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思诚：蒋介石日记研究第一人
作者 汪校芳
民国十五年以前之蒋介石目录
在最近的新闻报道中，有“蒋介石日记研究第一人”一说。笔者以为，蒋介石日记研究的第一人，无可争议，是做过蒋介石老师、又做过蒋介石秘书的奉化人氏毛思诚先生。毛思诚的悲苦人生毛思诚原名裕称，字彩宇，号勉庐。1873年出生奉化市溪口镇岩头村。毛家本来家境尚好，只因毛思诚的爷爷留下恭玙、恭璋、恭玥三个嗷嗷待哺的儿子后英年早逝，靠31岁就守寡的祖母陆氏支撑家业，家庭失去了顶梁柱就处处受人欺凌，以至于他们在宁波的店铺因无人监管，经营者以生意亏本为借口，不但不给盈利，还迫使他们支付亏损，店铺又不准关闭，家境日渐衰落。毛思诚父辈的兄弟仨终于长大成人，恭玙与孙氏结婚后，育毛思诚一子后，年仅19岁就因病去世，毛思诚的母亲孙氏21岁就成了未亡人；毛思诚的大叔父恭璋婚后三年又因病去世，生育的一子也早殁，仅22岁的大叔母单氏在家中供一观音像，茹素诵经，晨夕膜拜中打发时光；毛思诚的小叔父恭玥，婚后育一子名学诚，但恭玥夫妇又不善持家。毛思诚的童年是祖母、母亲、大叔母三个寡妇拉扯着艰难成长的。据毛思诚的长孙毛丁说，由于毛思诚童年靠抱着山羊御寒过冬，山羊对他有恩，他就要求儿孙们不吃羊肉。可见，毛思诚成长之艰难。但毛思诚非常聪明好学，他在参加宁波府试时获得了宁波府特等第一名的优异成绩。毛思诚以廪生身份，先后在府治崇正学校、金华府中学堂任教，又回家乡办过私塾，后又在奉化龙津学堂、镇海培玉两等小学堂、宁波府中学堂、衢州省立第八师范学校等学校执教。当毛思诚可以教师的薪水补贴家用，家庭条件有所好转时，他唯一的堂弟，这位勤奋好学，与蒋介石同学时订为兰盟的毛学诚，于1907年被病魔夺去了年仅22岁的生命，毛学诚的夫人杨秀菊实在承受不了这一打击，于同一天服盐卤伴随夫君而去，只遗下一幼小的女儿。毛思诚成为了支撑起整个家族的唯一男丁，“一生只为金钱苦，万念都缘骨肉灰 ”是毛思诚当时生活的真实写照。当毛思诚的孩子逐渐长大，他和他的长子毛葆恩应蒋介石之邀，成为国民政府的公务员，生活条件不断改善的时候，他的次子毛葆节，这位在黄埔军校读书时就表现出色，毕业后曾任广东惠安财政委员、东路讨贼军军械处处员的爱子，终因积劳成疾，于1924年6月，被病魔夺去了22岁如花的生命。毛葆节在黄埔军校的追悼会，由孙大元帅亲临主祭，并手题“遗恨何如”，校长蒋介石、党代表廖仲恺、中央执行委员胡汉民、汪兆铭、张继、外交部总长伍朝枢、湘军总司令谭延闿等，及驻广州各部队莅会者数千人参加了追悼会。但无论追悼会如何荣耀，怎能化解一位父亲的丧子之痛呢！不幸似乎特别喜欢跟随毛思诚。失去次子二个月后，毛思诚的母亲经受不了失去孙子的打击，离开人世；又隔一月，他86岁的老祖母经受不了屡次丧亲之痛而离世；再隔一个月，他的三子、毕业于上海圣芳济学校的高材生毛葆坚又被病魔夺去了17岁的生命。在此期间，长子毛葆恩也有两个孩子先后夭折。在屈指可数的几个月内，竟有六位亲人离他而去！毛思诚育有五子二女，四子毛葆嘉抗日战争初期在家乡得肺病而亡；五子毛葆中毕业于浙江农业大学，在杭州工作，抗日战争期间，杭州、宁波沦陷，毛葆中在家乡避难时病故，他们去世时都只有二十几岁。