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到驾照那年,我开始在北京以北的农村寻找第二个家。空房子不难找到——有时候,我一连走过好几个被人遗弃的村庄。这样的村庄散落在燕山麓,紧挨着长城。这些地方一直很难种植庄稼,人们对外出务工的诱惑几乎难以抗拒。在有些地方,人们似乎离去得十分匆忙。石磨翻覆在地,泥土地板上散落着垃圾,房屋只剩下框架,与沉寂的墓碑比肩而立。土墙已经开始剥落——这些房子比明代的防御工事还要衰落破败。每当我看见这些空荡荡的村落,就会对自己说:来晚了。
我希望找到一个这样的地方,人们依旧在耕田种地,他们的生活节奏与农田时令合拍。在我的内心,隐隐约约有一种想法,想过那种隐居式的作家生活——从城市生活中悄悄地躲开,把手中的工作暂时放下来。有一阵子,我到密云水库那边靠近河北的地方搜寻过,那一带的道路仍旧是土路,路上跑的车子多是拖拉机。我有时开车过去,有时走路过去,都带着帐篷和睡袋。我靠着《中国地图》,沿长城的垛口标志在那些小路上穿梭着。
2002年春季的一天早晨,我和同在乡下寻找住处的美国朋友郭眯眯一起开着车出发了。我们走过了北京平原北边的小城怀柔,然后进入了燕山的山麓。在一处偏远的路段,我们顺路搭上了一个人。这老头穿着部队的制式服装,刚赶完集,正要回家。我们问他,那一带哪个地方的长城最壮观,他丝毫犹豫都没有。
“天华洞,”他回答道,“你们去那儿看看吧。”
那个地方因为石灰石悬崖上的一道裂缝而得名。当地人把它变成了神龛——里边摆着两尊佛像、一个装满香灰的香炉、一只盛着烂水果的盘子。在洞的上方,有一段长城,沿着山脊向上延伸到山顶,连接着一个巨大的烽火台。这里是北京以北的第一列山脉,在平原上拔地而起,海拔高度达到了九百多米。从烽火台那里看去,四周的景色简直令人惊叹不已:一边是薄雾弥漫的田野,另一边则是蓝灰色的层峦叠嶂。但是,吸引住我视线的,是西北方向上那一溜建筑物。这一溜建筑物位于一座小山丘上,完全与世隔绝——方圆几公里之内都看不见别的居民点。
我们从长城上走下来,上了车子,在一条土路的尽头找到了那个村庄。那个地方叫作三岔。一个小时之内,几个当地人引领着我们看了两处空房。月底,我们签订合同,把其中一处租了下来。那所房子有三个房间,一个烧柴的土炕,几面土墙上糊着过期的《人民日报》。边上有一间厕所。房子有电,还有电话线,水是直接从山上引下来的泉水。每个月的租金是三百六十元——我们一人付一半。门前是一大块用来碾晒庄稼的土坝,从这里可以看到长城。从谷底顺着长城爬上坡去,便是砖砌的烽火台,它再顺着起伏的群山蜿蜒前行,直到消失在西边的地平线上——向西便是黄土高原、鄂尔多斯沙漠和河西走廊。过去,每当看见长城,我就禁不住想要前来参观游览。而现在,我从三岔就能看见它。于是,我对自己说:这就是我想住的地方。
