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赵剑颖
我知道秦直道的起点竖起石碑,建了小广场,在陕西省淳化县凉武帝村北,但秦直道遗迹满目枯干的冰草,秦帝国的痕迹荡然无存,很是荒凉。
秦直道在这里奠基,并从此向北,经英烈山、马槽梁、鬼门口、艾蒿湾、乏牛坡、蝎子掌、箭杆梁,沿山北麓而下,穿越耀县、旬邑、淳化三县分界的七里川,入旬邑县庙沟村,再穿石门关,沿子午岭北行,逶迤到达九原郡(今包头市西)。淳化境内秦直道遗迹长约15公里,起点在北庄村一段的遗迹,经两千余年水土流失,当年数车并驰的高速公路已变成一道深沟,破碎塌陷。
我从英烈山出发,准备走林间秦直道,想到要踏上历史的闪光片段,就有种莫名的激动,仿佛兵戈铁马的岁月,士兵们从土里站直,在林地边排好队,等待检阅,等待指令。“直道”是个相对平直的概念,淳化境内直道顺势在英烈山外侧转大弯,劈岭筑路,凿石开道,临沟填谷,这段直道宽十几米,全都隐在森林绿树中。在“鬼门关”,我看到丹霞地貌隆起的砾石山,壁立分立道路两侧,犹如一道天堑之门,站在石壁下,人分外渺小。
沿山北麓走,不觉转入林子深处,一片天然次生林,与走过的刺槐纯林是两种截然不同的景致。各色杂树突然壮硕起来,高耸云天,遮蔽日光,地上留下少许斑驳光点,昏暗犹如傍晚,但密林挡不住风,风吹过树顶,飒飒作响,很是喧闹,吹过树干后折叠、散开,在林间转达凉爽的问候。青冈树终年翠绿的表皮,夏季更加滑润,枫杨垂坠柔荑花序,铃铛般在风中舞蹈,在偶尔斜射的光中闪亮。林中各种声音极富变化,需要用心聆听,合上眼睛、关闭耳朵,站在一棵树摇晃的光影里,在郁闭的林间想象自己是另一棵树,与身边的它们互诉衷肠,有别样情趣。
一片暴马丁香林覆盖了两座山头,花期已过,树高都在3米以上,挂满还未落尽的种壳。暴马丁香生长十分缓慢,我只是看到路边的树,深处、低处水肥条件好的地方,会不会藏着500年、1000年的古树?这无人搅扰的地方,山势陡峭,古树很可能得以保全,春季万树一起开花的盛况,香飘十里,蜂蝶忙乱,怎能不让人珍爱。暴马丁香极耐干旱,这片阳坡地水分蒸发量大,几乎没有其他植物,它们占据山梁,成为绝对优势树种,密密实实的枝叶挡住阳光,地表连草也少有。这些骄傲的树,制造醇香,安排着自己热烈的生活,何曾抱怨过命运的瘠薄,只是奋力长高,把磨砺变成平常。
再次转回阴坡,北麓植物的多样让人惊叹。都是高大乔木,浅山低矮的灌木到这里长成了大树,它们需要不断攀高,才能接住头顶的光和雨水,被压制在底层的树木,慢慢枯死,自然更替。漆树高大,需要仰头才能看见枝顶,树身上下被割漆人划开多个“之”字形伤口。山的腹地竟然长着这么多野樱桃树,青果子挂在枝头,像一盏盏等待点燃的灯,偶有红熟的,被鸟鹊啄食半边,留下未红的另一边再也等不到成熟的那天,小凯说:“这些鸟真傻,你等到樱桃都熟了,攒起来吃多好!”逗得大家都笑起来。是呀,它们太心急了,失去了最好的体验与无限回味的美感。
油松树几乎都长在直道两侧,想必是当时栽植的树的后代,也许不是,因为英烈山本身就生长着大量天然油松林,从谷底到山腰到山顶都有分布,累世繁衍成眼前辽阔的松海。高处的树被风塑造成盆景,低矮但粗壮,枝干遒劲,铜浇铁铸一般,很难看出树龄,有一种历经世事的沧桑感,夕阳余晖给它们涂上了一层暖暖的色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