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康熙、雍正、乾隆三朝的努力,清廷于乾隆二十四年(1759)平定西域,统一了天山南北,正式进入“国家一统,同文之盛”的新纪元。西域统一稳定后,亟须开发建设,清廷开始向乌鲁木齐、伊犁、喀什噶尔、阿克苏、哈密等地遣送贬谪官员。西域贬官遍布天山南北,但作家却相对集中在伊犁和乌鲁木齐两地,形成了清朝历史上非常独特的贬官作家群体。乾隆、嘉庆两朝,流放乌鲁木齐的作家有纪昀、曹麟开、蒋业晋、邱德生、颜检、李銮宣、史善长等;流放伊犁的作家有徐步云、庄肇奎、方士淦、舒其绍、洪亮吉、祁韵士、徐松、王大枢等。道光、咸丰以后,许多正直的官员如林则徐、邓廷桢、张荫桓、裴景福等也被流放新疆。一百多年间,贬官作家接踵而至,诗文创作空前兴盛,为西北大地增光添彩。
清代贬官进入西北之后,出入于塞草边风,辗转于大漠戈壁,“历前人未历之境”,使他们眼界大开。西北的壮丽山河和悠久文化也激发了他们的创作热情,出现了许多思想新颖、感情真挚、风格多样的诗文作品。一些贬官到了西北之后,还创作了一些歌颂西北边疆的辞赋,著名的有纪昀《乌鲁木齐赋》、王大枢《天山赋》、徐松《新疆赋》、洪亮吉《天山赞》等。这些诗文广泛地反映了清代中晚期西北地区的山川地理、历史文化、政治军事和民情风俗等,具有重要的认识价值和审美价值。
一、反映西北战事,歌颂国家统一。有清一代,西北战事时有发生,尤以乾隆中期平定西域、道光初年平定张格尔为人们所称道。这两次战争不但肃清了边氛,而且维护了国家统一,受到朝野诗人的争相歌颂。乾隆年间,流放乌鲁木齐的安徽诗人曹麟开在其《新疆纪事诗》中详细记述了清廷平定西域的赫赫战功,歌颂了祖国统一的伟大事业。徐松《新疆赋》也重点记叙了清廷平定西域的艰难历程和丰功伟绩。清廷平定西域之后,积极开发和建设新疆。乾隆三十三年(1768),纪昀被贬乌鲁木齐之后,看到西域已经成为“到处歌楼到处花”(《乌鲁木齐杂诗》)的繁华之地。徐步云《新疆纪胜诗》也写道:“并包六合总皇仁,处处春台作好春。玉塞外犹成乐土,况为生长太平民。”热情歌颂了西域统一之后伊犁地区的繁荣兴盛。道光六年(1826),伊犁将军长龄等平定了张格尔叛乱。方士淦《戊子上元喜闻南疆岁除擒渠,寄怀马星房》即写道:“竟挽银河洗甲兵,红旗飞报掣长鲸……万里烽烟随雪化,九天灯火照星明。”真实记述了清军平定张格尔叛军的胜利,表现了诗人维护国家统一的热情。邓廷桢流放伊犁之后,曾作《回疆凯歌十首》,也歌颂了清军平定张格尔叛乱、维护国家统一和边疆安定的丰功伟绩。
二、赞美西北山河,抒发壮游豪情。刘勰《文心雕龙·物色》曾说:“若乃山林皋壤,实文思之奥府。”西北地区地形复杂,雄伟壮阔,名山胜水指不胜屈,许多关塞驿站和戈壁、沙漠、雪峰、绿洲、草原穿插其间,更有汉唐故都关中留存的宫阙陵墓、秦砖汉瓦,形成了西北地区苍凉雄阔、壮丽繁复的自然景观。清代贬官到了西北之后,写下了许多歌咏西北壮丽河山的佳作。著名的有洪亮吉《天山歌》、李銮宣《瀚海歌》、史善长《火焰山》、林则徐《塞外杂咏》、裴景福《六盘山》等,大多意象苍茫,构思奇特,神采飞扬。曹麟开《八景诗》、黄濬《塞外二十景》、舒其绍《消夏吟》等诗则集中歌咏塞外奇景,奇情壮采,令人神往。王大枢《天山赋》、徐松《新疆赋》、洪亮吉《天山赞》《瀚海赞》等也以大量篇幅浓墨重彩地描绘了新疆的山川美景,饱含了诗人们对祖国山河的由衷热爱,也抒发了他们的壮游豪情。洪亮吉《天山赞》曾说:“是则天地之奇,山川之秀,宁不待千百载后,怀奇负异之士,或因行役而过,或以迁谪而至者,一发其底蕴乎?”徐步云《壮游》亦云:“神禹功成贡九州,流沙西去未全收……得知圣代车书远,万里伊犁是壮游。”他们都把远谪西域作为漫游西北的难得机会,表现了他们的豪迈情怀和超脱胸襟。
