盒饭财经(ID:daxiongfan)
作者:姚赟
编辑:解夏
这几天,烦心事一件接一件,鑫妈愁得嘴角开始起泡。
她没想到,因为鸭绿江对岸的那个“邻居”提出了一个口号,让她去年就看中、打算今年孩子结婚前入手的那套新区洋房,隔了个“五一假期”后,房价便涨了大半。现在她手上的钱,只够在新区买一套两居室。
距离对岸那个邻居喊完“集中一切力量进行社会主义经济建设”已半月有余,“文金会”的手也握完十来天,对岸的生活依旧照常没有什么动静,只是丹东的房价却已经翻天覆地。
山雨欲来风满楼。十几天里,新鸭绿江大钱旁的新区,也是曾经被丹东人称为“鬼城”的地方,房价已从3000元涨到8000元,更有甚者,一日两易其价,房价接近翻倍。
浙江炒房团入驻,楼盘开始限购,原本无人问津的边境小城一时间竟成为媒体笔下炙手可热的“宝地”,连鑫妈好久没联系的朋友也突然问她要不要一起组团去朝鲜做生意。
这座小城,好像因为河对岸邻居的表态,一下子有了光明的未来。
照理说,近水楼台先得月,这等好事,丹东当地人应该能抢占先机。然而,他们对此表现异常冷静,甚至有种习以为常且近乎麻痹的错觉。
从事边贸(边境贸易)数年的鑫妈,与朝鲜人打了多年交道。在她看来,那些来炒房、想去朝鲜做生意的人,可能一点都不了解对岸这个“邻居”。
想在丹东做边贸,就得靠“背景”
那批3天前就应该交货的中国结,还在朝鲜。
鑫妈做的是中国结的生意,与朝鲜人打交道,她也仅停留在“代加工”环节。就是接到买家那边的单子后,把原材料、数量和要求准备好,再联系朝鲜方面的中介人,让他们把货运到朝鲜,在朝鲜加工,然后发货给买家。
这类中国结的单子,大多来自义乌。
而丹东的边贸,其实多以海产品、食物、日常用品等物品贸易为主。由于朝鲜日常物资匮乏、人力成本比国内低,这两条成了中朝边贸中商人的利润点。
截止2012年数据,丹东对朝边境贸易企业达600多家。而如今,实际数据可能翻好几倍。海关总署发布的数据显示,2017年全年中国与朝鲜双边贸易额50.6亿美元。
看过身边不少朋友因为一笔笔可能收不上来的尾款而想尽办法,鑫妈觉得做物品贸易,会涉及到钱款收回率的问题。为了规避这种常见的风险,她选择了可控性强的代加工。
丹东当地人有一个默认的常识——不论是代加工还是物品交易,和朝鲜人做生意,不是谁想做就能做的。
鑫妈算得上是个“有背景”的人。
首先,她是丹东人。从出生到结婚生子,除了外出旅游十天半个月,基本没有长时间离开过丹东。
那边的邻居具体生活状态如何,他们的习惯、传统、喜好是怎么样,一旦涉及到这些具体的细节问题,其他地方的人只能知晓一二。像是罩着一层毛玻璃,模模糊糊,看不清更说不明。
可丹东人不一样。
他们能一眼分辨这个人是中国人、朝鲜人还是韩国人,也习惯一些高档饭店中除了正常工作才有沟通对话的朝鲜服务员的存在,同时也看惯了由领队带领,拎着小筐默默排成小队去澡堂的来华务工者。
《朝鲜日报》曾刊文称,朝鲜将以“产业研修生”向中国输出12万名劳工。参考消息网也曾报道,不少20多岁的朝鲜女性被派到中国学习酒店实务。
另外,鑫妈还是个朝鲜族人。在丹东和朝鲜人做边贸的商人中,很大一部分都是朝鲜族。凭借这重身份,除了语言沟通便利外,朝鲜人对朝鲜族天生友好、自认一脉的观念,也成为边贸商人的重要优势。
这个看起来很“虚”的优势,却在一定程度上解决了没有官方背景下的民间信用背书问题。然而,这也只是入门门槛,意味着你和朝鲜人做一些小生意时,可以沟通顺畅,同时,朝鲜族的认同感会规避诸多不必要的风险。
边贸场上的中间人朴在佑
今天可能能到的这批中国结,一个多月前就送过江了,按照合同,3天前是交货时间。正常合作流程是,在验货清点无误后,就会在合同约定期间内把尾款结给朴在佑。
朴在佑是一个朝鲜籍的边贸中间人,凭借他能相对自由出入两国的优势,在丹东有大把人都会找他做生意。
而他的作用,是接到丹东地区的代加工需求后,把一些原材料运到朝鲜,在那里找到从事代加工的地方或个人把货物完成。之后,由他负责把成品运送回丹东。期间双方未曾谋面的合作沟通,都依靠他。
丹东人都知道,来华做对接的朝鲜人,除了需要有中国这边出具的邀请函外,更为核心的条件是这些对接人需要曾经为他们的国家做出过巨大贡献。
