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里，人们靠非法制枪吃饭
薄雾笼罩在山坡上，人踪隐藏在密林中。这里是菲律宾人口最稠密的岛屿——宿雾，岛上第二大城市达瑙是该国治安最好的地区之一，但吸引来大量客源的不只是旖旎风光，还有一项“特产”：亚洲黑枪。
劳纳（化名）经营着一间小商店。走出摇摇欲坠的店铺后门，穿过茂密的植被，沿着陡峭蜿蜒的小路走上一段，就能看到一顶破烂的帆布帐篷，里面布置着一张工作台，周围是几台切割、打磨金属的机器。据美国《纽约时报》报道，这种简陋的小作坊每周能生产出几十支枪。
自上世纪70年代以来，非法制枪就是这里的生计。英国《卫报》称，达瑙居民中起码有十分之一从事制枪业。劳纳是当地众多小型枪械制造商中的一个，他所在的村子里有十几个同行。
菲律宾警方2009年宣布，该国估计有200多万支未登记的枪械在民间流通，比军队、警察持有的枪械总和还要多。它们大多是本土制造的。菲律宾工业基础薄弱，制枪业却欣欣向荣。《卫报》报道称，这些地区的就业机会稀缺，政府和警察缺乏存在感，“无法无天”是最恰当的形容词。
几把柯尔特手枪的半成品躺在劳纳面前的桌子上。制枪作为一门传统手艺，在这里代代相传。63岁的劳纳告诉《纽约时报》，他从父亲那里学到了这门技艺，现在已传给儿子。“总统们来去匆匆，而我们一直在这儿。”他说。
达瑙的制枪史可谓源远流长。早在19世纪末，当地工匠就开始为西班牙人私造手枪，后来，他们为美国殖民者提供服务。二战期间，美国人教他们制造制式步枪和子弹，以供抗日游击队使用。到上世纪60年代，达瑙已成为亚洲最著名的廉价黑枪产地，每年都有数以万计的枪支通过黑市流向全国，甚至远及中国台湾、香港地区和日本。
“后院枪匠”们从造船厂低价购入机床设备，原料则来自被拆毁的旧船坞，以及当作废品回收的金属垃圾。《纽约时报》称，他们手艺精湛，从加拿大生产的手枪到以色列的突击步枪，不论什么型号都能“山寨”出来，让人难辨真伪。为了让“高仿”更接近原厂货，工人们还为枪支压制序列号、刻上“原产地”。一把“山寨版”柯尔特手枪只卖7000比索（约合人民币898元），不到正品价格的一半。如果客户需要为枪支提高射速、扩充弹容、修改枪托、加装消音器，“达瑙兵工厂”有求必应。
“我是造了枪，但我没让人们拿枪杀来杀去”
每座“达瑙兵工厂”背后，往往有数个神通广大的“股东”。他们负责联系买家，收到大额订单后为厂家提供资金。“出货”的任务由“游商”负责，后者多半是孕妇。在朋友和接头人的帮助下，她们乘坐船舶、大巴车，运出达瑙的枪支。《纽约时报》称，运输过程中，她们会将枪弹分离，即使被警方查获也能轻易免于起诉。
枪匠们的技艺在全国范围内造成了惊人的后果：菲律宾的枪支凶杀案数量一度高居世界前十；政治谋杀盛行，每届大选前往往有近百人遇害。据美联社报道，2016年以来菲律宾有21名官员被枪杀；最近一起发生于2018年12月底，一名国会议员身中8枪后死亡，随行的警察也牺牲了。调查发现，凶手所用的枪支产自达瑙。
大选季对达瑙来说是一段好时光。随着5月的国会选举临近，“兵工厂”的销售额水涨船高。
“只要有钱，任何人都能在这里买枪，不管你是小偷、杀手还是雇佣兵。”达瑙警察局长海梅·奎奥乔告诉《纽约时报》，这对犯罪分子极有吸引力，“难道你会买一把登记在册、能被追踪到的枪吗？”
菲律宾反政府武装“阿布沙耶夫”手中也有达瑙产的枪。警方认为，阿布沙耶夫与恐怖组织“伊斯兰国”（IS）过从甚密，可能已经结盟。2017年，IS曾占领菲律宾马拉维市长达5个月。
达瑙距离繁华的省会宿雾市30多公里，一家电子设备工厂为有13万人口的达瑙提供了为数不多的就业岗位，其余的大部分人只能种地、打渔，生活贫困不堪。造一支枪的报酬，抵得上他们辛苦劳作一两个月。
劳纳的作坊一直很忙碌，订单应接不暇，金属的碎屑散落四处。他28岁的儿子正在调试一把组装完毕的手枪。作为测试的最后一步，他朝地洞里开了一枪。
对于被这些枪支夺去的人命，劳纳没有表现出内疚。他对《纽约时报》说：“我是造了枪，但我没让人们拿枪杀来杀去。”
想“洗白”的枪匠被现实碾压
奎奥乔坦言，让“地下兵工厂”的人们金盆洗手几乎不可能，因为他们世代以此维生。“对许多人来说，这是一种生活方式。”他告诉《纽约时报》，“如果洗手不干，等待他们的会是什么？”
这位警察局长表示，警方一直在缉捕非法枪支制造者，但在贫困面前，警察的努力如同螳臂当车。
即便如此，警方也没有放弃。奎奥乔称，去年当地展开了约70次突袭，查获近百支枪械，对近80人提出指控。
“我们得偷偷摸摸地干了。现在必须小心谨慎。”劳纳对《纽约时报》说。
追踪枪支制造者，不是抓几个工匠那么简单。同所有非法生意一样，黑枪厂商必须有足够的背景和实力，他们背后常有当地官员提供支持与庇护，警察队伍里也不乏内鬼。警方发起突袭前，“地下兵工厂”往往能得到风声，让对方扑个空。
不少人提出用以毒攻毒对付黑枪泛滥问题，也就是将非法制枪业合法化。“无论我们怎么想，那些人都会继续造枪，那为何不改堵为疏？”奎奥乔说，突袭行动中收缴的枪支质量之高令他印象深刻，如果能被政府所用，达瑙匠人们完全可以与合法的枪支制造商竞争。
“这里的枪匠只要看到照片，就能复制出一支枪来。”他说，“这证明他们技艺精湛，足以与大型制造商争高低。”
其实，菲律宾政府曾在上世纪90年代尝试给黑枪厂商颁发执照、监管其交易，使产出的枪支能够被追踪。政策初见成效，两家“兵工厂”成功“洗白”，但效果转瞬即逝：由于合法工厂不做犯罪分子的生意，政府往往从外国大型军火商手里采购武器，小厂的订单稀缺，收入比造黑枪时锐减，最后只得关门，工匠们纷纷重操旧业。
当地政府希望为工匠们提供其他出路，效果却乏善可陈。《纽约时报》称，劳纳的儿子高中毕业时，曾希望走上与祖辈不同的道路——去城里找份工作，存够学费就去念大学，然后成为工程师。然而，现实碾压了梦想，他微薄的薪水仅够勉强糊口，最后不得不回老家。
“所以我就在这儿了。”他说，“我造枪是为了吃饭。这是一份诚实的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