三岔从来就是一个小村子。近几年,这个村子的规模变得更小了。20世纪70年代,村子有三百来口人,目前还剩不到一百五十人留守。尽管位于山坡上的上村——也就是那条弯弯曲曲的土路的尽头——也有几栋房子,而且我们就是在这里租到了房子,但多数人居住在下村。政府把上半部分称作“水泉沟”,当地人则把整个地方都叫作三岔——他们并没有对这两部分加以区分。几十年来,这个地方一直处于衰败状态。“文化大革命”期间,当地的佛教寺庙被毁掉了,一起遭到损毁的,还有散落在群山之间的小佛龛,却一直没有人愿意把它们重建起来。20世纪90年代初期,这儿的一所学校关闭了。村民们都没有买车,也不用手机。没有餐馆,没有商店——想找个花钱的地方都没有。每隔一两天,会有个小贩开着敞篷货车从沟里上到这里来,车上装着大米、面条、肉,以及其他简单的日常用品。到了秋天,另外有卡车开上来收购村民们手里收获的东西。在上村,所有车辆都停靠在那条死胡同土路的尽头,那里进行了拓宽,用于停车。那块土坝子代表了当地的全部经济活动——完全是一种停车场经济。
当地居民的年收入在两千元左右。这点收入差不多全来自果园:山中生长的核桃、板栗、杏仁等。他们把这些坚果全都卖了,栽种的其他东西则当作食物。人们养鸡,喂猪,种着玉米、大豆,还有蔬菜。周围这一带极其干燥,水稻种不出来,连小麦的长势都很差。偶尔,如果某位村民运气好,在山上还能逮到獾或者野鸡。附近还有野猪——长着长长的獠牙,厚厚的皮毛。
北京离这儿不算太远,车程只有一两个小时。可在那个时候,城里人很少到乡下来游玩。汽车数量已经开始迅速增加——2001年,北京市新发放了三十多万本驾照,比前一年增加了百分之五十。但人们很少长距离地开车游乐。有时候,有一两个人开着车冒险来到了通往三岔的小路。有时候,一群正儿八经的徒步旅行者会来这里,攀爬那段尚未修复的长城。不过,就多数周末而言,我和眯眯是这个村子里唯一的外来者。村民们对我们还不太了解——他们只知道,我是个作家,在中国生活了多年,而眯眯是个美籍华人摄影师。但在那之前,并没有先例,没有哪个城里的年轻人愿意来农村打发时间。几个邻居常常会走过来,想好好地看看我们。跟中国的农村人一样,他们进屋之前懒得敲门。他们会把我们那碾晒庄稼的坝子巡视一番,往每个窗子里面瞟上一眼,并且把我们带来的行李捣鼓一番。有时候,我走到土路尽头的停车场,看见两三个村民正在围观我从城里租来的小轿车。他们的眼神里满是慈祥:表情平静,双手背在身后,低着头似在祈祷着什么——仿佛对着捷达轿车肃然起敬。
有一次,我一个人去村子里。我正坐在桌子边上写作的时候,感觉有人在观察着我。我转过头,差点叫出声来——屋子里竟然站着一个人。那也是个邻居,是个六十多岁的白发老头儿。他脚上穿着布鞋,因此,进来的时候一点声音也没有。他的脸上带着微微的笑容,以及人们看电视时那种茫然的眼神——即便我转过头来,他的眼睛仍然没有眨一下。那是中国人盯着别人看的时候,眼神里难得一见的优雅:如果某个人正在盯着你看,又被你察觉了,他从来不会不好意思地扭头看别处,对于这样公然表现出来的好奇心,你不得不表示佩服。一时间,我们两个人谁也没有开口说话。
“嗨,”最终还是我开了口。
“嗨,”他也应了一声。
“吃饭了吗?”我问道。这是中国打招呼的惯常用语,不需要进行回答。
“你吃了没有?”他也问道。“你们国家现在几点了?”
