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系星辰大海
■孙海斌
想来,与航天事业结缘已有13个年头了,离开山沟也整10年了,心中的航天情结却越发深厚。脑海里时不时就会如放电影般,闪回着那些坚守大山深处、心系星辰大海的人和事。比如说英雄的航天人、惊心动魄的航天故事、默默无闻的坚守……思绪终究徘徊在那片云幕低垂、伸手可摘星的大山深处。
所谓不啻微芒,造炬成阳。当伟大事业分解成细小步骤时,面孔往往都是极朴素的,过往也都是极平淡的。就像西昌卫星发射中心的发射场上,蓝色工位一侧的标语书写的那样:“颗颗螺钉连着航天事业,小小按钮维系民族尊严。”
还是沿着月亮城里的蓝花楹大道,跨过漫水湾,去山沟里寻找初心吧。
一
曾经有人试图用几个“一”描述李孟良的故事:一座高塔一个兵,一对夫妻一个娃。短短两句话,而事实远非如此简单。
妻子小心翼翼端来茶水,丈夫检查完仪器从7楼下来,这个家庭不一般的故事才开始清晰起来。
这里是卫星发射的一个测量点号,专业术语叫作“标校塔”,坐落在一个山头上。塔高75米,塔基23米,共13层,有354级台阶。各层分布着不同仪器,主要用来标校各类测控设备。
从山脚到塔的直线距离并不长,但这条山路着实难行。
当笔者搭乘“勇士”越野车颠簸20多分钟来到塔下的时候,感觉心脏都快被摇得蹦出来了,越野车也裹上了一条厚厚的“泥裙”。
李孟良出行不喜欢坐车,也不买其他交通工具,绝大多数时间都是步行,“没必要,还不如走路呢”。
塔的第一层比较开阔,算是主要生活区,有电视、炊具、茶几、椅子,还有两张单人床拼成的“双人床”,不过“二楼也有一样的睡床,想睡哪层就睡哪层,看季节”。
“这里我每天都要上下至少一遍,主要是检查设备的情况,顺便打扫塔里的卫生。”这个讲话略带河南口音的年轻人介绍说:“任务期间一天要跑七八趟,主要测试信号,还要保证仪器不出故障。”
楼梯是纯钢架结构,因为塔的直径所限,每级台阶都很窄,坡面也很陡。平时来看望他的同事总是小心翼翼扶着护栏,走得极其谨慎、艰难。可是李孟良好像根本不当回事,“十分钟爬一个来回绝对没问题”。
塔的顶层外围有一圈观察台。蓝天白云下,连绵起伏的山脉、苍绿的树林、城市和邛海尽收眼底。李孟良偶尔也会欣赏一下塔外的风景,舒缓一下紧张的神经。但是这几天,他的眼里有了更可心的东西,“客厅”墙上贴上了一张奖状——“李梓轩小朋友被评为全院乖宝宝”。有儿子的陪伴,李孟良更安心,工作起来的劲头也更足了。
二
和李孟良一样,在另一个高位点号上坚守的那两个小伙子,一进入状态满脑子想的都是工作。
在那处高位点号,不仅吃饭不方便,喝水也要去山下一桶一桶地打上来。如果不小心打翻了,又得从头再来。“那次他去打饭,翻墙的时候不小心把饭盒给掉了,我只好吃泡面。”黎彬指着旁边的漆强笑着说。
如果从食堂送饭过去,汽车要绕山近乎跑一圈,等送到的时候饭都快凉了。于是,历代驻高位点号的前辈们探寻了一条只有他们才能通行,也只有他们才能找得到的捷径——翻墙,钻洞,走坑道,越铁丝网,穿插荆棘丛,从野坡陡路直上山顶。
这条路虽然节省时间,但是十分考验身手。
他们坚守的这个位置是发射场西北方的一个临时观测点,主要是从俯角警戒观察场区,每每火箭进入发射工位的时候,也就是观测员进入点号的时候。
点号面积不大,大概也就5平方米左右,两张单人床几乎占满了整个屋子。外加一部电话、对讲机、电暖炉,以及几种防护工具,就是办公生活的全部物资。
由于是在山头视野相对开阔的位置,所以“白天大太阳晒得人脸疼,晚上又冻得脚冰凉”。
“别人都很难相信在这地方会长冻疮。”漆强挠了一下红肿的手。
这个城市,昼夜温差将近20摄氏度。白天只穿衬衣也会很热,可是到了晚上,点号附近的水沟都要结冰的。
