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春、夏季,西藏的旅游旺季同时也是朝圣转神山的最好季节,阿里的春、夏开始迟,结束早,这时的阿里,不再是一派贫瘠而且枯黄的衰败景象,阿里似乎真正获得了生命。站在喜马拉雅山脉和冈底斯山脉之间,极目眺望,群山环绕着阿里,河谷、牧场开阔宁静,部落起伏,牧草丰壮,常年不化的雪山,多得让人惊喜,秀美的湖泊,花朵一般点缀在山脚下,因为光线、深浅、时间的不同,一时靛青,一时墨绿,一时蔚蓝,一时浅绿,仿佛天外的神物坠落高原,美得离奇。
到冈仁波齐转山,分外线和内线两条路线。外线,被信徒称为大转,是以冈底斯山为核心的大环山线路;内线也叫小转,以冈底斯山南侧的因揭陀山为核心的小环山线路。藏族姐姐阿佳告诉我,无论大转山还是小转山,塔钦是进出必经之地,藏族人大转山一天转完一圈,凌晨三四点出发,转完56公里的山道,傍晚疲惫不堪但十分满足地返回村来。
塔钦算得上转山大本营。茶馆里喝茶的老人对我说,转山也是有讲究的,人们相信,朝拜冈仁波齐,能洗尽前世今生的罪孽,最终解脱轮回,荣登净土。绕山转1圈可洗一生罪孽,转10圈在五百轮回中免受地狱之苦,转百圈可升天成佛,若在马年转1圈可抵平常年份13圈。内转比外转更添加倍功德,内转需要有缘分,藏传佛教徒虔诚地相信,神山外圈是天生的曼陀罗,外转一圈,相当于完成一次坛城仪式,只有外转过13圈的人才有内转神山的资格。说这番话的老人,手摇着转经筒,拨着念珠,无论和人聊天还是品甜茶,他手中的转经筒一刻没停止过转动,他古铜色的脸庞上,散发着满足与幸福。
驴友和印度转山者,经常先坐车到双腿佛塔,以便节省体力。但是对千里迢迢赶来朝圣的人们来说,他们的拜山之路都从塔钦开始,排成长队,缓缓沿着小石子路向神山深处进军。
我从梦里醒来,赶紧打好背包,出了塔钦村,沿巴嘎草原左侧谷地西行,一条车辙纵横的土路向山丘上延伸。远处的纳木纳尼,在清晨第一道阳光里渐渐鲜明,安然静默,一片莹白,那不是浮雪,那是终年不化的皑皑冰川。深深吸一口清凉的空气,仰首回望,期望能看一眼弦月浮在神山旁,我再次失望了,从这个角度,神山被连绵的山脊包围着,只能看一点圆润的白山头。藏民每个人心中有一座神山,而我在寻找崇拜冈仁波齐的理由。
到达3公里外的大金寺,须经过色雄垭口,海拔4700米。高岗上五色经幡随风而舞,一大片寄托着芸芸众生心愿的嘛呢石被叠起,形成巨大的三角形嘛呢堆。垭口之下向北,荒凉的色雄滩山谷上,有一处让人心跳加速的空地,数不清的经幡像云一样飞扬,澎湃如海洋,浩瀚如宇宙,斑斓如秋野,舞动如飞鸟……西藏总是美得让人震撼,千变万化,充满激情,经幡美得如此摄人心魄,创造出不可言说的神圣。
在庞大的经幡群和无数闪耀刺眼太阳光芒的嘛呢石中央,矗立着一根24米高的达庆(风马旗柱),达庆杆顶冠以沉重的金黄铜顶子,旗杆上裹着黑色牦牛皮,旗杆根部被深埋地下,地上部分被垒起的数吨石块固定。达庆杆身缠绕着五色风幡,在每年藏历四月十五日的萨嘎达瓦节圣典上,将更换新的经幡,阿里地区、整个藏区乃至尼泊尔、印度的朝圣者都不远万里蜂拥而来,这一天,拉曲山谷、塔钦村、巴嘎草原都扎满帐篷,绵延十几公里,无论你往哪里走,似乎总也走不出这片朝圣者搭建的帐篷之城,远道而来参加圣典的朝圣者,无不至诚至真地祈祷,人们面向神山,摇转手上的经筒,口中诵唱经文,磕长头的人们,也不休不眠,从圆月隐没西山,再到圆月升到天中央,累了,简单吞几口糌粑,渴了,喝一点神山送给人们的祝福之水,困了,回到帐篷里小憩一会儿,再接着磕头。人们用各自最虔诚的方式表达对冈仁波齐神山的感恩,人们相信神山听得见他们的祈求,从而会带给他们永生的幸福。
萨嘎达瓦节最激动人心的时刻到来了,色雄滩上已是一片人的海洋,大家挨肩并足,但为了满足后来者渴求获得达庆柱上换下的经幡、哈达等法物的迫切愿望,都宁愿再挤挤,腾出一点空隙给别人。
正午时分,祭祀典礼在欢呼声中开始了。出家人、信众组成四条长龙,在用藏语齐声高喊“一,二,一,二”的号子声里,粗长的绳索朝一侧缓缓放下,高达24米的巨柱达庆安全倾倒在地。这时候,不知道谁大叫一声:开始。瞬间,人群里不分僧众男女,人人拿出吃奶的劲头,争先恐后地跑向达庆巨柱,顷刻间把旗柱上的经幡、哈达、香料扯得精光。抢到的人如获至宝,小心装进怀里,藏族人心目中,达庆换下的经幡等物都是被神山额外加持的圣物,它给人们带来幸福吉祥,免灾消难。
敬献给神山冈仁波齐的新经幡、哈达、香料被固定在达庆柱上,朝圣者们也纷纷把自己的敬献披挂在上面。半竖起的达庆被架好,等待第二天在第一缕晨曦里,重新竖起。
重竖达庆意味着新一年转山圣仪的开始,“丹巴塑新“(汉语意为竖大旗)仪式庄严神圣。早晨,法号“呜呜”响起,神山寺庙的喇嘛们、潮水般的朝圣者排成一条不见头尾的长龙,围绕焕然一新的达庆转圈,人们嘴里念着经文,声音低低的,汇合在一起却无比震撼,老人手执转经筒,年轻人左手拨着念珠,右手掏出糌粑,一把把高高扬向蓝天,糌粑被风吹成一片薄雾。仪式完成后,在万众欢呼声里,达庆终于缓缓地被车拉人推的力量竖起,那一刻欢呼声震耳欲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