“现在是晚上,”我说,“有十二个小时的时差。”
他笑了笑——乡下人对时区这个东西总是非常入迷。又停了一下,他指了指当头的那个房间。“你这儿有一铺炕,”他说道。
“是的。”
“有一张桌子,”他说。我站起身来,领着他看了看屋子的情况,他全程都在做着结论,以示批准。(“这是厨房。这是灶,这是饭桌。”)事实上,从搬进来到现在,我和眯眯都很少进到那些地方去。之前的住客是一对年轻夫妇,他们刚离开村子,进城打工去了,先前的装饰仍旧挂在墙上。这两个人一定是古装剧《还珠格格》的粉丝,因为他们在墙壁上挂了一张电视剧画报,画报上那些刚出道的小明星穿着清代的丝绸罩衣。还有一面墙上挂着一对双胞胎小男孩的大幅画像,这在农村是十分常见的装饰画,对新婚夫妇来说尤其如此。生双胞胎有点像买彩票中大奖——对绝大多数中国人来说,这是唯一可以合法拥有两个孩子的一种方式。我这套房子原来住着的那对夫妇没有那么幸运,不过,他们还是生下了一个非常健康的小男孩,很多人要求的就只有这么多。其实就连那张画像上的双胞胎也不是真正的双胞胎:不过是把一张画像复印一份并反着放在一起而已。每天早上,当我醒来的时候,我所看到的是:被PS图像处理技术编辑过的无名小男孩画报,又被离乡进城打工的年轻夫妇丢弃在这里。
我没有把那张画报取下来,因为眯眯和我都决定,不改动那个房子的东西,至少在我们刚搬进来的时候不改动。地板是水泥地板,屋顶上还有小洞。在茅房里,两块石板中间留着个小缝隙,算是蹲坑。夜晚,我常常被墙壁里面的老鼠吵醒。每当月圆的时候,这些家伙尤其活跃。在那样的夜晚,我能够听见它们把核桃滚到屋顶的秘密仓库藏起来。不过,眯眯和我都不想显出一副阔老外的架势,所以,我们让屋子里的所有东西都保持着原样。那也是我们订好的计划:保持低调。因此,当那条死胡同小路上第一次出现警车的时候,我们俩着实吃了一惊。
两位警官穿着制服。他们从最近的沙屿派出所赶过来,那个村子稍大一些,位于十来公里之外的一个山沟里。警察一般不会到如此偏僻的小地方来,除非有什么麻烦事,而且这两位警官非常清楚该往哪个方向走——径直地朝着我们的房子走过来。他们提出要查看我们的护照,还记下了我们在北京市的住址。然后,其中一个人向我们公布了坏消息。
“你们不能留在这里过夜,”那位警官说道,“白天来没事,但晚上你们一定要回北京去。”
“为什么晚上我们不能留在这里呢?”眯眯问道。
“为了你们的安全着想。”
“可是这里非常安全啊。这里比北京还要安全。”
“什么事情都可能发生,”那人说道,“万一出了什么事,那就是我们的责任。”
两位警官很友善,但也很固执。于是,那天晚上,我们离开了小村子。我们第二次来的时候,事情还是这样。我们的房租是通过当地人魏子淇经手的,他后来给我们解释了原因。每次,我们一到三岔,其中一个邻居就把警察招来了。
“还记得你们第一次来这里吗?”魏子淇问。“你们看了两家人的房子:这一套,还有另外那个人的一套。就是他通知了警察。”
“他为什么要那么做?”
“因为你们没有租他们的房子,”魏子淇说,“他很生气。”
我们住的那个地方,村民们多是亲戚,那位告密者跟魏子淇一个姓:他们是同一个曾祖父的后代。不过,关系并不太亲近。我问魏子淇,那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他马上就反应过来了。“我给你举个例子,”他说,“在山上,有些树是不能砍来做柴烧的。即使树死了,也不能砍,这当然没有任何意义。所以,人们不管那么多。但有时候,那个家伙就会打电话给警察报告这样的事情。他就是那种人,爱找麻烦。”
