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国是湖北人的后代?”
网络上曾有这样一种说法。理由是韩国地名与湖北地名有很多重复:比如韩国首尔原先叫汉城,古名汉阳,而湖北省从隋朝时就有汉阳。汉阳位于汉江与长江交汇处,韩国的汉阳也有一条河命名为汉江。湖北汉江发源于太白山,韩国汉江的发源地也叫太白山。
湖北有襄阳市,韩国有襄阳郡;湖北有谷城县,韩国有谷城郡;湖北有咸安区,韩国有咸安郡;湖北有利川县,韩国有利川郡;湖北荆州古称江陵,韩国东部也有个城市叫江陵,而且是江陵端午祭的举办地。端午节祭祀的是楚国大诗人屈原。这不能不让人联想:为何韩国与湖北这么相似?
难道韩国真是湖北人的后代?
要验证一个人群与另一个人群之间的亲缘关系,目前来说主要有3种方法。第一种是检索历史典籍的记载。第二种是通过人类体质学的检测。第三种是通过现代DNA检测。单纯因为地名有很多重复之处,就认为“韩国可能是湖北人的后代”,显然是不严谨的说法。下面,我们通过查阅历史典籍的记载,以及从现代DNA检测的角度,来分析一下“韩国与湖北”之间的历史渊源。
01湖北人与韩国相关的2个重要历史节点:元朝与秦朝通过查阅典籍,我们发现“湖北与韩国”具有紧密联系的2个重要历史节点。一个在元朝,一个在秦朝。
第一,元朝时期有一部分湖北士兵北上
《元史》第八卷记载了襄阳之战结束的情况。公元1273年,历时多年的襄阳之战宣告结束,宋京西安抚使、知襄阳府吕文焕开城投降元军。不久之后,枢密院下令让吕文焕率领襄阳的将帅前往大都觐见。当时守卫襄阳的宋军分为生劵军与熟券军两种,这一部分人与襄阳居民仍旧在当地居住,分给他们土地和牛羊等物。
这年夏天,吕文焕等人到了大都,元庭授予吕文焕昭勇大将军、襄汉大都督等职衔,其他将帅也各自给了封赏。襄阳之战的结束,可以说打开元军经略三吴的门户。这年秋天枢密院再次下令,挑选襄阳生劵军没有娶妻生子的年轻士兵,北上京师驻防,那些年老有病的则遣散回家。九月,这部分襄阳生劵军抵达大都,解去他们的械枷,免除他们的死罪,让他们自行挑选有能力的人担任将帅,等待征伐日本国。
从这里可以看出,襄阳之战结束后,元庭为了防范襄阳军士,特意把一部分年轻士兵转移到北方驻防。枢密院给他们的任务就是征伐日本。那么,这部分襄阳士兵到底有多少人数呢?
《元史》中透露了信息:
庚寅,敕凤州经略使忻都,高丽军民总管洪茶丘等将屯田军及女直军,并水军,合万五千人,战船大小合九百艘,征日本。
元军征伐日本是一件大事,但从这段记载可知,征伐日本的一共有15000人,由屯田军、女直军和水军三支部队构成。而这也就意味着,从襄阳调来的这部分年轻襄阳士兵,总数应该不足万人。
元军征伐日本没有取得什么战果。也是在这一年,高丽王禃因为遇到饥荒,请求生劵军驻守保护。于是生劵军抵达东京路驻守——今天辽宁沈阳南部地区。不久之后,金州招讨使钦察率领襄阳生熟券军一千多人驻守鸭池。从这些记载可知,从襄阳来的生熟劵军在征伐日本不成功后,回防后主要驻守在临近朝鲜的地方。这其实从侧面说明另一个情况,即便这些湖北兵进入朝鲜屯田,总人数也不过几千或者上万人,虽然不少,但仍不足以对朝鲜人群构成实质影响。
不应忘记的是,从殷周之际中原人就不断抵达朝鲜半岛,比如箕子奔走朝鲜,待至汉代卫满朝鲜建立,乃至汉朝直接把朝鲜半岛化为四郡管辖,都有大量汉人到那里生活。元代几千湖北兵进驻朝鲜是很晚近的事。要想影响一个族群的常染,必须有大量、持续的人口输入才能发挥作用。因此,以“元代有湖北士兵”进入朝鲜来论证湖北是“韩国人的祖先”,显然是不严谨的。
第二,秦朝,一部分楚人有可能进入朝鲜半岛
另一个重要历史节点是秦朝。
中南民族大学的杨万娟对“韩国与湖北荆楚文化的渊源”很有研究。尤其是荆楚之地的古罗子国,古卢戎国,成为与韩国“连接”的重要线索。考索古代典籍,可以看出朝鲜半岛曾经出现过很多国家,比如莫卢国、驷卢国、万卢国、捷卢国、牟卢离国,甚至有些方国命名为楚离国、楚山吐卑离国等。杨万娟认为,这些带有“卢”、“楚”印记的方国,应该与公元前8世纪荆楚之地的罗子国和卢戎国有关系。这两个国家关系很亲密。在历史上曾经打败过楚国。
但是在公元前690年,楚武王灭罗子国和卢戎国,其民人先后流散到枝江、长沙、辰州等地。
在探索罗子国、卢戎国流散民人的最终去向时,杨万娟把“焦点人物”指向秦朝的方士韩终。韩终与徐福一样也是齐人,是著名方士。也曾在秦始皇面前游说长生不老之事。因此秦始皇也让韩终寻找长生不老药。但韩终与徐福一样,知道这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务,于是逃走了。
那么韩终去了哪里?
