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崇明岛西沙湿地一望无垠的芦苇滩。 大丘
盘踞在长江口的崇明岛
不仅是河海与日月切磋之后的沉积
更记录了长三角人民与自然交融的文明史。
海洋、山峦、江河,甚至是一座岛,都是地球上引人诗情到碧霄的景致,但你可曾想过,世间万物的因果连山河湖海也不能例外——大海消亡、板块碰撞隆起了巍峨山峰,山间蜿蜿蜒蜒汇出了一条大江,江河浩浩汤汤奔向大海,在大陆的尽头海洋的起点,沉积岛应运而生了。位于长江河口的我国第三大岛屿崇明岛,正是这样的一座岛屿。
说到崇明岛,不得不先聊聊河与海联手创造出的杰作——三角洲。三角洲是河流携带上游的泥沙在入海或湖处堆积而成的沉积体 ,其英文名Delta也正是用希腊字母“ △”来描绘三角洲冲积平原的形态。当河水流入地势平缓的入海口,与海水相遇,流速降低,正是泥沙沉积的好时候,而此时,河流与海的交锋也正式开始,在这场较量中,河流、波浪、潮汐的力量也赋予了三角洲千姿百态。
俯瞰位于美国墨西哥湾的密西西比河三角洲,一只巨大的鹰爪从密西西比河的末端延伸出来,随着奔涌的河水踏入蔚蓝的大海,这就是典型的河控鸟足状三角洲。墨西哥湾的波浪潮汐作用较弱,无法阻挡河流的力量,于是,密西西比河携带的泥沙在入海口形成了天然堤,保护着河流向海行进。当洪泛期来临时,河水的流量增大,冲破了天然堤的限制,形成了一个一个决口扇,决口扇又是未来分流水道的雏形,分流水道边又形成天然堤,新的天然堤又将被冲破,如此循环,便形成了这种岸线最繁复却又无比震撼的三角洲。
▲
密西西比河三角洲卫星图。 ESA BELSPO 2016
如果波浪的能量再增强,那就来到孕育着神秘的古埃及文明的尼罗河尽头,一朵花在黄沙海洋之间正待绽放。河流在入海口沉积的泥沙,被波浪冲刷改造,进行了再分配重新沉积,使三角洲的前缘失去了凌厉的爪牙,被打磨得较为平滑,这种三角洲也被形象地称为朵状三角洲。
▲
尼罗河三角洲卫星图。
若是河流单股入海,或是仅仅有微弱的分叉,正是波浪大显身手的时刻,河流输入的泥沙将很快被波浪改造,发育一系列平行于海岸的砂体,并且仅在主河口前方有大量的泥沙堆积,巴西圣弗兰西斯科河三角洲是这类三角洲的典型代表。可能是为了与鸟足状三角洲相称,这种浪控三角洲被称为鸟嘴状三角洲,河口堆积的泥沙仿佛一只鸟喙想要探海捕食,或者也可以形容成河流开弓欲射向大海的利箭。
▲
巴西圣弗兰西斯科河三角洲卫星图。 Google
如果显著的潮汐能量出现,那又将是另一番景象了。恒河三角洲是世界上最大的三角洲,分属印度河孟加拉国,三角洲堆积出的肥沃土地使这里成为人口最稠密的地区之一,是南亚重要的农业经济中心。双向潮汐流将恒河带来的沉积物在河口处冲刷改造成平行于潮流方向的线状砂脊,三角洲的主体也正是由这些星罗棋布的沙岛和枝杈般交错的水道组成,因此这类潮控三角洲也被称为岛屿状三角洲。当潮汐的作用非常强,河流入海只能形成喇叭状的河口,就不会有三角洲出现了。我国的长江三角洲,也属于潮流作用较为明显的潮控三角洲,前面提到的崇明岛,也正是在这样的环境中一沙一泥聚集成岛的。
▲
恒河三角洲卫星图。 Nasa
长江从唐古拉山出发在上海汇入东海,清浊泾渭相遇,沉淀下了这一路的奇闻。千年来,长江入海口一直处于动态的变化中。