每到夜晚,点号上的一点微光,与发射场区的通亮遥相辉映,仿若浩渺宇宙中守护着行星的卫星一般。
“我们两个人以凌晨两点为界,上下半夜各轮一班岗”。黎彬笑着说:“荒山野岭的,有时候一个风吹草动就让他紧张得要命。”“咦!你怕是更慌哟。”漆强比黎彬小3岁,两个人搭档起来十分默契。
“你见过火箭发射最美的景色吗?”黎彬像是在问笔者,又像是自问自答,“很多人都以为是发射时候喷出来的火焰,其实最美的是半夜时候,天上星光灿烂,地上也星光灿烂。”
这个脸庞有些黑红的四川小伙儿,眸子里突然闪现出一缕诗人般的激情火焰。
三
顾志俊并不赞同黎彬的话。他认为从他所在位置看到的,才是发射场最美的景致。
从山上高位点号的两点钟方向望去,在山坳一隅的竹林中,能隐约看到一幢白色的两层建筑——与高位点号功能一致、进行相对角观测的竹林号位。
“权当它是竹林别墅吧。”黄贤超说话有几分幽默:“竹林环绕,一侧小溪潺潺,一侧是林间小路,阿拉上海的别墅估计也没有这么安逸。”
黄贤超20多岁的年纪,带着他的上海老乡顾志俊在这里住了一个多月。两个人天天轮班从发射塔架一侧斜插到这片密林,又天天从密林深处走出来。
很少有人知道密林里还有人,也很少有人会想到密林里还有人。
两个上海人只用了一周的工夫,就把楼下的杂草清理干净,把崎岖小道也收拾利索了。
“要是驻守时间再长些,我打算再种点花,五颜六色的更好看些。”黄贤超显然把这片阵地当成了家,“‘别墅’嘛,当然要搞得像样一点,全发射场区仅此一家哦。”
每天午饭过后,无论值不值班,顾志俊都会趴在栏杆上出神地看着场区的一切——虽然已经看了半个多月了。“其实只有从这个角度看,火箭才是最壮观的。”他有些意犹未尽,“发射前开满射灯还要更好看些。”
“很多同学听说我在发射中心工作,都羡慕得不得了,因为我可以近距离看到风吹火箭筒的摇摆,听到燃料加注时‘呲呲’的声音”。这个不善言辞的小伙子每每讲发射的时候,总有自己独特的视角和观感。
“说的好像是你在发射一样。”黄贤超一边打趣着顾志俊,一边拿手电筒冲山上点号闪了几下。很快,山上也回传过来同样的闪烁。
四
同样是点号,大家都有“别墅”,可张玉的这个“别墅”就显得有点寒碜了。虽然是纯钢铁结构,建在公路边,有专车接送,但对张玉和邓毅来说,两平方米的面积属实有些局促。
这个点号设在卫星专用公路边上,平时只允许办理了证件的车辆通行,发射期间就只保障任务车辆。
张玉已经在这里守了近一个月,他本来是搞基础工程建设的,但由于点号上新来的同事经验不足,得有个人带着,于是他就带着邓毅——一个不怎么喜欢说话的年轻人上岗了。
“白天太阳大,亭外晒得慌、亭内闷得慌;晚上蚊子多,亭外追着咬、亭内围着咬。赶上下雨天,进来避雨还是不成问题的。”张玉喜欢下雨天。
岗亭是活动的,狭小的空间里摆放着一张桌子,紧贴两把椅子。桌子正中放着一本皱巴巴的书和一份蓝色塑料皮夹的登记表,桌角上摆着一个截去上半部分的大饮料瓶,里面有几条小鱼在来回游动。
“对面是山,背后还是山,待久了眼睛就发虚,据说养花或者小鱼可以缓解视疲劳。”张玉拿起瓶子晃了晃,鱼儿游得更加欢畅了。
“平时难得有人过来,基本上都是来来回回、出出进进的车辆。”张玉说:“就怕有人突然赶着牛羊横穿公路,所以我们一个人负责挡路栏杆,另一个在附近巡逻。”
邓毅刚参加工作不久,经历了两次火箭发射,但一次也没有见过火箭升空,他们这个点号正好被山头挡住了火箭飞行的轨迹。
张玉又晃了一下瓶子,突然抬起头问笔者:“咱虽然没直接造过卫星火箭,但我们也是航天事业中的一分子,说起来还是很光荣的。”
“终于起风了!”还没等到笔者的回答,小伙子便提着瓶子走出了岗亭。
“山里的风儿很清凉,这风或许是海岛椰林那边的一只蝴蝶扇起来的呢。”笔者的思绪跟着张玉一起,随风荡开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