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9年联合国教科文组织批准列入《人类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名录》的76个项目中,“端午节”赫然在列,中国新闻网称:“端午节是中国的传统节日,节期在农历五月初五。迄今已有二千五百馀年历史。由祛毒避邪的节令衍生出各地丰富多彩的祭祀、游艺、保健等民间活动……”(2009年10月13日)道出了端午节的“邪”“毒”本源,这一本源内涵贯穿端午节发展始终,并与各类节俗活动、观念相联系。
端午节俗称“恶月恶日”,但“恶”的初意应指仲夏炎热或湿热之毒,乃是自然环境条件所致,并与天体信仰有一定的联系。顾炎武云:“三代以上,人人皆知天文。”(顾炎武著,黄汝成集释,栾保群、吕宗力校点《日知录集释》卷三十,上海古籍出版社,2006,1673页)民众对天文的熟知和对现实生活的感受相适应,《礼记》载:“仲夏之月,日在东井,昏亢中,旦危中。”司马迁《史记·天官书》载:“亢为疏庙,主疾。”睡虎地秦简甲种《日书·玄戈》载:“五月东井,七星大凶,胃、参致死。”(睡虎地秦简整理小组《睡虎地秦墓竹简》,文物出版社,1990,188页)仲夏之月的天象昭示着这是个疾病多发的时节,它折射着人们对现实生活的认识与感受。那么,此时社会环境条件如何?人们又有哪些值得注意的行为呢?《夏小正》反映的是黄河中下游地区的物候,其载:“蓄兰。为沐浴也。”(《大戴礼记解诂》)其佚文云:“此日(指仲夏之午日)蓄采众药,以蠲除毒气。”(《艺文类聚》,上海古籍出版社,1965,75页)夏历五月,大约在阳历的六月,正值炎热的天气。据研究,夏商时期的五月更为炎热,公元前3000年至公元前1100年的黄河中下游地区有大量的热带动物,如大象、貘和水牛,是中国的第一个温暖期,气候十分湿热(参竺可桢《中国近五千年来气候变迁的初步研究》,《考古学报》1972年第1期)。所谓的“毒气”正是湿热之气。王充《论衡·言毒篇》云:“夫毒,太阳之热气也,中人人毒……太阳火气,常为毒螫。”(《论衡校释》,中华书局,1990,949页)“天下万物,含太阳气而生者,皆有毒螫。”(同上)似乎太阳是万“毒”之源,可见人们对炎热危害的认识。而土地燥湿的差异会生成不同类型的毒物,如生于湿热之地的蝮、蛇之类和燥热之地的蜂、虿之类。气候环境的湿热和由此滋生的各种瘟病、毒虫严重危害了人体的健康,才使民众视之为“毒”。这应是“恶月恶日”的最初含义。
随着阴阳观念的产生和社会的发展,端午节中的“恶”与阴阳观念相结合,被解释为阴阳相争带来的不安宁。《夏小正》对五月的记述并未明显涉及阴阳观念,但战国时期受阴阳五行观念的影响,“恶月”的记述变化为:“是月也,日长至,阴阳争,死生分。”(《吕氏春秋集释》,中华书局,2009,106页)汉代以后的端午节融合了五月“恶月”信仰和夏至节气的相关礼俗、观念,节日时间也由原来五月“午日”而确定为五月五日。这一时期,人们对一些端午民俗观念和事象的解释仍带有浓厚的阴阳色彩,如《论衡》对“五月五日生子不举”的解释:“夫正月岁始,五月盛阳,子以(此月)生,精炽热烈,厌胜父母,父母不堪,将受其患。”(《论衡校释》,979页)如《风土记》对粽子的解释:“先节一日又以菰叶裹黏米……一名粽,一名角黍,盖取阴阳包裹未分之象也。龟表肉里,阳内阴外之形,所以赞时也。”(《太平御览》卷三一)人们对端午“恶”的理解也随之变化,或归之于“盛阳”,如上述五月生子不举的解释;但多数情况下,人们都将其视为“阴”性,这与阴阳家对阴、阳的定位有关,董仲舒云:“阳方盛,物亦方盛;阳初衰,物亦初衰……贵阳而贱阴也。”(《春秋繁露》,中华书局,1975,395页),“恶之属尽归为阴,善之属尽归为阳。阳为德,阴为刑。”(《春秋繁露》,398页)与之相应,构成端午节俗的重要元素如雄黄、菖蒲、艾草、粽子和竞渡等,也都具有“扶阳抑阴”的性质。
另一方面,“恶月恶日”中“恶”的所指也日益广泛和衍化开来,除了上述因湿热环境而流行的各种病毒、疫疠和以蟾蜍、蝎子、壁虎、蛇和蜈蚣等“五毒”为代表的各种毒虫,还包括各种鬼祟、灵怪之类以及其他种种“不祥”之物。
首先,在后世的传承中,人们将鬼祟灵怪与端午节之“恶”联系起来。《后汉书》云:“五月五日,朱索五色印(即桃印)为门户饰,以难止恶气。”(《后汉书·礼仪志》,中华书局,1965,3122页)桃符是克制鬼祟的法物。《清嘉录》提到:“截蒲为剑,割蓬作鞭,副以桃梗、蒜头,悬于床户,皆以却鬼。”还有文献提到民众于端午节悬钟馗像以驱鬼祟。一些地方志则叙及了端午节间民众以各类形式“遣送”瘟神、邪魅的习俗,江绍原在《端午竞渡本意考》中列举了多个这样的例子,如岳州府“端午罢市竞渡,以为禳灾疾病——就水际设盘祀神,酒肉犒鼓櫂者,或为草船泛之,谓之送瘟”。如新兴县“端午各就其近属神祠,鼓吹迎导,巡麻人家;师巫法水贴符,驱逐邪魅”。如怀宁县“日晡时妇人以水浸残花掷街头,云送赤眼神”(王文宝、江小蕙编《江绍原民俗学论集》,上海文艺出版社,1998,213-216页)。有些记载则将端午节与水中神怪为恶相联系①,如吴均《续齐谐记》中所说,五月五日在投水粽子上附上楝叶和彩丝以防止蛟龙为恶(参《汉魏六朝笔记小说大观》,上海古籍出版社,1999,1008页)。在一些少数民族地区,端午之“恶”则形象化为各种“妖兵妖将”,如河湟地区藏族的《“俄哇伊”节传说》中,五月五日为恶的是从魔宫里走出的魔王和他的妖兵妖将。
其次,民众还将端午之“恶”与兵祸相联系,《荆楚岁时记》云:“五月五日,以五彩丝系臂,以避五兵。令人不病瘟。”注者解释“避兵”为“俗谓可避兵鬼之气”。这实质上反映了当时民众对兵祸的恐惧与无奈,这种心态和“兵鬼之气”则在后世转化为形象的端午节传说表达出来,如河南民间故事中的《插艾》。当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