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的老街已然是一座空城,成为令当地人恐惧的代名词。
距中国云南省镇康县南伞镇仅有8公里的缅北地区,老街——一座以博彩业为经济支柱的小城在“无法无天”的环境里野蛮生长,却也是十余万边民的身家性命所依。当战火重燃,一切繁荣、富庶的景象转眼间原形毕露。
以下战地报道节选自澎湃新闻:
(澎湃新闻发自缅北 记者 黄翱 程艺辉 樊诗芸)14岁的果敢男孩杨老五在中缅边界的麦地河安置点已经呆了1个多月。30多天里,他和家人在用竹子与油布搭成的简易帐篷中度过,早春时节的云贵高原,夜里的气温降到5摄氏度以下。山间不时刮起一阵狂风,将简易公路的风沙刮得漫天飞舞。
中国南伞县麦地河村的一个难民安置点
缅甸果敢地区发生武装冲突以来,累计有6万余人次缅籍边民出于自身安全考虑进出中缅边境一线。
杨老五一家便是边民中的一员,2月9日,缅甸军政府与果敢地区地方武装再次爆发冲突以来,他们大多通过徒步跋涉数十公里的山路,来到一山之隔的中国躲避战乱。安置点中国一侧每一个帐篷上都插上了五星红旗。
“我很想回家,但不知道什么时候才可以回去”,这名衣衫褴褛的14岁男孩挂着天真的笑容,与同伴们不断在澎湃新闻记者乘坐的汽车周围嬉戏打闹,流着鼻涕、穿着人字拖的脚上起了好几个已经结痂的疮。
有果敢人说,近两年来是果敢地区发展最好的时光,但被一场突如其来的战争所毁灭。无论如何,果敢地区成为了一个寓言式的缩影,展现出一个在政治、经济、民族、宗教矛盾长期存在的国家,狂飙突进式的变革打开了怎样的潘多拉之盒;同时也展现出一个夹杂在大国政治游戏中的地区,是怎样的民生多艰。
“死城”老街
被称为“缅甸联邦果敢自治区”的这片土地仅有两千余平方公里,居住着14万说汉语、拥有汉族生活习惯的果敢族。长期以来,缅甸中央政府一直未能对该地区进行有效的管辖,该地区也成为一片拥有独特逻辑的江湖。以博彩业作为经济支柱的首府老街距中国云南省镇康县南伞镇仅有8公里,双方的人员贸易往来频繁,许多南伞的居民都能对对岸的许多江湖故事如数家珍,关于刘家、白家、魏家几年来的恩恩怨怨,关于“果敢王”彭家声如何出走,关于哪个中国富人在老街输了精光。
喜欢赌博的人被一车一车运往这个边境小城,也催生了当地独特的经济体系。
缅北山区,同盟军士兵在山林间穿行
“从云南省临沧市包车前往南伞镇需要开近4个小时山路,市价是700元,童叟无欺。以前光包车费平均每个月能够赚20万元。”出租车师傅黎伟向澎湃新闻记者举出的这个数据或许可以一窥战前老街的繁华。
然而,现在的老街已然是一座空城,成为令当地人恐惧的代名词。
在南伞,22岁的果敢人张大明向记者展示了被子弹击中的弹痕。2月9日,缅甸政府军与果敢同盟军在首府老街展开巷战,当时在老街的他的肩胛骨被两颗流弹击中,一颗子弹擦着他的头部飞过。“事后想起来挺可怕的,差点就没命了。这是我见到的最严重的一次冲突”。“战争嘛,都是老百姓遭殃”,他表示。
此前,逃避武装冲突的边民中曾流传政府军射杀无辜平民的传言,让老街愈发成为禁忌之地。3月6日,缅甸官方发布消息称,缅北果敢地区因战事暂时关闭的两个边境口岸已于6日重新开放,躲避战火的边民陆续返回老街。缅甸官方统计称,“随着果敢地区局势趋于稳定,已有2746名边民回到老街。”
“现在根本不敢回家,”张大明说出了自己的想法,作为一名果敢年轻人,缅甸军队会怀疑自己和同盟军有联系,“如果被他们怀疑了,自己根本没办法洗脱嫌疑”。
目前的老街市,所有店铺都店门紧锁,有一些店铺有残留的弹痕与掉落的子弹壳。一整个小城十分寂静,街上空无一人,也难见缅甸军队士兵的踪影。“他们(政府军士兵)都在暗处观察所有进入的汽车”,一名当地人士称,“如果发现汽车里面有外人或者有人摄像,他们会开枪射击”。对此,记者也无法亲自证实。