相关专家认为,韩终可能去了朝鲜半岛。
韩终是方士,曾经在荆楚之地的长沙采药,因此与罗子国、卢戎国的关系很好。杨万娟认为,当韩终决定逃离时,具有很大可能把罗子国和卢戎国的流散民人一起带到了朝鲜半岛。中外学者普遍认为,朝鲜半岛有汉字文化大约在战国到汉初,这与韩终带领罗子国和卢戎国的民人抵达朝鲜半岛的时间基本一致。这当然意味着,这些楚人把荆楚之地的文化也带到了那里。
那么,我们查阅历史典籍的话,能否找到相关史料来佐证杨万娟的观点呢?
《三国志·东夷传》中有这样一条记载:
辰韩在马韩之东,其耆老传世,自言古之亡人避秦役来适韩国。马韩割其东界与之。有城栅。其言语不与马韩同,名国为邦,弓为弧,贼为寇,行酒为行觞。相呼皆为徒,有似秦人。非但燕、齐之名物也。
这段记载透露出一些关键信息。辰韩这个国家,老人相传是古代的亡国之人为了躲避秦朝苦役而来到韩国。这些人的语言与马韩不同,但是也与燕、齐等地人的语言以及生活习惯不同。
杨万娟认为,辰韩应该是韩终率领罗子国、卢戎国流散民人抵达的地方。辰韩的位置在韩国东部,著名的江陵端午祭举办地点就在这里,这里也是与湖北地名多有重复之地。《三国志》记载的辰韩“非但燕、齐之名物也。”也就是说,这里的民人与燕、齐不同,应该是楚地来的。
颇有意思的是,韩国姓罗、姓卢的人很多。在韩国编纂的《罗州罗氏大同谱·姓原考》中有这样的记载:“罗氏为伯益后裔,世代在虞国为官,周成王因罗氏有功而封罗国,为楚附庸,后被楚所灭,是为豫章罗氏。”这个家谱记载很详细,可知韩国的罗氏与中国湖北的罗氏以及罗子国有很深的渊源关系。并且明确指出罗国是楚国的附庸国。
韩国卢姓一直认为源出山东卢子国,今长清一带。这一点在《新唐书》、《通志氏族略》中有记载,周武王灭商后,封功臣姜尚到营丘建立齐国,一部分卢人跟随到山东建立了卢子国,长清是卢氏家族的主体。但是也有一部分卢人辗转南迁抵达湖北襄阳,也建立了卢子国,当古罗子国和古卢戎国被楚所灭后,流散的一部分民人,后来跟随方士韩终等人迁移到朝鲜半岛,成为韩国卢氏的祖先。
从以上中韩史料可知,湖北楚人,尤其是被楚武王所灭的古罗子国、古卢戎国,其民人流散后辗转到了韩国,这种可能性是很大的。否则韩国的“罗氏家谱”不可能记载地这么详细。
而这也就意味着,《三国志》记载的辰韩既然是来自中原“古之亡人”——而且通过史料来看很可能是流散到朝鲜半岛的楚人后裔所建立——那么从现代DNA检测的角度,能否得到验证呢?
