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次和小刘视频时,她刚刚搬家到意大利的米兰。
搬家和出差都是小刘这几年绕不开的话题。佛罗伦萨是她第二份工作所在的地方,此前她在格拉斯哥(英国苏格兰的一座城市)和米兰读书,毕业后在博洛尼亚工作了一年,又在佛罗伦萨居家办公了一年,然后开启了半年国内,半年国外的生活——
因为工作合同签在广州,需要频繁到国外出差,小刘得以半年住在广州,另外半年辗转于土耳其、约旦、摩洛哥等国家。2023年,她又换了一份工作,重新回到意大利。小刘自己统计,在过去的七年,她“辗转过四个国家,居住过七个城市,短至四个月,长至两年”。旅居也不过如此。
小刘在土耳其拍摄的照片
即便如今已经定居意大利,但小刘还是在频繁出差——搬家之后,她又马不停蹄地前往伦敦,在出差间隙和我约定了视频通话的时间。
在小红书,探讨如何实现半年国外,半年国内生活的笔记,参与讨论的人不到一万,却有4.8万人收藏,围观别人是如何过上这种人生的,有没有一种方法适用于自己。
通常来说,富人会世代留在宅邸中,穷人没能力逃离,中国过去20年高速发展创造的中产家的孩子们,则以很高的频率四处移动。起初,我想和小刘探讨她的“旷野人生”,但在两次通话之后,我在她的故事中看到了当代留学生,甚至当代青年群体中普遍存在的困境——留学含金量的丧失、海内外生活的艰难抉择、理想与现实的割裂、追求自由的代价,和背后弥漫的不安的情绪。
留下来,为了不让父母的钱白花飞往格拉斯哥的那天是阴雨天,小刘至今都记得——那是她第一次出国,来到英国进行为期一年的国际交换。英国的云层很低,快要降落时飞机才穿出云朵,这时小刘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作为一名来自工薪家庭的县城女孩,竟然真的实现了中学时以为遥不可及的梦想,出国留学了。想到这里,她心中一阵恍惚。
小刘在格拉斯哥拍摄的照片
和许多留学生一样,小刘初到异国他乡,经历了被新鲜事物围绕的欣喜和满足,因为沟通不畅导致的社恐和胆怯,还有对父母拿积蓄供给自己出国的不安。
小刘对自己家境的描述为“工薪家庭,家境一般”。虽然出国前拿到了一笔奖学金,但父母还是掏出了“小半辈子的积蓄”供小刘在国外学习和生活。对于这件事,她倍感压力,在英国时经常因为自己的“无所事事”而内疚和羞愧。
但似乎正是这份不菲的付出让小刘动了留在国外工作的念头。在米兰读研时,念头愈发坚定——她希望在回国之前有所成就,为了不让父母的钱白花,为了证明自己,为了在未来风光地回去。
小刘提到《Five Hundred Miles》这首歌,说里面有几句词很好地描述了自己当时的心态:Not a shirt on my back, not a penny to my name. Lord I can’t go back home this ole way.(我身无分文,身无分文。上帝啊,我不能就这样回家。)
“很多人读了硕士之后就回去了,做一份跟没有出过国一样的工作。我很不希望自己是这样的一个结果。”她解释道。
究竟过上怎样的人生,留学这笔钱花得才算值得?对于小刘这样出身普通的留学生来说,这种困惑并不稀奇。
事实上,出国读硕士,博士的人大多出自非富裕家庭。根据新东方发布的《2023中国留学生白皮书》,2023年想要出国读硕博的人群中,43%家庭年收入在30万元以下,占比最高。
如今,小刘已经经济独立,挣得比父母多,也游历了许多国家。至少在外人看来,小刘是成功的,父母七年前供她读书的钱也没有白花。
但没有“回本”的留学生也大有人在。今年夏天,一位十年美国“留子”花百万留学,归国后月薪7000的故事登上热搜。除此之外,青岛留学生归国后送外卖,耶鲁文学硕士毕业找不到工作等故事层出不穷,让我们看到了许多新一代留学生正在经历理想与现实,投入与回报之间日益增大的落差。
根据《看天下》,凤凰网等媒体的介绍,这位留美十年,履历优秀的留学生Alex在海外读书期间一共花了500万人民币,回国后在上海找到了一份税前月薪7000元的工作,住在单位宿舍,每天为生活精打细算。
Alex的故事只是个例,但留学生群体的困境的确存在,并且在近几年愈发明显:他们要面对日益攀升的留学成本,面对逐渐上涨的留学生数量,回国后还要接受自己不再饱受优待的海归身份。今年夏天,智联招聘发布的《2023中国海归就业调查报告》显示,超过九成的海归认为回国求职有压力,原因包括岗位有限,竞争激烈;海归人数增加,优势不再突出;担心薪资不达预期,很难回本;担心自己不能适应国内的高压职场环境。
这不只是钱的问题,还有一种强烈的落差与不甘的情绪。这种不甘也不难理解:在人生的起点,数十万元铺在脚下,留学生们看见了更大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