种种原因导致,户外经历并不在许多父母的教育投资考量范围内。
但也有一些非典型父母,在孩子的童年时期,他们把大部分的时间和精力都花在了陪孩子徒步、爬山、旅行上面。在这样的教育下,孩子会得到什么,我们该如何理性地看待儿童参与户外运动?
青春的儿子小琨今年11岁,但青春早已为他准备了一份成人礼:18岁前环游全世界。
这份成人礼从小琨4个月时就已经启动,当时青春一家从北京自驾到山东,路过的每一个地方,小琨都表现出极大的兴趣,张着小脑袋东看西看。青春自己就喜欢旅行,这样的一个小细节让她意识到,自己应该多带孩子看看世界。
小琨1岁时,青春就带他踏出了国门。如今,11岁的小琨已经去过60多个国家,走过冈仁波齐52公里转山,也登顶过哈巴雪山。
▲青春和儿子小琨
青春善于分享,她现在已经是亲子旅行领域的知名达人,参加过多场演讲、多个综艺。在演讲中,青春多次表达过这样的观点:孩童出生不久便已经有学习和记忆能力,带几个月大的孩子旅行可以刺激大脑的发展。小琨的行为似乎就说明了这一点,在1岁时,小琨还不会说“爸爸”“妈妈”外的单词,后来,他对着降落伞,说出了“飞起”这个词,青春觉得,他的语言能力是在旅途中得以发展。
关于孩童多大才适合户外旅行这一问题,在家长间一直存在分歧,有些家长就认为,孩子太小没有必要带出去,有一定认知时才适合做户外运动,老吴就这样觉得。
老吴自己是一名资深的户外玩家,女儿宇尘三四岁时,老吴喜欢背着孩子去爬山,某一天,女儿在老吴背上待腻了,开始自己下来走,她的徒步经历就从这个时候开始。老吴并没有一开始就带女儿去很远的地方,5岁左右才开始让她循序渐进地接触徒步,从北京的植物园、香山,到灵山,后来就是青海新疆远距离徒步爬山。
▲老吴和女儿宇尘
如今,宇尘12岁,已经有过五次5000米级和6000米级雪山攀登经历,完成过70公里的孟克德古道穿越,也多次参加北京连穿等越野赛。去年,在家长的陪伴下,宇尘组织了一些喜欢户外的同学,9个11岁左右的孩子登山了6000米级的雪山,创造了吉尼斯世界纪录。
为什么要带孩子去户外?青春把它当成一种教育方式,她觉得自然也是老师,可以教给孩子书本上没有的东西,老吴的想法更简单,“就是想带孩子玩儿”,一个共同点是,户外是家长的兴趣在孩子身上的延伸,他们想在孩子还有时间的时候,让他们享受自然。但在一些特殊的案例下,户外是一根“救命稻草”,拯救了孩子和父母和生活,对于海米来说就是如此。
海米的儿子小孩在上幼儿园时,老师没有同意入学,隐晦地提醒他们带孩子去医院检查,后来海米发现,自己的儿子小海确诊了自闭症。
和正常的孩子相比,小海的心智和语言能力发育的不太完全,六七岁时,心智只有三四岁。语言能力受损,无法正常表达情绪,小海的心里经常被不知来源的愤怒填满,在家会大叫,冲着海米不停发脾气。在尝试了多种方法后,海米在徒步中找到了一个让小海发泄精力的出口。
▲海米和儿子小海
现在,海米几乎每周都会带小海去山里徒步,在这个过程中,她自己也成为了一名徒步领队。2021年,小海11岁生日那天,海米带他登上了5000米级四姑娘山大峰,她拍下了登顶的视频,一句一句教儿子说,“你来自哪里?什么小学?登顶了什么山?海拔多少?”毫不掩饰自己的夸奖,“儿子你是我的男神!”
提及儿童户外,一个避免不了的问题是,父母意志和孩子的想法,谁占主导?在这么小的年纪,孩子能接受并喜欢徒步或者长途旅行吗?
父母和孩子想法的冲突,在小海身上体现的特别明显。带小海徒步完全是海米自己的想法,谈及初衷,一句“实在找不到让他感兴趣的事情了”道尽了海米的苦衷。在徒步之前,海米也尝试过带他学习篮球等运动,但小海是特殊儿童,需要技巧的事情学不会,反而增加挫败感,徒步则是一件无需任何技术的事情,小海的体力也算不错。
▲海米和儿子小海
带小海徒步时,海米都要用汉堡包、碳酸饮料等他喜欢的零食作为“诱饵”把他哄出来,有时徒步难度大于小海的能力,情绪就会滋生,小海山上大声哭,用手掐海米。登雪山时,为了防止小海在身边赖着不走,他刻意和小海保持距离,把他交给向导,一公里外他都能听见小海愤怒地喊妈妈的声音,喊一声她就答应一次,“快过来,妈妈这有棒棒糖。”
最艰难的一次徒步发生在怀柔的山里,那天下着大雪,小海的鞋袜湿透了,满山头都是他的喊声,“妈妈,你坏!”上山时小海几乎是被海米和其他队友一点点推上去的,下山小海跟在海米后面不停掐他。
那天海米的情绪也处于崩溃边缘,重复的折磨让她怀疑自己,“我为什么要带他出来?爬山到底有什么意义?”