远古时代,由于人类的农耕水平较低,长江入海的泥沙量非常小,随着两千多年来人类在长江流域的开发垦植,造成大量水土流失,使长江口岸线不断向外扩展,也为三角洲沙岛的沉积提供了物质基础。由于科里奥利力(注 :物体处于转动参考系中所受到的惯性力。在地球自转的参考系中,北半球物体受到向右的科里奥利力,而南半球向左。)的作用,长江河口的涨落潮主水道出现了明显的分异,涨潮主水道偏向北岸,而落潮主水道偏向南岸。通过北部涨潮道进入的泥沙,很难被落潮带入大海,于是造成了涨潮水道的淤堵,淤积日益增长,使沙岛的北岸逐步与海岸相连。一千多年来,长江口经历了五次天然沙岛向北并岸。而长江口南岸,落潮水道的向南偏转也使随落潮入海的泥沙向南扩散沉积,因此长江口的南边滩随着泥沙的积累而向外延伸(陈吉余等,《两千年来长江河口发育的模式》,1979)。冲积而成的沙岛就是在这样的河口中沉积涌出、冲蚀坍没地循环着。
▲
长江入海口卫星图。 EuropeanSpaceAgency
罗马不是一日建成的,崇明岛也同样不是一日成型的。作为我国最大的河口冲积岛,崇明岛经过众多沙岛历时千年复杂的此坍彼长,最终合并发育而成。相比于我国第一大岛台湾岛和第二大岛海南岛,崇明岛还是年轻的孩子,它的年龄对于动辄百万年计的地质史来说微乎其微,但对于几千年的中华文明史来说又大为可观。
崇明岛的雏形出现于唐朝武德年间(公元618-626年),为东沙和西沙两个小沙洲,以东沙为基础,向西北扩展。杨吴时期(公元 921-926 年)在西沙设立了崇明镇,崇明这个名字也自此沿用至今。 历史又行进到北宋的天圣三年(公元 1025 年),东沙西扩与一个沙 岛接壤,原东西沙上多为“姚”和“刘”姓的居民迁移至此,这个合 并的沙洲就被称为姚刘沙。直到宋末元初(公元 1101 年),姚刘沙西北五十里处出现了一座沙洲,相传它经历了三次叠涨,故名三沙, 实则是由三个沙岛合并而成(魏嵩山,《崇明岛的形成、演变及其开 发的历史过程》,1978)。三沙归属于西沙崇明镇管辖,所以又被称为崇明沙,随后 100 年左右,三沙和姚刘沙合并,形成了现今崇明岛的初步结构。
▲
明《正德崇明县志》图,张修桂(2005),明朝时的崇明岛仍未完全成型。
明代以后,长江河口出现了大量的沙洲,这些沙洲的合并、崩塌极为频繁,三沙和姚刘沙也经受了相当严重的冲蚀,又被新的泥沙覆盖(张修桂,《崇明岛形成的历史过程》,2005)。就这样到了清朝初年,崇明岛最终合并成为一个大型的沙岛,随着泥沙的淤积渐渐扩张至今。从唐代到现在,王朝更替、岁月变迁,被称作 “长江门户”、“东海瀛洲”的崇明岛就这样随着历史的更迭,演变了一千四百多年。
▲
20世纪长江河口岸线变化图,张军宏、孟翊(2009)据1912年江苏省地图绘制。
现在的崇明岛向东南方向展布,将长江分为北部主汊和南部支汊,北部主汊的淤积使崇明岛北岸逐渐靠向陆地,南部支汊在科氏力的影响下不断冲蚀着崇明岛的南岸。上个世纪 50 年代崇明岛的面积只有 600 平方公里左右,如今,它的面积扩大了一倍,超过1200 万平方公里,并仍继续增长。崇明岛这块物华天宝、丰饶富庶的土地,不仅仅是大自然沧海变桑田的杰作,更离不开人类对抗自然的力量。由于崇明岛多发潮灾,海水灌入使土地并不适宜农耕,所以起初的崇明岛并不发展农业,人们以捕鱼制盐为生。随着堤坝和灌溉系统的修建,制盐业才开始慢慢退出舞台,农业逐渐成为了崇明岛的支柱产业。明万历年兴筑的五十里北洋沙堤,使崇明岛有了“碱潮浸灌、田悉污莱;自筑此堤、尽成沃壤”(崇明卷志,卷五,1924)的巨变,隆庆年间修建灌溉系统,“ 开施翘河、西引淡水、东拒碱潮、变斥卤为良田”,农业也因此有了大规模发展的保障。。
▲
近60年内通过大堤的修筑也可以看到崇明岛岸线仍在不断扩张。