至于朴在佑究竟做过什么巨大贡献,鑫妈不太清楚,也并不好奇。
五十多岁的朴在佑,和大部分来华贸易的对接人一样,每次来中国期间,为了方便,一般都会住在海关附近的快捷酒店。
第一次通过朋友介绍认识朴在佑时,除了瘦黑瘦黑,鑫妈想不到第二个词。中山装上衣配藏蓝色裤子,全身上下只有胸前挂着的金将军胸章最为亮眼。
交谈过程中,鑫妈发现朴在佑的话并不多,哪怕语言相通,似乎也没有什么多余的寒暄和闲聊。而话不多的他,其实也没闲着,一直一旁在悄悄观察自己。“老江湖”鑫妈看得出,朴在佑眼神中对她的警惕和不信任,可能是在考量这个未来的合作伙伴的可信度。
之后,鑫妈也见过他多次,但在她印象中朴在佑个人的特点和性格并不清晰。从言语、身材、着装到表情,他符合大部分边贸商人对朝鲜人的印象。
朴在佑曾告诉过鑫妈,这批货在朝鲜那边代加工的流程和情况。他会把货安排给朝鲜一个专门做这块的人,由他将中国结分派给朝鲜农村一些没有工作的妇女,由这些妇女拿回家编制。而编制七八十个中国结的加工费,换算下来大概就是人民币几毛钱。
相比国内,这样的人工成本低太多了。
三天数次变卦
丹东的海关一天开两次。早上开一次,通过检查后,货物到达丹东大概在中午过江,下午再开一次,可以让这些朝鲜过来的货车回去。
没顾得上吃午饭,鑫妈提早到中朝友谊桥那等着过海关的货物。
往常,她不会去那等着。
海关在中朝友谊桥附近,这座桥连接着丹东与朝鲜新义州。
丹东与朝鲜有3座桥,一座在抗美援朝时被美军炸毁的鸭绿江端桥,一座鸭绿江新桥,而中朝友谊桥则是目前丹东与朝鲜唯一一座还相通的桥。
中朝友谊桥不算长,开车也就几分钟。站在鸭绿江边,肉眼就能看到对岸正在河边洗衣服的朝鲜妇女,也能看到新义州那头,一座从来都没转过的摩天轮。
时间是客观的,但人的感觉却是主观的。在海关等待的一个小时,对鑫妈而言是相当漫长的煎熬。她不断张望对岸过江的车,期间也不断试着联系朴在佑。
这批货在签合同时已经给了50%的款,合同约定朴在佑在3天前交付成品后,15天内确认货物没有问题后,把剩余的50%的尾款给他。
就在等着收货时,朴在佑联系鑫妈,说朝鲜那边的代加工点要求把尾款交齐后再发货。交齐尾款,对鑫妈来说问题并不大。她担心的是尾款交齐后,那边是否会正常安排发货——朝鲜那边“吃合同”的例子,在丹东的边贸场上并不少见。
经过几天的反复协商,昨天下午朴在佑告诉鑫妈,朝鲜代加工点那边的想法:先给一部分货,和之前给的钱相应的量。
被压货了的鑫妈,没有办法,只能这么妥协。然而,直到海关闭关,一直负责送货过来的“大蓝头”货车,都没有出现。事后,朴在佑才告诉鑫妈,那边又临时变卦了,一定要先交齐尾款,才把所有的货发出来。
这样的临时变卦,在这几天中已经经历过很多次,仔细算算怎么也得有七八次了。现在又变卦,鑫妈已经开始习惯,甚至预料到今天可能收不到部分货物。
权衡再三后,鑫妈告诉朴在佑:“这批货不要了,就当自己亏了吧,做生意总是有赚有赔的。”做了这个决定后,她立马联系义乌那边的买方,告知对方压货的情况,然后打算用那剩下50%的尾款作为违约金赔给对方。
她知道,对方压这批中国结,其实一点用也没有,但是这种折磨人的合作方式让她有些筋疲力尽。从海关回去,做了这个决定后,鑫妈反而没那么着急上火。
路上,她还接了单“滴滴快车”,载了三个从温州来丹东看房子的乘客,问到鑫妈对丹东楼市的看法。听着他们对丹东未来经济发展的美好可能性,鑫妈很想告诉他们,对岸的邻居只是说要发展经济,并没有说要开放。而发展经济这个事,那边已经说过很多次了。
话到嘴边,看见车窗外的新鸭绿江大桥,鑫妈把这些话咽了回去,笑笑说:“还是有风险的。”
那座新建的鸭绿江大桥,在投资客眼中,代表着交通便捷和未来的可能性。但是在丹东本地人眼中,则完全不是。
新鸭绿江大桥,几年前中国段的相关配套设施都正式完工了,而朝鲜那头还没有修建引桥及道路。从预计的2014年10月,延期到2015年11月、2016年。如今,新桥丹东岸边曾经刚建好的大楼,现在有些玻璃都开始掉落。
而这座桥的开通日,却被无限期推迟。就和她那批中国结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