毛思诚的长女毛懿凤嫁给蒋经国的表兄，即蒋经国母亲毛福梅的胞姐毛英梅之子宋继坤，曾任国民党台湾省党部主任委员、国民党中常委、国民党中央组工会主任的宋时选，就是毛思诚的外孙；小女赓凤，嫁溪口镇许江岸村，子女定居香港。人生最苦亲别离。面对一个个亲人的先他而去,毛思诚以诗当哭，他的《哭亡弟逊庐绝句二十首》《次儿葆节客死广州，闻耗逾月，痛略定，哭以长句十首》《哭坚儿绝句三十五首》 ，可以说是以血和泪写就的。毛思诚面临一次又一次痛失亲人的不幸时，他的学生蒋介石却不断走向辉煌。激发了蒋介石这位强者强烈的关爱同情之心，并最大限度的给以关心照顾，回报师恩。
蒋介石最敬重的老师1899年26岁的毛思诚在家乡岩头村设学馆，3年后，15岁的蒋介石到岩头接受毛思诚的训蒙。由于蒋介石14岁就与岩头村19岁的毛福梅女士结婚，他对毛思诚这位塾师的情况相当了解。同样从小失去父爱，不但被他人欺负，甚至于他们孤儿寡母被同父异母的兄长赶出玉泰盐铺的蒋介石，面对这位比自己更加可怜的老师，共同的命运缩短了师生间的心理距离。师生俩相似的成长经历，造就的却是完全不同的性格，毛思诚是逆来顺受、宽厚待人，而蒋介石是彻底的逆反，成为了溪口镇上有名的“瑞元无赖”，不同的个性却起到了很好的互补作用，加上毛思诚以宁波府试特等第一名的深厚学识，使过去玩劣成性的蒋介石，在毛思诚门下两年的学习时间里，成为了“专心致志，判若两人”，学业长进很快的好学生，师生间也非常投缘，蒋介石还与一起学习的毛思诚的堂弟毛学诚结为金兰。从现有的资料看，毛思诚无疑是蒋介石老师中最敬重的一位。蒋介石创办黄埔军校，请52岁的毛思诚出山，委毛任校长办公厅的少校秘书，兼校史编纂委员会委员；1926年7月9日蒋介石就任国民革命军总司令，带领黄埔师生北伐，取得东江战役的胜利，请毛思诚去潮阳县任县长，以巩固其北伐成果；毛思诚任职不到8个月提出辞职，蒋介石尊重老师的意见，但一直留毛在他的身边以礼遇；蒋介石将自己的珍贵日记及相关档案交与毛，请毛整理自己的生平；毛思诚要造一座石牌坊以表对母亲的感恩之情，蒋介石亲笔题写了“贤母”“流芳”四字，还请何应钦为牌坊的两侧提写对联；毛思诚夫人去世，蒋介石立即寄来丧葬费一万元，以恤安葬；毛思诚去世，蒋介石签发“国民政府令”专门予以褒扬，给以至高荣耀；甚至于毛思诚母亲、夫人去世时，都给了其他人所没有的厚葬。在蒋介石的所有老师中，得到如此礼遇的，除了毛思诚，没有第二人。如果说对老师的关心照顾是一种回报，那么，当老师去世后专门发“国民政府令”予以褒扬，却是一种敬重。回报是一种恩赐，赐者即使不居高临下，也不会对受惠者产生敬重之心。蒋介石对毛思诚的敬重，是毛思诚自身的品学修养的结果，这可从毛思诚辞去潮阳县长中看出一点端倪。都说朝中有人好做官。具有蒋介石恩师这一独特身份的毛思诚，出任潮阳县长，背景不能说不硬，为何只做了不到八个月的县长，就主动提出辞职？毛思诚的辞职，有其作为书生的浪漫理想破灭的原因：他想把学校办好，却没有经费，只能“振兴空有情培玉，补助奈无术点金 ”；他发现当地居民好讼好斗，是社会治安不良的根源，就利用乡试的机会，出了一道“息讼戒斗”的考题，选择其中的优秀答卷整理成书，并自题书名、自写序言，广为发送，以发挥教育作用，结果是“浇俗已成徒轸念，牧民百里愧无功 ”。