码头
在舟山水产城,凌晨两点是最热闹的时刻。
出发那天正是台风过境前的晚上,我原本期待舟山深夜的海边能有一丝凉意,然而下车后,巨大的热浪混着海腥味,瞬间把人团团围住。我和同行的朋友靠在桥边的围杆上。从围杆上望下去,我真正直观地看清了海鲜码头热闹繁杂的模样。
“我多呼吸一口就要吐了。”
“我也是。”
就这样,我们硬着头皮往码头走去。
凌晨两点,沿街的早餐店们早就开张了,一屉屉小笼包混着臭鱼烂虾的味道被端上桌,桌边三三两两的人们默默吃着,仿佛这股强烈气味不存在。
在码头的道上走,是不能停下脚步的,些许犹豫就会挡住着急运货的场内三轮车的道儿。我们沿着路的边角,踩着各种虾蟹的尸体走,背后的喇叭声此即彼伏。混码头的,捕捞船的水手,搬卸货的工人,凑在码头边等海鲜的买手们,金链子、晒得黝黑的肚皮和黑白T恤是标配。放眼望去,一片黑压压的脑袋们,根本分不清长相。很少看见女性。
舟山水产城的规模尤其大,有“中国第一鱼市”之称。这几年,水产城的作业环境也在不断地被讨论。早年间,渔船靠岸后,摊贩雇佣工人会对螃蟹进行大小、死活的分类,死蟹便一只只地被抛在路上。断掉的螃蟹腿和各种垃圾顺着污水淌过每个人的鞋底。在不断地抱怨中,如今这些卫生有所改善。码头的每一个区域都有规定专门的作业和下货的海鲜品类,也不再允许卖家挑挑拣拣,只能成筐出售,买鱼货也变成了开盲盒。
日光灯下,搬运工们赤裸着半身,在虾山虾海中成筐地倾倒着冷冻红虾,放眼望去,数不清有多少筐。
小时候在餐桌上听外公讲,他刚刚进厂工作时,每逢过年,单位便会一人发上两条野生大黄鱼,作为年夜饭上的一道硬菜。然而,这个昔日的家常菜在八十年代便翻身成为东海最昂贵的海鱼之一。时至今日,它已然成为了海洋“黄金”,倘若哪艘船在捕鱼时遇到了野生大黄鱼群,这辈子就能躺平了。
“鱼越大就越值钱,三四斤的野生大黄鱼已经是极品一般的存在,1斤以上的黄鱼,每斤能卖1300元,2斤以上的每斤2100元,3斤以上的每斤2900元,一条四斤的大黄鱼,身价就上万了。”
事实上,野生大黄鱼并非唯一“失踪”的鱼类,和它一起被称为东海“四大鱼产”的小黄鱼、带鱼、墨鱼也在八十年代出现了锐减的现象。这期间,渔具技术迅速发展,出现了像拖网船,流刺网等等这些杀伤力很大的渔具,那年头,越是价格昂贵,渔民们越是应捕尽捕,海上的捕捞竞赛就此上演。新闻说:“这样一网接一网的拖,海底早就拖得比飞机场还平了。”
读到这些昔日的新闻,很难不令我疑惑,对于渔民而言,难道他们曾经真的视海洋为取之不尽的资源吗?经验老道的渔民怎会不理解万物生长和轮回的道理?但没有人能真正地停下来。只要依然有船在偷摸使用这些粗暴的捕捞技术,市场就会面临极大的波动。随着渔民们对于某块稀缺资源地展开恶性竞争,利润甚至大幅度下降,这种价格战影响了渔民们的捕捞心态,使所有靠海吃饭的人们陷入了一种囚徒困境中。只靠自发意愿去保护生产,没有外界干预和监管“公共池塘”,谈可持续,是根本行不通的事。
即便大黄鱼养殖的技术早已不是什么难题,但唇齿之间的滋味,却是每个吃海鲜长大的海边人都能清晰分别的。
网箱中的大黄鱼,游动环境有限,日常所摄取的食物种类也无非被投食的几种,它们与那些在海面风浪中溯游,在海底复杂环境中觅食的大黄鱼群相比,即便有着相同的基因构成,但油脂肥瘦以及鲜/腥的分别,那可完全就是两回事了。
在码头上四处游逛,我们也想去找找黄鱼船的踪迹。
听码头上的小贩说,这些捕捞的黄鱼船并不会天天回码头,它们一出海便是半个月起,在近海的领域里日夜漂流,寻找鱼群的踪迹。在先前提到的东海“四大鱼产”的鱼群数量锐减之后,渔民们便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