那还是我第一次听人描述一个人的时候,说起柴火这类事儿,可这样的人谁没有碰到过呢?的确,我们跟他打了几次交道就觉得该对此人保持警惕。他四十好几,那张脸本来很好看,但他盯着你看的眼神让人感到有些局促不安。他的眼神里有算计的成分——不像别的村民那样公然表示出好奇。尽管有时候听到他粗声粗气地跟他老婆说话,但多数时间我都看见只有他独自一人。他老婆有些焦虑不安,还带着一点神经质。每次我在村里的小路上遇到她,她都要挤出一丝不自然的笑容,结结巴巴地说得很快,我根本就听不懂她到底在说什么。其他村民告诉我,她脑子有病。还有村民觉得,她是被鬼魂缠上了。一天晚上,我一个人呆在屋子里,突然听到外面有响声,便出去查看。在晒坝边上,有什么东西在暗处弄出攽攽怌怌的响声。我打开手电一看,正是那个女人。她在那里叽里呱啦、语无伦次地说着什么,然后急匆匆地消失在黑夜里。别人都没有那样的反应——他们如果想来看我,直接过来盯着我看就是了。那天夜里,我躺在床上,难以入睡,只得聆听着外面树林里的风声。从那以后,我在家门附近再也没有看见过那个女人。
我们本来也可以从她丈夫那儿租房子,那可能也是解决问题的最简单的办法。他的房子非常糟糕,地板是泥土筑成的,墙壁被烟熏火燎过。不过,租金很低,我们本来可以把钱给他,然后让房子空着都行。不过,那样似乎就开了个很不好的先例,只会让我们跟邻居之间有做不完的买卖。我和眯眯把那人叫作搅屎棍:他总把村里的事情搅得一团糟。于是,他把沟那边的警察招引了过来。接下来的一年时间里,我们尽了最大的努力去赢得那些警察的信任。我们经常到那边的派出所去坐一坐,有时还给他们一些小礼物——中秋节的时候给他们几个月饼,春节的时候给他们买点水果,带几条香烟。眯眯的父母住在北京,开着车把他们的头儿,还有另外几位领导拉出去好好地吃了一顿午饭。我跟一个律师朋友说起过这件事,他给我看了报纸上的一篇文章。文章说,外国人只要到当地登个记,就可以到乡下居住。我把这事给其中一个警官讲了,后来就形成了一项制度,只要我们每次去之前通知他们一声,他们就同意我们在那里住下来。最终,事情就是这么个样子——我们定下双重保证,保证遵守所有的规章制度。中国的警察有时候也许有些粗野,但实际上,他们跟这个国家所有的人一样,讲求实用主义。多数情况下,他们的主要目的,就是不要让自己承担任何责任。一连几个月,那根搅屎棍总要给警察打电话,但是到后来,警察们终于告诉他,不要再做无用功了。
一开始,我对这个村子的了解,完全是通过魏子淇。尽管房子不是他的,可房租的事情还是他帮我们搞好的。房主是他的侄子,两口子已经搬到城里去住了。魏子淇那一代留在三岔村的没有几个,他便是其中之一——二三十岁的人差不多都离开村子了。这帮人从小生活在贫困的农村,到他们长大成人的时候,亲眼看见了改革开放给城市带来的巨大变化。因此,让他们选择离去,是一件十分容易的事情。魏子淇告诉我,他的家里原来很穷,经常要吃榆树皮——村民把那玩意儿跟玉米混在一起,做成面条。
1987年,读完高中之后,魏子淇跟他的同学一起离开了三岔。他在北京郊区的一家工厂找了个活儿,是在流水线上生产电视机所需要的电容器。一年之后,他转到了另外一家工厂,生产纸板箱。然而,他从来没有喜欢过工厂里的这些工作,也看不到干这些活有什么前途。“每天都做同样的事情,”他曾经对我说过,“如果你进了厂,就站在流水线上的同一个位置,一点变化也没有。”魏子淇天生聪明,但受到的正规教育极其有限,对他这样背景的农村人来说,面临的选择少得可怜。如果他是个女人,机会可能会好很多——在中国,稍微精明一点的女人,哪怕读的书很少,也常常可以做做会计或者秘书。在工厂里,如果从这些位置上干起,她们也能一步一步地升上去。但是,对于读书不多的男性来说,除了流水线,基本上没有别的选择。他们常常在建筑工地上打工,或者去当保安。后来,魏子淇到另外一家工厂当上了保安。可是,过了一两年,他觉得干这个工作对他来说没有任何出路。