有行政任务与他固有观念相冲突的因素：要完成上级安排的办公债的任务，他不忍心加重老百姓的负担；要完成征收军粮的任务，又顾及老百姓已无米下锅。从对这些矛盾冲突的处理中，既可看出毛思诚敢于负责任的一面：“凡此百政隳，咎皆由我当”；也有毛思诚性情懦弱的一面：“清夜一扪心，去志郁中藏 ”。就上书蒋介石：“吾性好酒，而才非庞士元，百里侯非我愿也。”蒋介石当然理解老师的个性，同意老师的请辞。毛思诚之所以辞却县长的职位，是履行一个县长的职责与保持一个知识分子的人格和良心抉择的结果。在世俗眼光看来这是一次不成功的履职，却赢得了潮阳县人民“尤其对于农工群众尽力扶植，实堪称为晚近以来绝无尽有的循吏，我邑各界谁在共庆得人，谁不同心爱戴 ”的评价，也赢得了蒋介石的敬重。此所谓人之相敬敬于品。
蒋介石日记研究第一人日记，是给自己看的，相对比较简略。要准确理解一个人的日记，其前提条件是对日记主人的工作、思想、生活和家庭等各个方面都比较熟悉。毛思诚做过蒋介石的老师，对这位最令他自豪的学生当然长期关注，又保持正常的联系交流。毛思诚1925年4月任黄埔军校秘书处少校秘书，兼校史编纂委员会委员，1926年任广东潮阳县长， 1927年后，历任国民革命军总司令部中校秘书、总司令办公厅文书科上校科长、国民革命军战史编纂委员会常委、国民政府主席办公室秘书等职，1934年7月任监察院监察委员，直至“七七”事变后回归故里，这十多年时间几乎都在蒋介石身边。加上毛思诚的品行方正，又工文能诗，著有《评注国文》《国父教科书》《性灵诗》等。蒋介石把44部日记、手卷、毕业文凭、公牍等珍贵文物都交由毛思诚收藏、保管、研究，是经过深思熟虑的。毛思诚当然理解这些文物的价值：“先生（指蒋介石）以缄縢数具，亲付收藏。检其中所储者：手卷也、日记也、公牍也，其余杂存也”，都是“外间所不克见，而为历来珍秘之故楮”。 当时毛思诚先生任监察院监察委员，公务暇时，就在这些第一手资料的基础上日夜编纂。编著了集蒋介石文牍书翰之大成的蒋介石《自反录》6卷，书名由蒋介石亲署，中华书局于1931年承印，属非卖品；1936年出版了《民国十五年以前之蒋介石先生》，该书有蒋的亲笔序文，由中华书局承印。线装仿古籍版，字体仿宋，外表装璜精美，配有樟木箱，分装二箱共20册。毛思诚曾三易其稿，并经于右任、吴稚晖、陈布雷等审阅参订，为编此书还大病一场，可见其对此书之重视与投入。该书是当时国民政府的珍贵国礼，如1938年孔祥熙以中华民国特使名义参加英国女王加冕典礼时，就携该书作为礼品赠世界各大图书馆；同年夏，国内各大学也无偿地得到了它。七七事变发生后，毛思诚忧国心切，身体日渐不支，回乡养老。在家乡又编成了《蒋介石大事年表》一册。1938年9月夫人病殁，毛思诚更加感伤，终于1939年5月逝世，享年66岁。毛思诚去世后，国民政府专门发出了“国民政府令”：监察院监察委员毛思诚，学问深纯，志行高洁，早岁教授闾里，弼成旷代英哲。比年膺风宪之任，公忠勤慎，匡益尤多，乃以切念时艰，忧劳致疾，遽闪溘逝，悼惜良深，应予明令褒扬，以重耆贤而资矜式。此令 中华民国二十八年十一月四日纵观毛思诚的一生，其最能传世的作为是他编著了《民国十五年以前之蒋介石先生》等文献，为民国史的研究留下一份珍贵的史料。能获得国民政府下令褒扬的至高荣耀，不只是因为他是蒋介石的老师的地位，更是因为他“学问深纯，志行高洁”、“公忠勤慎”，编写这些历史文献的作为。表明，无论是从时间上、从成就上、从影响力上，还是他人的引用率上，毛思诚无疑是研究蒋介石日记的第一人。
