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黄牛”买机票去澳门游玩赌博，却不愿意归还100余万元欠款，近日，“老赖”王某被江苏省常州市金坛区人民法院司法拘留15日。
“限高令”之下“老赖”乘机出行并非个例。今年5月全省法院开展打击被执行人违反限高令乘机专项整治行动以来，共核查发现1192人在限制消费期间违规乘机。被限制消费的“老赖”为何能来去自由？哪些人在暗中帮忙？如何不让“限高令”沦为一纸空文？随着专项整治的推进，一条加价就能购票的特殊“暗道”逐渐浮出水面。
违反“限高令”坐飞机，6名“老赖”被司法拘留
有钱不还，还携女友去泰国旅游，被执行人李某付出了应有代价——近日，李某因违反“限高令”被无锡市惠山区人民法院开出5000元“罚单”。
根据生效民事调解书，李某应当偿还田某22万元及利息。然而，李某仅履行部分债务后就玩起了“消失”。专项整治行动开展后，惠山法院经边检机关“大数据筛查”，发现李某近期即将从澳门飞抵无锡硕放机场。6月13日，在无锡边防检查站的配合下，惠山法院成功将被执行人李某控制。得知法院有可能采取拘留措施后，李某在3日内付清全部欠款。
“限高令”是对拒不执行法院生效法律文书的“老赖”采取“限制高消费”的严厉措施，目的是为了防止财产减损，促使被执行人自动履行义务。根据最高法相关规定，“限高”人员不得实施乘飞机、坐高铁等高消费行为。专项整治行动以来，全省法院逐条甄别、核实3123条线索，赴多地机场、航空公司调查取证，最终确认1192人在限制消费期间违规乘机，目前已将477人纳入失信被执行人名单，对301人进行罚款，对6人采取司法拘留措施，将3名被执行人的犯罪线索移送公安机关侦查。
记者了解到，我国各大航司订票业务主要依赖于中国民航信息网络股份有限公司开发的“民航旅客订座系统”(Eterm系统)。“限高”人员信息也都储备在该系统的数据库中，如通过常规渠道，在订票时会收到系统提示：“（订单）包含失信被执行人乘客，无法预订机票。”
那么，这些“老赖”是如何实现“出行自由”的？省法院梳理发现，一些被执行人通过境外网站用外币结算的方式购买机票，购票信息仅有汉语拼音的姓名，既不需要身份证号码，也不需要护照号码，还有一些“黄牛”通过国内代理商平台或其他非航空公司官方网站帮助被执行人完成购票。由于身份证信息可直接被购票系统检测拦截，使用身份证以外的护照、港澳通行证等出入境证件购票或者找“黄牛”代购，成为“限高”人员最常用的手段。比如，李某为与女友赴泰国曼谷旅游，就是通过护照购买机票。
淮安市清江浦区人民法院执行局法官项杨告诉记者，民航系统的“限高名单”与法院的“限高令”、征信系统之间存在数据延迟，也为被执行人打时间差提供了可能性。比如，徐州法院就发现3条购票信息是通过正常渠道购票，因发布失信日期与购票及出行的日期接近，航空公司反映有可能是因为失信信息更新不及时导致。
低门槛+高利润，给“老赖”订机票成生意
花样百出的手段背后，往往活跃着“黄牛”的身影。记者调查发现，在一些热门社交App等网络平台上，不少网友“热情”地分享着五花八门的规避“限高令”招数，甚至一些“黄牛”发帖公然宣称：“专业解决一切出行难题，有妙招坐飞机高铁。”“100%包飞，需要私我。”
“9月29日去澳门，限高了能买机票吗？”面对记者的询问，网名为“无忧出行”的“黄牛”不仅给出了肯定的答复，甚至打包票“保证安全”，代购费为980元。“你别管怎么买的，把护照和港澳通行证发我，到了机场就是正常流程，换到登机牌就不用害怕了。”面对记者表现出的犹豫，“无忧出行”显得格外老练：“平均20至30人才会抽一个询问，顶多就问问机票是谁买的，你只要回答是公司代买的就行。”
为了打消记者的顾虑，“无忧出行”还特意发来几张此前与客户的聊天截图。截图中，一名客户的态度从登机前的“紧张死了，好久没坐飞机了”转变为登机后的“搞定了，靠谱”。在“无忧出行”看来，这代表了很多“老赖”规避“限高令”的心路历程，他还表示，遇到“特别害怕”的客户，自己还要兼职做好心理辅导。值得玩味的是，作为一名资深“黄牛”，“无忧出行”的个性签名是这样一句话：“安全出行，低调出行。不晒图不晒定位不晒富。100%安全出行。”
