澎湃新闻记者 王昱
【编者按】：“独山县负债400亿”其实是2019年的一桩颇有社会影响力的事件。
据新华网贵阳报道，2019年12月，贵州省安顺市中级人民法院一审公开审理了独山县委原书记潘志立涉嫌受贿罪、滥用职权罪一案。
2019年初，三都县委原书记梁嘉庚因犯受贿罪，一审被判有期徒刑10年，并处罚金人民币100万元。据报道，两人曾在独山县“搭班子”多年，在县委书记任上，恣意妄为，热衷于铺摊子、上项目，打造政绩工程，如今留下一片烂摊子。
近日，事件再度引起关注，源于微博上一个名叫《亲眼看看独山县怎么烧掉400亿！周年特辑（上）》的视频。
视频里，拍摄者“马前卒”走访了独山县里各种造型另类的奇葩建筑，并且大多还处于未完成的状态，但施工方都已停工。
短短几年时间，400亿融资造成了这样一片令人叹为观止的烂尾景观，让一个原本鲜为人知的西南小县城一炮而红。
燃烧400亿的“建筑奇观”
视频中，最令人震撼的莫过于坐落在独山县净心谷景区内的“天下第一水司楼”。该楼长240米、高度99.9米、进深36米，占地6万多平方米，共有24层，气势恢宏，矗立在山巅，被称为“贵州布达拉宫”。
坐落在独山县净心谷景区内的“天下第一水司楼” 资料图
水司楼于2016年9月开始动工，目的是打造一个集会展博览、酒店住宿、游览观光于一体的大型综合体。落成之后，水司楼还曾申报三项世界纪录：世界最高琉璃陶建筑、水族、布依族、苗族民族元素世界最高建筑和世界最大牌楼。
在中新网（湖南）2017年发表的一篇报道中，对“水司楼”有这样一段描述：“天下第一水司楼斥资3亿元建造，全是木质框架榫卯结构的民族建筑，是世界最大最高的全木民族古建体。其中的水司楼门庭、水司楼琉璃陶外装、水司楼门前汉白玉对狮也都是世界基尼斯之最的作品”。
水司楼还曾申报三项世界纪录。 资料图
不过从日前曝光的视频中可以发现，远处看“鬼斧神工”，但走近一看，除了牌楼正面的三栋木质结构外，后面则是一栋颇为粗糙的巨型水泥楼，建筑内部还未装修，广场上有散乱的石料，似乎鲜有人问津。
近看，可以看到建筑物外石料散落在地上。 观视频 截图
记者了解到，“水司楼”背后的设计者名叫李宏进，湘西土家族人，是一位民族文化建筑和旅游景区领域的策划设计师。
从履历上来看，从业20多年以来，他擅长打造具有民族特色的建筑作品，主要代表作有湖南“张家界土司城”、“张家界土家风情园九重天”、湖北“恩施土司城”、重庆“彭水蚩尤九黎城”、“水族土司楼”、“悬崖天街”以及“九九大殿”等作品，被称为建筑界的“湘西鬼才”。
据“天眼查”的资料显示，李宏进旗下有10家公司，其中7家在湖南、2家在贵州，包括贵州净心谷旅游开发有限公司（持股51%）。
记者多次致电其工作室所在的湘西太阳树民族建筑工程有限公司，未有人接听。而据贵州省人力资源和社会保障厅2020年4月9日公布的“2020第一批拖欠农民工工资‘黑名单’”显示，李宏进所在的公司湘西太阳树拖欠17名农民工资，共计13.6732万元，已被列入贵州拖欠农民工黑名单。
“水司楼”的设计者李宏进被称为建筑界的“湘西鬼才” 资料图
“天下第一水司楼”仅仅是净心谷景区的一小部分。
据净心谷景区官网介绍，景区位于贵州省独山县影山镇，占地面积达207平方公里，总投资120亿元，于2017年9月正式投入运营，是一个修身养性、避暑度假、养生养老、户外探险、旅游观光的旅游目的地。
景区内除了水司楼这栋建筑外，还有大观园、奎文阁、影山古镇、水司府堂、净心湖、胭脂湾、百里峡谷、杜鹃花海、风动石、五龙山瀑布、将军岩等等自然和人文景观。而水司楼虽然“烂尾”，但作为景区内一部分，一直处于“对外开放”的状态。
