写下了许多讴歌王羲之的诗篇,“右军本清真,潇洒出风尘。山阴遇羽客,爱此好鹅宾。扫素写道经,笔精妙入神。”;又如唐代诗人刘言史《右军墨池》:“永嘉人事尽归空,逸少遗居蔓草中。至今池水涵余墨,犹共诸泉色不同”。晚唐穆宗朝官少府监裴通,于宪宗元和二年(807),还专门与二三道友在右军旧宅住了一夜才回去,写了一篇《金庭观晋右军书楼墨池记》,翔实地记叙了王羲之晚年隐居地的史实,并在《过王右军宅》诗篇中写道“寂寂金庭洞,清香发桂枝。鱼吞左慈钓,鹅踏右军池”,深深地流露出唐代诗人对书圣的景仰之情。
3.神秀山水,吸引唐代诗人采风吟诗。早期的旅游文学主要是山水文学,风流倜傥的唐代诗人喜欢遍游名胜古迹。而在唐代,浙东重镇不在杭州而在越州。杜甫晚年有一首长诗《壮游》:“枕戈忆勾践,渡浙想秦皇。蒸鱼闻匕首,除道哂要章。越女天下白,鉴湖五月凉。剡溪蕴秀异,欲罢不能忘。……”在这首长诗中,没有一句提到钱塘江对岸的杭州,可见杜甫之前,绍兴山水才是唐代诗人仰慕之处。但纵观绍兴山水,剡中山水来得更加出奇,正如诗人评价剡地是“东南山水越为最,越地风光剡领先”。《世
说新语》描述剡中山水是“千岩竞秀,万壑争流,草木蒙茏其上,若云兴霞蔚”。谢灵运是唐朝崇敬与仰慕的山水诗神,他的山水诗给唐人以深刻的启示:观赏山水胜景的,方能写出活灵活现的诗作。而他的名作《山居赋》无异是一份导游图,指导唐人到剡地游名山、访名胜。李白在第一次出蜀入越游时,表达了自己的向往,写下了“此行不为鲈鱼鲙,自爱名山入剡中”。千古流芳的《梦游天姥吟留别》中他唱道:“湖月照我影,送我至剡溪。谢公宿处今尚在,渌水荡漾清猿啼。脚著谢公屐,身登青云梯。半壁见海日,空中闻天鸡。千岩万转路不定,迷花倚石忽已暝。……”连做梦都恋着剡溪的奇美和古贤之潇洒,恨不得“一夜飞渡”“送至剡溪”,诗仙已将剡溪当作自己第二故乡了。难怪崔颢赞剡溪“青山行不尽,绿水去何长”;刘长卿咏剡是“禅门来往翠微间,万里千峰在剡山”;杨凌写剡是“花落千回舞,莺声百啭歌”……剡溪的美景令才子们诗兴大发,他们的光顾又令剡溪洋溢起诗韵墨香。据统计,到剡游历留下的咏唱剡溪的有66首,讴歌剡地名山的有84首。
4.道教圣地,吸引唐代诗人朝圣修心。汉晋之际葛玄、葛洪先后在西白山修道炼丹,开启剡地道教之先河。东晋中兴时期,江南佛教以京都建康和剡县为两大中心。东晋后期,释慧远上庐山,遂成三足鼎立。这一时期,随着儒释道三教合流,佛教民族化、人性化、民间化的趋向已十分明显。尤在剡县“六家七宗论”形成过程中,郗超《奉法要》开佛教民间化先河;而戴逵《释疑论》对因果报应的批评,极具时代性和典型性;高僧支遁在金庭山建“银庭寺”宣扬佛法,创立“即色宗”,著《即色论》;王羲之遍游东中诸郡,入剡经金庭,筑馆居研究道法。金庭崇妙洞天为道家的“第二十七洞天”、金庭山为道家“第十八福地”。游走于剡溪间的还有时称玄言第一的名士许询和许迈,立寺而居,研究般若,授徒行道。由此可见,道教在剡地获得了异乎寻常的发展。况且,道教在唐太宗李世民争夺帝位之时,迎合了他的需要受到青睐。统治集团在宣扬儒释道三教并重的基础上,尤其尊崇道教。于是在道教盛行的大唐,遇寺拜佛是其中的必修课,甚至是入仕的终南捷径。像李白出蜀之后,所到之处几乎都要向当地官员投递诗文,以求引荐。如他的《上安州裴长史令书》《与韩荆州书》等,就是其中的名篇,但他的投谒活动并未成功。李白因受到名道士司马承祯及吴筠等人的推荐,供奉翰林学士。李白满心喜悦,大声疾呼:“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得意之情溢于言表,实现了自己多年的入仕理想。后来,李白学道做隐士,三次入剡都拜访名道士吴筠并聆听其讲授道法,李白自言“隐不绝欲”。当然诸多唐代诗人来剡地朝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