“这已经是一门完整的‘生意’了。”在梳理上千条相关线索后，项杨发现，门槛低加上高利润，二者结合让给“老赖”订机票这门生意迅速形成产业链，“黄牛”不仅能提供订票服务，甚至能一对一将客户送进登机口。
网名为“纵享自由”的“黄牛”向记者坦言，做这行的多半都是从证件上动“技术”手脚，号称通过“内部关系”订票的大多是骗子，“全国几百个机场不可能都有关系”。而据他介绍，所谓的“技术”也并不复杂，大多是在护照上“动手脚”，通过挂失补办护照生成新的证件号码或者改变姓名字母的大小写等伎俩来逃过系统筛查。
记者和多个“黄牛”询价发现，只要找准客户，一单就能轻松赚取上千元代购费，甚至将机票成倍卖出。代购价格的高低主要取决于机票购买的难易程度，国外航班的代购费相对便宜，国内航班则可以翻上3至4倍。比如，一班南京至新疆阿勒泰的航班官网价格不到1500元，“黄牛”报价最高达7400元。不过，高额的价格并没有挡住“老赖”出行的步伐。“纵享自由”就曾透露，自己已经接到了不少“限高”人员购买飞往阿勒泰机票的订单，“因为那边能滑野雪啊”。
堵塞漏洞，让失信无处侥幸
依据民诉法相关规定，失信被执行人违反“限高令”，法院可予以拘留、罚款；情节严重，构成犯罪的，追究其刑事责任。全省法院根据个案违法情节、履行情况采取不同措施，共责令149名被执行人签订悔过书、保证书，促使127件案件执行完毕或达成和解。与此同时，各地法院与公安机关、出入境边防检查站加强协作配合，坚决打击“黄牛”及背后产业链。
但现实中，“黄牛”因帮助“限高”人员买票被追究刑责的案例寥寥。无锡市中级人民法院执行指挥中心主任周科告诉记者，专项整治行动开展以来，无锡法院共约谈69人，将72人纳入失信被执行人名单，对18人进行罚款。虽然宜兴等地法院在核查问题线索中也发现了“黄牛”的身影，但由于被执行人基本是在网上找“黄牛”，购票全过程都在网上进行，仅靠法院取证难度较大，对于调查“黄牛”购票途径，打击背后的黑色产业链造成较大障碍。
取证难之外，如何定罪量刑也是一大难点。“黄牛”帮助“限高”人员购买机票的行为，是否可认定为拒执罪的共犯或非法经营罪，在法学界存在不小争议。记者查阅发现，此前为数不多的案例中，大多以倒卖车票罪量刑。比如，“黄牛”董某为“限高”人员出票12张，上海市宝山区人民法院以倒卖车票罪判处董某拘役4个月，并处罚金。
“任由‘黄牛’钻空子，会让被限制消费人员逍遥法外，不仅损害了申请执行人的利益和司法公信力，也不利于完善社会信用体系建设。”北京中银（南京）律师事务所律师柏川丽认为，应出台相关司法解释，对“黄牛”如何处罚追责予以进一步明确，提高违法成本，真正让违法者痛到不敢再犯。网络平台也要加强监管，落实主体责任，利用大数据技术屏蔽“黄牛”广告，并及时监测、筛查相关信息。
“限高”人员频频绕开“限高令”的背后，也反映出某些环节的失守以及存在着诸多漏洞。8月24日，无锡中院向中国民航信息网络股份有限公司发出司法建议，提出该公司应及时对接公安出入境、边检等部门数据库，实时更新包括“限高”被执行人居民身份证信息在内的个人护照、往来港澳通行证、往来台湾通行证等出入境证件信息。同时，在系统中增设居民身份证件信息必填项，要求机票销售代理人在为使用个人护照、往来港澳通行证、往来台湾通行证等出入境证件订票的中国公民提供订票服务过程中，必须采集其居民身份证信息并提交系统查验。
此外，针对问题线索暴露出的一些代理商平台监管漏洞问题，周科建议，进一步加强对票务代理中介行业的监督指导，规范代理购票行为，发现违规违法进行票务代理等中介行为的个人或组织，及时予以处罚，决不能让“限高令”成为“一纸空文”。
新华日报·交汇点记者 顾敏 陈珺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