蒋介石日记带来灾难毛思诚在他的《丙寅十月潮阳县公署感成（二十首）》中，有一首是：萧然拙宦足生涯，一事犹堪向众夸：革命军中今首领，当年问字巷停车。 可见，蒋介石这位学生是毛思诚最大的骄傲。编写《民国十五年以前之蒋介石先生》等有关蒋介石的文献，毛思诚可谓呕心沥血；收藏保护好蒋介石的日记等资料，也成为了毛氏家族引以为豪的神圣使命。毛思诚的后人把这些文物看得比生命还珍贵。平时置于一个耐火防潮的铁箱子里珍藏，精心做好防霉防蛀等工作。在战火弥漫、盗贼四起的岁月里，毛思诚的长子毛葆恩顾不上家珍细软，只背着这些珍贵文献东躲西藏，在僻乡山村中避难奔波，总算完好保存了下来。史无前例的“文化大革命”开始，毛思诚家里收藏的大量书、画，成为了必须破掉的“四旧”，如果公开烧书，就会被说成是消灭反动罪证，毛家人只能忍受着心疼，利用每天做菜烧饭的时机，把祖上心血积聚的书、画当作柴火烧。但对这些有关蒋介石日记等文物，他们感到无论如何不能烧，如果烧了就是对不起祖宗的不孝子孙，就将之藏在隔墙内，以期能逃过一劫。想不到造反派来他家抄家时，简直掘地三尺，从他家里抄走了包括蒋介石日记等文物在内的书、画，就拉了五手拉车。这些珍贵的文史资料一下子就变成为蒋介石的“皇亲国戚”妄图国民党反攻倒算的“变天帐”。保管这些文献的毛思诚长孙毛丁，戴上了“反革命分子”的帽子，逃脱不了失去教职，“批倒批臭”“踏上一脚”“永世不得翻身”的命运。毛丁那受传统教育很深的妻子，实在承受不了各种屈辱和压力，就从居住的楼上跳了下来，医院因她是“反革命分子家属”的“自绝于人民”的反动行为，不予施救，一家人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这个年仅33岁的亲人，在救死扶伤的医院的过道里，活活挣扎7天7夜而亡！这7天的无奈、痛苦和煎熬，剐心削骨，永世难忘！想到家中还有7岁的儿子及分别是4岁和2岁的女儿，出于一个父亲的天职，毛丁坚强地活了下来，但他却因此终生不敢有再婚的期望。还有他的胞弟毛鼎华，一位多才多艺的小学老师，“文革”期间有人揭发说，他把“葵花朵朵向太阳”报头的花瓣剪成了12瓣，是故意的，是在暗示国民党的党徽，充分表明这个国民党蒋介石皇亲国戚的反动本质不变。迎接他的当然是受批斗、吊打的折磨，毛鼎华实在承受不了强大的政治压力和肉体摧残，用一条绳子结束了生命。他的妻子无法接受这一事实，引发精神错乱，至今未能痊愈，一对幼小的儿女，因乏人照管，导致女儿早夭。“文革”结束后，浙江省革命委员会清查敌伪档案办公室通知毛丁他们，有包括蒋介石日记在内的毛思诚的遗存，归还给毛思诚家人。毛丁他们认为，一家人付出了生命的代价，还没能把这些文献材料保存全，在自己家里收藏，以后也不一定能保管得好，还是献给国家最安全。他们于1985年6月7日把182件文献全部献给了中国第二历史档案馆，甚至把后来找到的几张照片，也捐给了广东革命历史博物馆。2010年，汪校芳对毛思诚遗下的有关家事的诗文作了整理编注，取名为《勉庐遗养——蒋介石最敬重的老师毛思诚》，由天马出版有限公司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