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处宁河区的七里海湿地,被称为京津地区的绿肺。2017年,天津市出台了《七里海湿地生态保护修复规划》,禁止了七里海核心区、缓冲区里的旅游和生产经营活动。不少人有疑问,在清退了七里海里的养殖户后,这七里海河蟹还有吗?
杜乃合,是七里海镇有名的养蟹能手,养了三十多年河蟹。那一年,他响应政策,关停了在七里海核心区承包的5000亩养蟹的池塘,还有和爱人一起经营的饭店。两年多过去了,杜乃合在忙些什么呢?
稻田里的端午节
6月25日,端午节,杜乃合在七里海大道旁的一片稻田里插秧。虽然已经用上了机械插秧,但是在边角的地方难免有遗漏,老杜就人工给补上,不浪费一点田地。虽然是假期,他的儿子女儿都劝他回到芦台镇的家中一起过节,但杜乃合不放心田里的稻子和蟹苗,坚持在田边临时的集装箱房子里过节。
杜乃合从去年开始在七里海生态红线外租了60亩水田,搞稻蟹混养。今年,他把种植面积扩大到200多亩。每天早上四点他就起床,插秧、除草、上料……晚上还要下地溜达,随时注意蟹的动静。集装箱房子里中午有四十多度,晚上呼呼灌风。他今年58岁了,妻子和儿女们起初都不同意他再受这份罪,但是他说,自己的父辈兄长下地劳作到七十多岁,只要能动,就停不下来。
其实,杜乃合奋斗了30多年,是有积蓄的,他的儿女工作也都不错,他完全可以吃老本,是什么让他坚持在这里摸爬滚打日夜操劳呢?“有瘾。”杜乃合养了30多年蟹,从七里海第一个“吃螃蟹”的人,到远走他乡到南方养蟹,到过去近10年七里海赫赫有名的养蟹大户,他对七里海河蟹有难以割舍的感情,他的经历全与蟹相关,他的命运起伏也和七里海30年的变化紧密相连。
七里海第一个“吃螃蟹”的人
1962年,杜乃合出生在七里海镇任凤村,他上面有四个哥哥,四个姐姐,下面还有两个弟弟。这一家人的经济状况可想而知。他的父母比较注重教育,省吃俭用供孩子们上学,杜乃合念到了高中毕业,进入了公社的农机厂当修配工,一个月能有一百多块钱的收入,这在当时来说已经很多了。可是杜乃合不满足。
在上世纪80年代中期,七里海湿地附近的村庄开始把池塘和芦苇地承包给村民,人们纷纷搞起了养殖。杜乃合的心也活了起来。他一开始养的是牛。他养牛和一般农民不一样,他找到北京农学院的教授,请教了养牛的选址、饲养等专业知识,才开始实践。
守着七里海的水资源,养殖水产的人越来越多,当时人们以养鱼为主,而杜乃合则瞅准了养殖河蟹的前景。七里海一直盛产河蟹,不过上世纪80年代野生的河蟹已经销声匿迹,但是人们对河蟹的美味还是念念不忘。当时天津农学院的顾景龄教授正在七里海搞水产养殖研究,杜乃合就多次登门求教,包括养殖技术、蟹苗采购注意的问题,他心里渐渐有了谱。
1984年,杜乃合刚刚成家,他用新媳妇张云翠带来的300元压箱底的嫁妆钱,在大东淀租下几百亩水塘。因为本地缺少蟹苗,杜乃合通过翻阅资料、咨询专家,跑到江南一带去寻找,终于在上海崇明岛找到了合适的苗种。那时候通讯交通都不发达,他把蟹苗从上海运回来可是颇费周折。他雇了司机开着借来的汽车,因为路上没有加油站,就拉了四大桶汽油。路上,他不敢睡宾馆,就在车上守着蟹苗,怕被别人偷走。往返一个多星期,把蟹苗运了回来。
因为好学钻研,又肯吃苦,杜乃合这第一次养蟹就成功了。他成了从长江口运蟹苗到七里海来养殖的第一人,这一次经验也让他意识到蟹苗的重要性。在成蟹养殖成功后,他又摸索着孵化蟹苗。蟹苗本地化后,成本下去了,利润上来了。
数年以后,当南方因为河蟹养殖规模快速扩张,蟹苗供应不上的时候,杜乃合又看到了商机,想把蟹苗往南方卖,但当时正值冬季,不是育苗的季节。他又找到顾景龄教授,顾教授告诉他,冬季育苗要克服温度等难题,有一定的风险,但是杜乃合决定试一下。在顾教授的技术支持下,这次冬季育苗成功了,育出了200斤蟹苗,南方的养殖户开出了4500元一斤的价格。
那时,他承包了数百亩池塘养殖成蟹,还孵化蟹苗往南方贩运。蟹苗的生意非常红火,在需求旺季,他常常是一天一趟飞机往返,连续两三个月天天往南方运蟹苗。就这样,杜乃合凭借敢想敢干和吃苦耐劳,在养殖河蟹这行里,积累了技术和经验,也闯出了市场和销路。
背井离乡 带着蟹苗去南方
天有不测风云,上世纪九十年代末期,宁河遭遇了干旱,河道能跑车,池塘见了底,养蟹行业遭遇了灭顶之灾。像杜乃合这种养殖大户,投入越多,赔的越多。杜乃合凭借往南方贩运蟹苗积攒的资源,下定决心,将七里海的蟹苗带到南方去养殖。