如今的崇明岛有着大规模的有机大米示范基地,种植着大面积的优质稻米,然而起初崇明岛的农业,仅仅以种植棉花为主。因为棉花具有耐碱性,明代开始,崇明岛大面积种植棉花,水稻却只能通过采买,缺粮情况相当严重(魏嵩山,1978)。清朝高晋在《奏请海疆禾棉兼种疏》中提议崇明岛一半种植棉花,一半种植水稻来解决粮食危机。随着前面提到的水利修筑在崇明岛逐步发挥出作用,土质渐渐得到改善,水稻才成为崇明岛的支柱产业,崇明岛才能成为如今处处是良田的鱼米之乡。
▲
如今,水稻种植已经成为崇明岛的支柱产业之一。 解放日报
曾经的崇明岛如世外桃源一般与魔都上海隔江相望,一边是繁华现代的通都大邑,一边是悠然闲适的洞天福地,仅仅通过船只才能相通。2009 年长江隧桥的通车,使陆地与崇明岛之间的路程缩短到了一个小时之内,崇明岛一边享受着怡然自得的安逸,一边又可以得到对岸城市的优良资源,地球赐予了人类这块年轻的土地,人类又赋予了这块土地以膏壤沃土的新生。
▲
上海长江隧桥彻底联通了崇明岛与上海市区。 上海材料研究所
今天,当你站在崇明岛的岸边,飞鸟盘旋、芦苇摇摆之间,我国最年轻的国土正在随江水慢慢沉积而出,你是惊叹于造物主之无尽藏,还是感慨于劳动人民的勤劳与智慧,抑或是什么都没有想,只是沉浸在崇明岛的清风明月、江海波涛之中? 地球上的一切都在依据它们的规律变化着,用不了多久,崇明岛便会与其北部的大陆相连而成为半岛,但也无需为此遗憾,新的大型沙岛也将日日月月积累而成,长江仍奔流不息哺育着亿万华夏儿女,万物仍会盎然生长于这块海陆交汇的年轻土地。
参考文献:
[1] 程和琴,蒋智勇,陈吉余.崇明岛开发的自然秉赋与制约[J]. 长江流域资源与环境,2003(12):417-421.
[2] 陈吉余,恽才兴,徐海根.两千年来长江河口发育的模式[J].海洋学报(中文版),1979(01):105-113.
[3]邹德森. 长江河口北支的演变过程及今后趋势[J].泥沙研究,1987(01):66-76.
[4] 张军宏,孟翊.长江口北支的形成和变迁[J].人民长江,2009(07):18-21.
[5] 高进.长江河口的演变规律与水动力作用[J].地理学报,1998(03):74-79
[6] 魏嵩山. 崇明岛的形成、演变及其开发的历史过程[J].科学通报,1978(05):54,74-77.
[7] 张修桂.崇明岛形成的历史过程[J].复旦学报(社会科学版),2005(03):62-71.
撰文 / 余笑航
编辑 / 魏宁均
微信编辑 / Charlize
四月专题· 列岛志
无论漂泊或疏离,
终是大陆的血脉。
专题中的八座岛屿将
作为我们的窥镜,
以飞鸟、山河甚至是建
筑作为线索寻找陆地与岛屿,
人与自然的精妙联结。
点击文章标题跳转
大连蛇岛,穿越秘境
Through The Snake Island
南麂岛之下的“冰与火之歌”
Born Out of Ice And Fire
澳门葡人,落地生根
Between Macau and Macanese
澎湖石沪
The Heritage of Island Culture
沙中拾翠
The Jade In Shamian
私人海岛,路在何方
Challenge of The Private Islands
Copyright 2019 NYTimes Travel Magazine.
All Rights Reserved
责任编辑:郭鹏_NO465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