独山县的招牌景点——净心谷景区。 净心谷景区官网 图
记者致电净心谷景区，景区工作人员表示，水司楼属于景区内的观光性景点，游客可以在外面“拍拍照”，但不能进入内部参观，因为后续景区将对水司楼进行“进一步”的打造。
景区挂牌门票价为80元，但因为疫情后的旅游优惠政策，到7月为止，是免门票的状态。
记者发现，在视频曝光的多处地标性建筑和景区中，净心谷景区已经算是开发相对完善且运营较为成熟的一处景区了。
只不过，在如此庞大的投资下，这座位于西南县城深处的景区，是否具有足够的魅力吸引商家入住，能否带来稳定的客流量？
这是一场不计成本的冒险？还是能等来回报的投资大手笔？
十年，贫困县的“改头换面”
从潘志立于2010年调任贵州，开始担任贵州省独山县委书记（2014开始又兼任贵州独山经济开发区党工委书记），到2019年“落马”，短短的十年时间里，独山县“惊心动魄”的开发，让很多人都快记不起来这里从前的样子了。
独山县隶属于贵州省黔南布依族苗族自治州，地处贵州最南端，与广西接壤，是贵州省乃至大西南进入两广出海口的必经之地，素有“贵州南大门”之称。境内生态环境优越，拥有独特的喀斯特地貌、森林公园和丰富的少数民族人文资源。
据说独山县的县名，就来自于这座“独秀峰”。 资料图
这里人口约37万，曾是贵州省47个国家级贫困县之一。但今年3月3日，贵州省人民政府发布了《关于正安等24个县（区）退出贫困县序列的公告》，长顺县、独山县、三都县、荔波县、平塘县、罗甸县6县在列。
独山县已经实现了“脱贫摘帽”，并据独山县政府官网介绍，2018年独山县全县地区生产总值94.34亿元，增长12.5%，增速排州第3位。
何先生是独山县土生土长的布依族人，不曾料想自己的家乡会有一天以这样的方式“走红”。
他向记者回忆道，现在水司楼的那个位置，以前除了一个奎文阁，其他什么都没有，如今看到的几乎都是后来打造的。
奎文阁建于清同治十二年(1873年)，古人认为有文曲星高照，后世必会文人辈出，因此取名奎文阁。相传，晚清著名文人莫友芝曾在此撰写碑文以作纪念。莫友芝是独山人，晚清金石学家、书法家，宋诗派重要成员，与遵义郑珍并称“西南巨儒”。
奎文阁。 资料图
“2018年，我去了一次净心湖景区，当时园区里还在施工，但已经开始接待游客参观了，门票几十块钱，里面有小吃街、民宿、还有各种卖少数民族饰品的礼品店，人挺多，还挺热闹的。不过2018年10月之后，可能因为资金的问题，陆陆续续有些店铺就关门了。”
何先生觉得虽然不少网友觉得“水司楼”造型奇葩，但该建筑可以说已经成为了独山县的地标性建筑，同时作为一个少数民族的“建筑博物馆”来看，还是值得一看的。
“说实话，现在这里传统的少数民族建筑已经保留不多了，水司楼的木雕、榫卯结构等等一定程度上还是参照了一些水族、布依族文化，有一定的观赏性。”何先生说。
不过，并不是所有的建筑都符合当地的特色。视频中出现的“古风博物馆”，造型十分雷同北京的“紫禁城”，据说是县城里唯一的一所博物馆，只要从高速公路下来进入独山县城就能立刻看到，十分醒目。
古风博物馆，造型雷同北京的“紫禁城”。 观视频 截图
来自独山的网友京京说，自己从家里就能看到这座“紫禁城”。它矗立在一片平房里，十分突兀。她说：“记得我初中那会，全县最高的楼也就12层。这位书记来了以后，全城基本在搞拆迁，爷爷家、外婆家、我家都被拆过，每次回家都在变样。昨晚在朋友圈，看到大家都在转这个视频，心情很复杂，没想到以这种方式向大家介绍我的家乡。”
