环境整治前,麻涌镇华阳湖周边建满了禽畜养殖场,而且水污染严重,鱼类大量死亡,严重时,清污船都开不进湖。
环保风暴下广东小镇的痛与变
东莞市麻涌镇曾因严重化工污染被称为“臭泥塘”,经过环境整治,转型为“珠三角最美水乡”
站在麻涌华阳湖边,51岁的麻涌镇副书记陈文龙总会想起18年前初来此地的景象。
泥塘边鸡棚、猪窝交织,垃圾成山,刺鼻的气味钻入鼻腔。他没走上几步,鞋上的黑泥外,又覆上湿漉漉的烂泥。几位路人掩面,快速从他身边跑过。年少时陈文龙对生活和工作的热情,都破碎在脚下的泥泞里。
东莞麻涌镇,立村于宋。因纵横交错、密密麻麻的河涌而得名。发达的水系本是优势,但随着工业化加速,污染也随之而来。近年来,麻涌经历了环保风暴下的阵痛与巨变。黑臭水蜕变为国家湿地公园,经济效益翻番。因优美的自然环境,成为广州后花园。
“如今我们环境准入门槛很高,企业来投资,钱可以留下,污染,绝不可以。”陈文龙说。麻涌样本,已成为我国环保与经济发展共生的缩影。
“龙须沟”变最美水乡
环境整治后,华阳湖已成为国家湿地公园,年均接待游客300万人。供图/麻涌镇政府
“南方的腊月天气,太阳分外温柔,分外美丽。清晨,东涌村好像穿上一件多彩的新衣,金色的阳光,翠绿的蕉林,银光闪闪的河水,都是色彩鲜明、饶有生趣。”在长篇小说《香飘四季》中,著名作家陈残云如此描述麻涌。
上世纪50年代,陈残云到东莞麻涌体验生活。他光着脚板走遍了河道交织的村落,与村民同吃同住同劳动,收集了大量素材,创作出这部在岭南地区家喻户晓的作品。他书中描述的麻涌,是一个鱼米水乡。
2000年初,麻涌在工业化的浪潮下迅速转型。由于公路交通不发达,落地麻涌的多是化工、印染、电镀、皮革等污染企业。当时在麻涌境内的华阳湖周边,分布着漂染、电镀等100余家污染企业。河道淤塞、发黑发臭,已无水乡踪影。严重时,清污船都开不进去。
“龙须沟”、“臭泥塘”成了麻涌的代名词。
2013年,麻涌镇政府决心整治环境。借势东莞提出“水乡特色发展经济区”的战略部署,麻涌逐步关停了112家污染企业,累计清拆非法禽畜养殖场223个,共16.5万平方米。
为整治河道,麻涌以华阳湖为中心,对150万立方米的河涌清淤疏浚,整治河滩新造农地500多亩,建成了22公里独具岭南特色的水上绿道。
如今,华阳湖水质从劣5类恢复到3至4类,当地空气优良天数从2013年52.3%提升至2017年88.6%。华阳湖已成为国家湿地公园,年均接待游客300万人次。
当年的东莞“龙须沟”蜕变为“珠三角最美水乡”。
环境好了,土地也在升值。华阳湖湿地公园西侧的印象水乡项目共116.41亩地,此前租给工厂,租金每月每平方米0.8元,如今租给商铺,月租提到了8元,翻了10倍。麻三村临湖一块32亩的土地,租金从原来每月每平方米1元涨到45.5元,每年为麻三村带来1223万元的租金收益。
陈文龙给出的一组经济数据更直观地展现了“关停污染企业改善环境”后的效果:2017年,全镇生产总值为220亿元,比2013年增长了50%;税收总额为40.5亿元,比2013年增长了53%。
转型并非顺利,短期内经济有所下滑,不过麻涌下决心,不能要黑色的GDP。陈文龙说,由于转型早,近两年中央环保督察不断深入,麻涌的环保压力不像其他地方那么大。“总归都是要爬到山顶的,一开始爬的时候比较早,到最后就会比那些一开始松懈的人轻松许多。”他说。
转型期的阵痛
距麻涌40公里左右的广州增城区新塘镇,也曾经历过麻涌转型的阵痛。
关于新塘镇的一种说法是,全球每销售3条牛仔裤,就有1条来自新塘,牛仔服装是当地三大支柱产业之一。统计显示,在牛仔服装产业发展的高峰时期,新塘镇每年规模以上工业总产值能达到480亿元左右,贡献了增城区近三分之一的GDP。
但牛仔服的水洗漂染过程,带来大量污染。“家里全是黑毛絮,臭气熏天,都不敢开窗。”家住新塘环保工业园对面的吴彩云2009年搬过来,为了解决工业园影响周边的问题,吴彩云多次向环保部门投诉。
问题在今年得以解决。
新塘镇常务副镇长罗明回忆,服装加工厂多的时候,村村点火,户户冒烟。后来由于村民对水污染意见大,就集中把印染和水洗厂搬至环保工业园。
2016年12月中央环保督察期间,新塘环保工业园被投诉了30余次。督察组交办问题后,工业园整治被列为全区“1号工程”。经过梳理,园区内共有洗水和漂染企业68家、油库企业8家,总计76家,涉及经营主体289个,近4万名工人。