▲海米和儿子小海
值得安慰的是,小海的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回家休息一晚,第二天也不会有任何不适。小海平时有睡眠障碍,爬完山后却总能睡的很安稳,仿佛堆积在身体里的戾气都被释放出来了。小海不太会表达自己的想法,海米有时会问他,“爬山累不累?”小海回答,“累,但是好舒服。”
用零食“哄骗”的方式带小海徒步一年多后,海米发现,小海逐渐对徒步产生了兴趣,有时周末凌晨五六点就会自己起来,让自己带他出门。
和小海不同,青春的儿子小琨一直非常有主见,他们之间的旅行模式,更像朋友而非母子。青春每次带他出门都要提前打招呼,否则小琨会不高兴,“为什么不提前告诉我,我这个假期有自己的安排。”哪怕这个安排只是玩ipad、见朋友,青春也要尊重。
▲ 小琨登顶哈巴雪山
每次行程规划也会和小琨商量一起制定,小琨有时也会提出自己想去的目的地。母女俩第一次爬哈巴雪山时没能登顶,后来是小琨主动提出想再尝试一次,最后才成功登顶。
在旅途中,青春几乎不会把小琨当作小孩子看待,小琨的许多能力都强于青春,比如导航,许多时候都在小琨带着青春在找路,朋友都对青春说,“她给自己生了一个旅游搭子”。
和不同的家长沟通下来,发现多数人都有一个共同的感受:儿童对户外活动的接受度比我们想象中强。他们会喜欢徒步,因为这也是一个增强自信心的过程。
小海登顶四姑娘山大峰后,海米把视频发在班级群里,得到了老师和同学一致的赞赏,小海回来就问海米,“妈妈我是不是特别牛?”
▲小海在徒步过程中
小海的体力也有了不小的进步,从刚开始一直走在队伍末尾到现在已经能走在中队,有其他小朋友参与活动时,家长也会把小海作为榜样,“你看小海哥哥走的多快。”有时候,作为领队的海米没办法一直照顾小海,现在他也能自己背着包跟着队伍走。
老吴在陪伴宇尘徒步的过程中也会尽力让她有成就感。宇尘第一次徒步就是跟着成人的队伍,刚开始只能参加难度很小的线路,老吴会把谈判的过程跟宇尘公开,“因为你上次表现不错,叔叔们同意你这次走更长的路。”
▲老吴和女儿宇尘
每一次带宇尘徒步,老吴都会比上次更难一些的线路,让她慢慢进步。带同学一起爬雪山时,宇尘已经是小分队的队长。
老吴最开心的时刻也是看见宇尘进步或者可以独立完成一些事情。2021年老吴和宇尘一起攀登玉珠峰,老吴因为高反提前下撤,宇尘自己跟着向导登了顶,去年走三峰,老吴中途参与了救援,宇尘自己领着队伍走到了终点,在一次越野跑比赛中,宇尘到后半段也甩开了体力不支的老吴,冲到终点拿到了奖牌。
▲老吴和女儿宇尘
容易出现的问题是,自信往往来源于“自己比别人厉害”的心理,如果不加以引导,孩子很可能会过分追求结果。老吴有时会在徒步或者越野跑活动中看见一些走在前面的孩子,故意用登山杖挡住后来者的路,不让他们超过自己。
虽然老吴希望看到宇尘的进步,但他并不会以结果为导向。每次徒步,老吴都从会从技术性的角度帮他分析这次线路,比如今天天气如何,爬升多少,他们处于队伍的哪个位置等等。在老吴看来,“如何到达拿到100分”,比100分这个结果更重要。
带着小海徒步之后,海米觉得自己的情绪稳定了许多。
一次徒步过程中,海米一直走在小海前面,疲惫的小海或许是生气海米没有等他,走上来“啪”的一声打了海米一巴掌,声音很响亮。当时海米的眼泪就在眼眶打转,但因为有很多人在场,她什么都没有做,继续走到前面带队,中午还给小海买了一些零食。
晚上回到家,她才对小海说,“妈妈知道你有情绪,但你不能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打妈妈,别人会觉得你特别没有素质,有什么事你可以跟我说。”
▲海米和儿子小海
海米之前一直是急性子,如果是过去遇见这种情况,她一定会忍不住怒斥小海。在小海情绪极其不稳定的日子里,他会连续一两周大喊大叫,仿佛心里存在着什么怨恨,忍耐力到极限时,海米也会打他。后来,海米会把自己放到山野里,山野释放了小海的戾气,也抚慰了海米的内心。“有时候,我们两个都累到极点,躺在山上,真有一种母慈子孝的感觉。”海米说。