独山县的黑神庙。 观视频 截图
“这几年，基础建设变化很大，包括道路、新农村建设，县城变得也比以前现代化了。刚开始开发的时候，周边县还有不少人都说羡慕，觉得我们这里发展很快，”何先生说。“但是这一切‘太激进’了。”
“烂尾”工程可否靠“猎奇”复活
何先生说，上个世纪八十年代，独山县因锑矿而知名，九十年代末，随着锑矿减少，逐渐衰落。独山有“三酸”，盐酸菜、虾酸和臭酸。除了偶尔来到这里的背包客，大部分的外省人，甚至省内其他城市的人，对独山县所知甚少。
来自贵州遵义的Lind告诉澎湃新闻，由于地理位置偏僻，交通不便，独山县在贵州省内的知名度并不高。
“从贵阳走高速公路到独山，一路上都是隧道，当地也没有什么配套的酒店，我觉得它没有成为一个景区的必备条件。”
“我印象中只有本地人会去，外地人基本不怎么会专门来独山玩，最多是乘车路过。以前有个森林公园，可以烧烤游泳，但是后来废了，剩下的也就是莫友芝纪念馆、奎文阁、深河桥之类。”网友京京说。
于是，“燃烧”了400亿以后，是拆还是留？这是大家对独山县“烂尾工程”未来命运最大的疑问。
据澎湃新闻此前的报道，独山县在微信公众账号“大美独山”发文称，独山县新一任领导班子，针对此前因盲目举债、乱铺摊子遗留的形象工程、政绩工程、烂尾工程问题，切实推进问题整改。
目前，续建项目已完工18个，在建项目32个，转建项目17个。比如，以原毋敛古城大戏楼、三大庙项目为载体进行转建，招引企业盘活资产。再如，对社会关注的“水司楼”（净心谷大酒店）项目，通过努力，采取市场化运作模式签订合作协议，将于近期进场施工。
像盘古庄、七十二行这样的建筑群不知道未来如何改建？ 观视频 截图
另外，随着《亲眼看看独山县怎么烧掉400亿！周年特辑（上）》视频的走红，有一个有趣的现象是，出于“猎奇”的心理，不少网民开始对西南小县城萌发了兴趣，也对“烂尾工程”的再利用出谋划策——
“既然已经这样了，想办法利用一下吧，说实话看完视频觉得可以去玩一玩，就是配套设施要改进”、“直接搞成影视城吧，让剧组来拍拍戏吧”、“我建议把水司楼改成大型密室逃脱主题馆，效果应该不错”、“建议该县开发一条‘奇幻之旅’旅游线路，相信能吸引一批背包客”、“赶紧变废为宝吧，损失挽回一点是一点”……
城市规划师李昊接受记者采访时表示，伴随着网络影响力的上升，对独山县来说，反倒并不一定是一件“坏事”。
“像网上以前也很火的河北省三河市的天子大酒店、石家庄中西复合楼等等奇怪的建筑，最后都可以成为一种另类的，可以去打卡的旅游目的地。所以独山县如果好好利用，说不定可以寻找到一种模式或卖点进行‘自救’，吸引愿意接盘的旅游地产开发商过来。”
“当然‘剑走偏锋’，就要有勇气做第一个吃螃蟹的人。”李昊补充道。
生活在独山县的何先生也认为，有公司愿意接手，把现在过剩的资源续盘活是独山县目前最大的期冀，但目前来看，这始终还是一只“烫手的山芋”。
“光靠吸引外面的游客，回本的周期也很长，归根结底还是人口问题，独山县人口只有30多万，本地市场就很小。”何先生表示。
1919民国风情街。 独山县人民政府官网 图
在独山县人民政府的网站上，一篇关于 “1919民国风情街”的招商广告引人瞩目。“1919民国风情街”以民国海派风格为主题打造，2017年开始建设，项目占地35亩，总建筑面积54417平方米。
广告上面写道：“欢迎前来咨询认购、洽谈合作。拥有一九一九，实现财富自由，黄金地段、独立商铺、给你一世无忧。我在民国街等您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