关停分为“三步走”,其中,为降低环保整治给企业带来的经济损失,让企业做完最后一批订单后,最后也是最大的一批53家企业,放在了第三步。春节前给工人结清工资后,也正式关停。
新塘镇镇长潘国坦言,从短期影响看,关停76家企业,直接导致新塘镇规模以上工业产值减少了30.59亿元。
增城区发改局总经济师朱建辉认为,新塘镇牛仔服装产业的高峰期在2011年,之后工业产值逐年下滑。今年规模以上工业产值下降到116亿元,只有当年的四分之一。据他分析,产值下降很大程度因为市场,“牛仔服装属于低端产业,近年人工和土地成本上升,利润不断下降,工业园本身也在进行自我淘汰”。环境整治就像是“催化剂”,加速了工业园自我淘汰的过程。
“短期内,转型必定带来阵痛。”潘国说。污染企业关停后,腾出的旧厂房正在招商,目前已落地两个孵化器。
“病与药”之争
麻涌、新塘的“阵痛”与“转型”,实则是新时期环保与发展协调共生的一个缩影。
环境保护与经济发展是否相互影响、“不可兼得”,多年来争执不断。两者的关系,在每个时期展现出不同的特点。
有分析认为,起初,为了经济发展,各地欠下了不少“环境债”。人们认为,两者必然对立,环境污染被看作是谋求高速经济发展的必然成本。换言之,经济发展必然牺牲环境。等经济发展起来了再来治理环境问题,又兴起“必然影响经济”的论调。
发展经济与保护环境,一直被业界称为“病”与“药”的关系之争。
2017年发生的舍弗勒事件,是近年来“发展与环保”之争的一个典型案例。
舍弗勒投资(中国)有限公司是一家从事汽车零部件生产的大型德企,2017年9月14日,该公司向上海经信委及浦东新区等发函求助,称其原材料供应商上海界龙金属拉丝有限公司因环保问题将被关停,公司面临供贷危机,并称此问题将导致49家车企、200多款汽车或因此停产3个月,将造成3000亿元的产值损失,还称“局势十万火急,恳请给予3个月缓冲期”。由此,关于“环保冲击实体经济”的质疑和担忧之声,再度泛起。
最后调查发现,界龙金属拉丝有限公司未办理环评审批手续,长期存在大气和废水超标排放问题,且不符合浦东新区产业定位,早在2016年12月就被列入违法违规建设项目“淘汰关闭类”名单,明确于2017年9月底前实施关闭。
有专家认为,舍弗勒发函求助的真实目的,就是要借舆论向相关部门和地方施压,夸大环保影响经济的事实,给环保事业和整个社会造成了极大的负面影响。
2015年以来刮起的中央环保督察风暴,也让一些人选择性地放大督察对经济的影响,甚至将经济下滑的“锅”直接甩给环保督察。
今年10月中旬,中央环保督察组向宁夏反馈中央环保督察“回头看”意见时指出,自2017年9月起,自治区经信委分析工业经济运行情况时,多次将医药行业增加值下降归结为“受环境保护督察影响”。2018年6月15日,自治区经信委在自治区政府第10次常务会议上再次汇报指出:全区因环境保护整治停产、限产企业106户,影响全区增速4个百分点。督察组在通报中措辞严厉:自治区经信委承担研究拟订全区新型工业化发展战略和政策、推动产业结构优化升级等职能职责,却将环保整治视作全区经济增速下滑的主要原因之一,将环境保护与经济发展对立,重发展轻保护的思想严重,特别是通过环保“背锅”,试图推脱自身责任、干扰政府决策,影响十分恶劣。
2017年10月,环保部部长李干杰回应“生态环境目标与经济发展目标间是否有矛盾”时表示,加强环境保护,会对企业产生局部的、微观的影响,但从长远看、从宏观看、从大局看,加强环境保护、推动绿色发展,加强生态文明建设与发展经济是正相关的。加强环境保护既要打攻坚战,又要打持久战。
“一刀切”的锅
事实上,“环保影响经济”的观点,一部分也来自地方政府“一刀切”的懒政。
今年11月,中央环保督察组连续通报了多起治污“一刀切”的案例。其中,陕西宝鸡为应对国家监督检查工作,一些县区对刚刚排查列入“散乱污”清单的企业,全部实施停产整治,并对部分企业强行拉闸断电。特别是8月20日督察组进驻后,当地一些县区为“避免不必要的麻烦”,集中切断有关企业的供水、供电,至9月14日,全市排查列入“散乱污”清单的企业基本处于停产状态,其他一些企业也因殃及而被迫停产。
2017年底,国家环境保护督察办公室副主任刘长根曾表示,个别地方担心督察问责,不分青红皂白,采取紧急停产、停业等简单粗暴“一刀切”的方式应对督察,给群众生产生活带来不便,这是对中央环保督察的“高级黑”。
对于“一刀切”,生态环境部曾多次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