在徒步过程中,小海的性格也慢慢改变,不管是在家还是在山上,他都很少再发脾气,还学会了照顾妈妈的感受,一次中午吃饭,小海拆开自己的食物,分享给了海米。某一天他还对海米说,“妈妈,我现在不发脾气了,我长大了。”
▲海米和儿子小海
户外并不能给孩子带来奖牌和成绩,但有时候却能在潜移默化中塑造孩子的性格,对小海这样的特殊儿童如此,对正常孩子也是如此。
作为亲子旅行领域的知名达人,青春时常在各种地方分享旅行经验,但小琨却是一个很低调内敛的孩子。在学校他几乎不会谈起自己的旅行经历,直到有一天,老师看到媒体的报道,才知道小琨去过这么多地方。青春问小琨,“同学聊起假期经历的时候,你没有参与吗?”小琨说吗“我会参与,我就在旁边听着。”
▲青春和儿子小琨
那一刻,青春觉得特别骄傲,因为他并没有把自己的经历作为炫耀和骄傲的资本。这种个性,在旅行的过程中也会展露出来。
在带小琨去新几内亚食人族后裔的部落时,许多孩子会用猎奇的眼光打量他们,只有小琨走过去拉起其中一个女孩的手,走进了他们部落。在所罗门群岛,小琨看见一个穿着破旧衣服的孩子掉了一双鞋,就走过去帮他把鞋子捡起来,这一瞬间仿佛打破了某种壁垒。
▲青春、小琨在旅途中
青春觉得,正是因为小琨看见过世界,才会变得更谦卑。
徒步时常会遇见突发的恶劣天气和能力范围的路线,有一次老吴带着宇尘走太白山穿越,一天之内海拔上升2000多米,并且由于对天气的误判,一整天都在下雨,宇尘已经累到没有任何表情,但还是坚持走了下来。
提起户外对女儿性格的塑造,老吴并没有直观的感知,但从他的叙述中可以感觉到,一直在这样的环境中成长的宇尘,似乎有一种超出年龄的坚强和耐力。
▲ 老吴和女儿宇尘
组织同学登落堆峰时,宇尘有轻微的高反,在高反状态下登6000米级雪山的难度可想而知,即便是成年人也可能撤退,但宇尘当时作为队长,一直坚持登顶。在一场三峰越野跑比赛中,老吴前期战略策划失误,俩人最后差点被关门,宇尘急到眼泪都掉了下来,最后冲刺,在关门前5分钟到达了终点。
老吴最开始带宇尘徒步时,还没有户外团敢接收孩子,还是老吴软磨硬泡,拿出多年的户外经历才说服他们带宇尘一起走。但现在,已经有许多专门组织亲子或者纯儿童户外的团队出现。
三皮从事儿童户外行业已经十余年,他很明显地感受到,从2015年之后,儿童户外得到了快速的发展。国外的户外教育理念传到国内,一些较为开放的学校都愿意和他们合作开展一些户外项目,比如水库骑行、沙漠穿越、海峡穿越等等。
不过,儿童户外仍然是一个偏小众的领域。三皮估计,在北京,愿意开设户外课堂的学校的比例大约在10%,在许多其他地区,这个数字可能更少。
安全是绕不过的话题。户外毕竟是有风险的活动,在徒步、登雪山之类的有难度的活动中更是如此,要保障孩子的安全,对家长本身就有一定要求。
以老吴为例,作为一个资深的户外爱好者,老吴对女儿走过的每一条徒步路线都谙熟于心。徒步过程中,老吴也会一直陪伴在宇尘身边,时刻关注她的状态,适当提出专业的指导。对于女儿要爬的雪山,老吴都会自己先爬一遍苹果是否适合她。这些都不是所有家长都能做到的。
▲ 老吴和女儿宇尘
即便是专业的户外玩家,带孩子去野外徒步,也有一定的风险系数。采访中也有资深户外人分享,一次徒步过程中,他把孩子扛在肩上,却差点让孩子摔下来,从此自己有了心理阴影,很少单独孩子去野外。
此外,将较多的时间花在户外,也在一定程度上意味着与“卷”的大环境保持距离。
能坚持下来的,多少都对孩子的成绩抱着“佛系”的态度,或者说,对于孩子的未来,他们并没有太大压力。宇尘在学校成绩也算拔尖,不过她所在的西城区学校学习压力普遍比较小,大多实行快乐教育。青春则明确表示,自己不“鸡娃”,她觉得鸡娃对孩子并不公平,她和爱人都是研究生毕业,但她并不会要求小琨取得同等的成就。
▲小琨在旅途中
但也不是所有家长都能拥有这样的教育松弛感,有一些户外爱好者表示,小学之前他们还会带孩子徒步,但后来周末都被各种补习班填满,几乎没有时间出去。
在这样的背景下,儿童应该如何走进户外?还有许多问题等待回答。
撰文 | 徐丹 编辑 | 各拉丹东 图片来源 | 采访对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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