杜乃合到过安徽、湖北、江苏等地,他投入蟹苗,提供技术,跟当地搞水产的养殖户合作养殖。然而人生地不熟,他一上来也没少吃亏上当。有人跟杜乃合订了蟹苗,让他投到一片水塘中,转眼这个人就不见了。等他找到水塘的承包人,人家说根本不认识订蟹苗的人。这其实是两人设好的套,而杜乃合没有办法,一次就赔了三四万元。这样上过两次当之后,杜乃合就吸取教训了,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不给齐货款就不放苗。
这七里海的蟹苗运到南方去,杜乃合需要承担的技术风险还有很多。七里海是碱性水,南方大多是酸性水,蟹苗面临成活率低的问题,包括运输过程造成的损耗,杜乃合都一步一步摸索出经验。
在解决蟹苗适应环境问题的同时,杜乃合自己也遭遇着水土不服。常年一人在外奔波,南方的饮食、气候杜乃合都不习惯。看护幼蟹时,他住在湖里的乌篷船上,运输途中,他住在车上。夏天太热,他就住在楼顶上,生病时,他一个人看病输液。就这样,他前前后后在南方闯荡了十年,有挣钱的时候,也有血本无归的时候。南方容易发水,眼看着已经长成的河蟹,往往一夜之间一场暴雨过后,就有去无回。
在家千日好,出门万事难,随着年纪的增长,杜乃合想回到七里海来。让他下定决心回来的,还是七里海的变化。进入21世纪第二个10年,因为雨量充沛,加上南水北调工程,七里海的蓄水量增长,生产用水也有了保障,于是在2011年,杜乃合回到了七里海继续搞河蟹养殖。
重回七里海 辉煌背后的考验
那时七里海旅游慢慢发展起来了,七里海河蟹的名声也越来越响,杜乃合看到了更大的商机,他承包了5000亩水域。那时,七里海湿地水域被养殖户们分包,大量养殖鱼、虾、蟹,高峰期单养殖鱼就上百吨。在水里摸爬滚打了几十年的杜乃合,深知养殖要依靠水环境的良性循环。所以当他看见有些养鱼的水域周边芦苇在大面积退化时,觉得自己不能这么干。在杜乃合的池塘里,不搞高密度的鱼蟹混养,只养吃浮游生物的河蟹。他还掏十几万元建设了20多个鸟岛,在鸟岛上投放了小鱼供鸟类驻足进食。
在养殖的同时,杜乃合爱人张云翠凭借自己一手做河蟹面的绝活,开了一家饭店,高峰时期,饭店一天的客流量是2000人,也是挣得盆满钵满。杜乃合迎来了事业的黄金期,养殖、饭店,都搞得有声有色。不光是杜乃合,依靠七里海的自然资源,很多人致了富,垂钓园里熙来攘往,饭店门口车水马龙,然而这红火的景象,却让七里海的生态环境付出了代价。过度开发、攫取自然资源的恶果显现出来。沼泽、芦苇面积萎缩,野生动植物群落衰落,七里海湿地的生态系统遭到破坏。
七里海生态保护行动开始了。2015年原七里海湿地公园关停,2017年,七里海湿地生态保护修复规划出台,拆除清退生态保护区内的违规建设和经营活动,为七里海湿地“疗伤”。这样一来,杜乃合位于七里海核心区的养殖场和缓冲区的饭店,必须关停。
“我们小时候就在七里海这片生长,你要不结伴走,就走丢了回不来。那时候是汪洋一片,都是芦苇滩、芦苇荡。人为干预之后,有的植被都没有了,鸟都没有筑巢的地方了。”作为土生土长的七里海人,杜乃合对七里海的变化深有感触,他以大局为重,决定撤出七里海,率先关停养殖场。
“退的时候,我说甭想那么多,国家做这个举动,肯定从环保角度有大的考虑,该退的退,不磨叽。”2017年底,杜乃合家的饭店拆除了,毕竟是自己一手操持起来的,倾注了心血,他的爱人一时难以接受,杜乃合开导爱人要向前看。“咱们还有事干,不是说咱们上岁数了就不能干了,咱们把以前老本行都拿出来,接着干。”
戒不掉三十年养蟹的瘾
2018年,杜乃合在家休息了一年,但没有停止思考出路,他常常在家看农业和经商方面的书。和他一起退出保护区的养殖户,有人做了其他生意,有人在附近就业,有人外出务工。无论是转行还是打工,对五十多岁的杜乃合来说,都没有优势。他最大的资本还是这三十几年养蟹的经验。
“人们可能想,七里海不让养蟹了,七里海河蟹是不是就消失了。”杜乃合养了这么多年蟹,不光有经验,对七里海河蟹的品牌还有情怀,“说土话就是有瘾,咱们这一代人不能把七里海河蟹牌子弄没了。”
可是没有大面积的池塘,去哪养蟹呢,杜乃合想到了稻田养蟹。利用稻田里的水和浮游生物养蟹,不仅能控制成本,还能增加收益,这种养殖模式在其他农业地区已被成功推广,但在七里海地区,过去人们过分依赖湿地资源,没有重视过稻田养蟹模式。
瞅准了路子,2019年,杜乃合第三次创业,租下了60亩水田,搞稻蟹混养。种水稻和养水产有共通之处,同样是研究土壤、水质、微生物,杜乃合搞起这稻蟹混养得心应手,爱钻研的他想的不仅是把这事干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