02DNA检测令人意外现代DNA检测技术已经很成熟,在很多领域得到了广泛应用,它的有效性、科学性是毋庸置疑的。比如运用DNA技术在寻找失散亲人方面,我们已经看到它的快捷性、准确性,令人叹为观止。采集古人类的DNA成分与现代人进行对比虽相对复杂一些,但目前来说技术也已经成熟。
关于韩国人群的DNA构成方面,我们已经有一些数据(见下图)。
不同的结果由于测算器、样本、采集地域和数量不同,得出的结果不尽相同。但我们仍然能从中得出一些基本信息。以下面这份数据为例,现代韩国人群中检出29.5%的类锡伯成分,24.8%的类江苏成分,23.8%的类山东胶辽成分,21.9%的类浙江成分,并没有检出“湖北楚人”的成分。
我们再看下图。
尤其注意韩国东南部这一部分,恰恰是三国时期辰韩所在的位置。与中国大陆南方人群具有密切关系。也就是说,古代中国南方人群对辰韩人群的影响很大,这也验证了《三国志》对辰韩描述的客观性:“有似秦人,非但燕、齐之名物也。”也就是说,跟秦国人很像,但又不是燕地、齐地之人的说话表物方式。结合史料来看的话,辰韩人的构成应该大多来自楚和吴越之地。
既然现代韩国传统文化中有那么多与楚文化相似之处,为何没有明确检出“湖北楚人”成分呢?
这个事情,说来真是很复杂了……
03湖北与韩国的历史文化联系,呈现出很复杂的情况通过以上分析可知,古代湖北人与韩国人之间是有密切相关性的,尤其是在秦代和元代,都有数量可观的湖北人(楚人)长途跋涉迁移到韩国,并在当地繁衍下来,所以在韩国文化中留下这么多与湖北地名、传统习俗相似之处。可以肯定地说,荆楚文化对韩国文化的影响很明显。
但为何在韩国人群中没有明确检出“湖北楚人”的成分?
这应该涉及湖北历史文化的复杂性。
具体表现在以下3个方面。
一,湖北省目前出具的古人类DNA数据比较少。因此对比不上
不同人群之间DNA的对比,尤其是在追溯祖源方面,主要有古人类DNA与古人类DNA之间的对比,现代人DNA与现代人DNA之间的对比,现代人DNA与古代人DNA之间的对比。湖北省目前出具出的古人类DNA数据比较少,因此对比不上。假如以后数据多了,可能有完全对比上的。
二,楚国与其他诸侯国不同,地域广大,包括今天的很多省份,尤其是楚国灭越国之后,其疆域和文化覆盖了吴越文化
公元前475年吴国被越国所灭。公元前321年越国被楚国所灭。公元前223年楚国被秦所灭。换言之,楚国统治吴越之地的历史长达98年,楚文化覆盖了吴越文化。至于《三国志》所说辰韩人为“古之亡人”,究竟是哪个国之亡呢?是位于荆楚之地的古罗子国?古卢戎国?还是吴国、越国?甚至是被秦所灭的楚国呢?说实话,现在已经很难说清楚。都有可能。而这也就意味着,在秦朝时期,就算吴越之地的人去了韩国,所带去的也应该主要是楚文化。
三,楚人的起源问题
屈原在《楚辞》中明确指出:“帝高阳之苗裔兮,朕皇考曰伯庸。”高阳也即帝颛顼。《左传·昭公二十九年》记:“晋大夫蔡墨云:‘颛顼氏有子曰黎,为祝融。’”《国语·楚语》说,颛顼是继少昊后主政。另外在关于荆楚之地的古卢戎国中,《国语·周语》中记载:“卢,妫姓之国,荆妫,卢女为荆夫人也。”妫姓源出大舜,舜曾经在妫水附近居住,因此他的一些后代以妫为姓。古罗子国源出伯益。在楚简中,楚人经常祭祀的三位祖先分别是老童-祝融-鬻熊。
从这些古籍中可知,楚人的祖先源自北方,应属于黄河流域人群南下的一支。在朝鲜半岛的辰韩没有检测出来自“湖北的古人类”成分,似也可印证楚人虽居于南方荆蛮之地,但实际上大多是北方人。
总结经过以上分析,可以回答我们的问题:“韩国是湖北人的后代吗?”显然这种话语方式口气太大,正确的说法应该是:“有一部分韩国人是湖北人的后代。”《三国志》和《元史》记载的史料很关键:秦朝和元朝都有一些楚人迁移到朝鲜半岛,湖北与韩国的历史渊源是客观存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