也许,身体条件也限制了他。在中国的工厂里打工,外型很重要,尤其那些在文化程度上要求不高的工种更是如此。招聘工人的时候,他们常常要求应聘者达到一定的身高要求:稍微好一点的公司要求应聘保安的人员身高至少达到一米七。魏子淇的身高只有一米六七,脸上有着农民那种粗糙的皮肤。他的胸部很粗壮,两腿粗短有力,双手因做农活而满布伤疤。他看起来就是属于三岔这个地方的人,这也是他最后回归的地方。1996年,在城里打了九年工之后,他回到村子,分到了其他外出务工人员留下的土地使用权。他弄了两百来棵核桃树和板栗树,在小山包上还分散种着一片杏子林。他有老婆孩子,还要照料一个弱智的哥哥。他们家的收入不算多也不算少:一家四口每年有一万六千来块钱。我和眯眯的到来并没有给他带来额外的收入,因为租金全都交给了他那住在城里的侄儿。
魏子淇儿时的伙伴差不多都外出了。他曾经上过的那所学校已经关闭,从前的十一个同学里,还有三个住在村子里。他那几个身强力壮的手足们——两个哥哥、两个姐姐——都已经离开了村子。他走的路有些不同寻常,但他不把这看成是退缩。在他的心目中,他所在那个村子的命运还没有走到尽头。他相信,终有一天,留下来肯定会有好处。他还梦想着,除了种庄稼,可以干点别的什么事情。每次他去最近的城市——怀柔——探访那些搬到那里居住的亲戚的时候,他都要留意,看能不能找到什么经商的点子。
在怀柔这样的小城镇,到处都有经商的可能,因为这儿的很多创业者最初都来自乡下。大街上,有人散发传单,鼓吹着一个个直销方案。建筑物的墙壁上喷涂着各式各样的广告,内容有培训课程、上门直销产品、一夜致富秘诀等。即便是电视节目,也给他提供了一些经商点子。他每次去怀柔的时候,都要去找那些亲戚,因为他们的家里安装了闭路电视,而他尤其喜欢中央电视台的第七频道。其中有些节目是专为满足那些弃农经商的观众的需要,经常会讲述一些农村人创业成功的实例。有一天晚上,在怀柔,魏子淇碰巧看了中央电视台第七频道关于养殖水蛭的一个节目。节目主持人采访了几个河北农民,他们把养殖出来的水蛭卖给了中药加工厂,用来治疗麻痹和瘫痪。据估计,那几个水蛭养殖户一年赚了两万四千多元钱。看了节目后,魏子淇给电视台打去了电话,要求提供更进一步的信息资料。
2002年,他第一次作出了经商的打算。他去怀柔参观了三个养殖水蛭获得成功的农户,然后从他的侄儿和邻居那里找到了投资的本钱。他们三个人一共筹到了四千五百元钱。魏子淇拿出一部分资金,在他的房子边上修了一个小水泥池子,然后便一个人去了通县。这次旅行也是他迄今为止走得最远的地方:一共坐了四个小时的公共汽车。通县有一个水蛭养殖场,魏子淇参观了那个地方,然后花两千元钱购买了两千条水蛭幼苗。他把这些幼苗装在两只大水桶里,坐长途汽车回到了家。
那个月,无论我什么时候到村子里去,魏子淇都在忙着管护那些水蛭幼苗。他捣鼓着水泥池子,搅动着里面的水,查看那些幼小的生命。那些小生命十分细小,看上去就像书法家们使用的毛笔尖儿。一开始,它们聚集在池水的上面。每一天,魏子淇都要用新鲜的鸡血、羊血或者猪血喂养它们。他对我说,打算今后把这些东西卖到安国县的中药厂。可是,两个星期之后,池子里的那些毛笔尖开始减少了。他拿不太准那是怎么一回事:也许是温度太低,也可能是水池太深。但是,没过多久,所有的小生命都死了,投资的本钱也没了,那也是魏子淇这个水蛭养殖户职业生涯的终点。
水蛭之后,是安利。安利这个公司,在中国,尤其在小城市的知名度越来越高,怀柔有个人给了他几张广告传单。一段时间里,他正儿八经地考虑过这个问题。过了一阵,他觉得他们那个村子太小了,实在没法做直销。很快,他又对一家自称为Worldnet(“互联网基金”)的中国公司产生了兴趣。魏子淇在城市里得到了几张广告单,他给我看了其中的一页,问我是怎么想的。我跟他说了实话:那玩意看起来就是个不折不扣的金字塔传销骗局。
不过,他慢慢地谈到了旅游业。他知道,北京那些买了车的人不怎么跑到乡下来打发时间,但偶尔也有一些人来到长城的八达岭和慕田峪这样的旅游地段进行参观。他觉得,随着这些驾驶员的辐射传递信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