同盟军士兵向前沿阵地转移,准备迎击政府军攻势
大山里的青年与父亲
3月8日早上8点,不远处的山上陆续响起了炮声,开始是每隔3分钟,接着越来越密集,每分钟大概三到四次。
“6营和88营那边打起来了”,在同盟军的一处驻地,211旅杨旅长告诉澎湃新闻记者。杨成所率领的211旅,是所谓的“缅甸民族民主同盟军”的两支主力部队之一。这支缅甸果敢民族自己的地方武装自2月9日从缅北大山深处重新打回该民族聚集地——缅甸掸邦第一特区首府老街之后,一直与缅甸政府派出的军队进行着激烈的对抗。在首府老街东西纵深20公里的地区,缅甸军方集结了至少两个重装师,在丛林中与同盟军进行激烈的战斗。
8日,同盟军前线指挥员杨旅长正在密切关注战局
近6年里,不愿向政府军缴械的同盟军士兵们辗转于缅北掸邦的大山深处,靠着当地老百姓的资助过活。也零星参与到与其他民族地方武装对抗政府军的作战中。2010年到2013年,在西部克钦独立军与缅甸政府发生的旷日持久的武装冲突中,也能看见同盟军的身影。
缅甸独立半个多世纪以来,中央政府从来没有真正意义上控制缅北广大的地区,缅北茫茫的群山成为了最好的掩护。
陡峭的山路、茂密的丛林让重型武器参与战斗几乎变得不可能,面对这些生活在高山深涧的武装,除了派出小部分的敢死队,缅甸军队也只能漫无目的地将一发发炮射向对方阵地。
由于同盟军的大量据点处于没有山路的山顶,所有补给物资均通过人力搬运,长期从事游击作战的战士们在陡峭的山路上如履平地,一个人能扛着几十公斤的大米与水桶爬上数百米高的大山。
4顶用树枝、藤条与油布搭成的简易帐篷构成了211旅的指挥部。杨旅长呆在一个被树丛掩护,但能远远观察左右两翼群山间军事部署的小山丘上指挥着战斗。身后的战士手拿两部步话机寸步不离,一部是同盟军的频道,一部是政府军的频道。由于双方都可以听到对方在步话机内的喊话,不时出现两方士兵边打仗、边对骂的情形。
士兵在调试火箭筒
同盟军士兵大多看上去十分年轻,虽然全身戴满各种枪支弹药,但也掩盖不了稚嫩的面庞。也许是长期在丛林中餐风露宿,士兵们大多显得比实际年龄年轻许多。19岁的童怀生便是前线士兵的一员。很难想象这名面容青涩的年轻人已经是入伍两年,并在崇山峻岭中常年生活的游击队员。他很喜欢笑,每次记者问他问题时会害羞地低下头。他说,自己很喜欢摆弄摩托车,希望和平之后能够在老街和亲戚共同开一家摩托车店。他说,他也很想去中国看看,去中国的大城市里走走。
“我没杀过老缅,我挺怕真的开枪杀人的”,一名更加年轻的同盟军士兵向记者坦陈。
由于缅北冲突持续以及政府军“肆意枪杀华人”的传闻让大量的边民涌入中国境内,失去了家园的缅甸边民们目前靠着中国政府以及慈善机构志愿者的救济过活。杨旅长介绍,现在每天都会陆续有年轻的果敢人志愿上山加入同盟军队伍,“多的时候每天都有大概20多人”。
“来的人有时候太多,没办法一一向指挥部报到,所以就在各个营地就地安置,只需要我们简报到一下就行”,杨旅长表示。
同盟军士兵们在林中休息
炮声逐渐密集,前方有报告称政府军开始使用燃烧弹。杨旅长面色开始凝重,不断在步话机中指示下级“不要慌张”。对面的两个山头,一边是不断的炮声,另一边是零星的机枪响。
这个时候,一个电话响了,是他在外地读初中的儿子打过来的。在大山里面藏了5年,杨旅长很难见到自己的儿子,“你要多吃饭,按时上床睡觉”,他用云南方言嘱咐儿子。
(考虑部分当事人人身安全,文中部分人名为化名)
标签 缅甸缅甸局势果敢战地报道责任编辑:赵岳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