三、歌咏西北风情,倡导民族团结。西北地区地域广阔,物产丰富,民族众多,宗教、艺术、民俗等与中原地区也大为不同。纪昀《乌鲁木齐赋》、王大枢《天山赋》、徐松《新疆赋》都对西北地区的山川物产和民俗文化做了细致描绘。许多贬官还创作了大量歌咏西北风情的竹枝词和变竹枝词,著名的有纪昀《乌鲁木齐杂诗》、庄肇奎《伊犁纪事二十首效竹枝体》、洪亮吉《伊犁纪事诗》、祁韵士《西陲竹枝词》《陇右竹枝词》、林则徐《回疆竹枝词》等。这些诗歌除了描写西北的地理物产和政治宗教外,大多描写西北地区丰富多彩的民俗风情,在历代竹枝词中别具特色。清政府自平定西域之后,倡导民族平等,促进了西北的稳定繁荣,这在一些贬官的诗文中也有反映。洪亮吉《伊犁纪事诗》、陈中骐《伊江百咏》等都反映了新疆各族人民和睦共处、互通有无、安居乐业的生产生活状况。陈中骐《伊江百咏》曾云:“熙熙古尔札,漠漠水云乡。回鹘无闲户,官租有义粮。春山迎伯克,绿树绕田庄。杂处兼夸汉,农商个个忙。”生动地描写了维吾尔族汉族和睦相处、共同劳动的和谐图景。洪亮吉《将发伊犁留别诸同人》还写道:“一体视犹同赤子,十旬俗已悉乌孙。”也代表了洪亮吉等贬官诗人倡导民族平等的进步思想。
四、抒写流放生活,寄托羁旅乡愁。清代新疆贬官到了流放地之后,一般会被委以差事,如果得到上司的青睐,还可以参赞幕府或聘为教职,因此新疆贬官的生活也丰富多彩。洪亮吉《天山客话》记载伊犁“迁客之贤者,则种花养鱼,读书静坐,余则亦无事不为矣”。蒋业晋被遣乌鲁木齐后,得到将军明亮的赏识,经常追随明亮打猎、阅军、饮茶、听琴,其《立厓诗钞》多有记述。王大枢还经常和友人在“绥园”诗词唱和,饮酒论文。汪廷楷也说这些诗人“兴之所触,托诸咏歌、酒盏、诗筒,殆无虚日”(《西行草自序》)。但是他们毕竟远离中原,与家人相隔万里,思乡念亲的情感便时时萦绕在他们心头。蒋业晋在出嘉峪关时即写道:“客去得无泪,生还望此门。”思乡盼归之情溢于言表。洪亮吉《古浪县七夕》亦云:“夜深偶忆小儿女,遮梦远山无数青。”戍途恰逢七夕,诗人格外思念家乡和亲人。祁韵士《月夜旅宿不寐》曾云:“家滞都中惟有梦,诗成塞外半无题。”对家人的牵挂让诗人魂牵梦绕,凄苦万分。王大枢《次又泉望月怀龚谦亭原韵》亦云:“古词吟蟋蟀,清露滴蟾蜍。亦有林栖者,低头忆敝庐。”即使和友人饮酒唱和之时,诗人依然念念不忘故乡,含蓄蕴藉,语淡情深。
魏裔介曾说:“文不游不能奇,诗不游亦不能奇。”(《堵乾三诗草序》)陆心源也道:“诗必得江山之助而愈工……俾得极天下之大观,以开拓其心胸,而诗之境乃臻于极。”(《送凌子与之上海序》)清代西域贬官饱览了西北雄奇壮阔的自然景观和丰富多彩的文化习俗之后,创作了许多富有新意的诗文作品。这些诗文内容丰富,题材多样,风格独特,真实广泛地反映了清代中晚期西北地区的山川地理、历史文化和社会状况,在清代文学史上具有重要的地位。
另外,清代贬官对西北的历史文化也极为重视,他们在贬谪途中记载了大量有关西北地区的山川地理、历史文化、民情风俗、气候物产等资料,涌现出了大量的西行笔记。王大枢《西征录》自序云:“予谪戍伊犁,途路所经,证以素所综览,随得随记。既至,又辑伊犁南北两路诸见闻……总名之曰《西征录》。”除了王大枢的《西征录》,还有洪亮吉《伊犁日记》《天山客话》、祁韵士《万里行程记》、林则徐《荷戈纪程》、裴景福《河海昆仑录》等。这些西行记内容丰富,记叙翔实,“考证古今,简而能赅”,具有较高的历史价值和文学价值,值得学界进一步研究。
(作者:冉耀斌,系西北师范大学文学院副教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