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化佛教参访录白化文面向大众的佛教科普著作周绍良白化文同志在二十年前写了一批介绍汉化佛教的寺院与僧人生活的文章,后来结集为《佛光的折射》一书,由香港中华书局子1988年出版。台湾中华书局在1990年出版重印本。内地有三种经过不同增补的本子,各自有自己的书名,应该视为另三种版本。由于我和佛教界及作者均有密切关系,作者和出版者都希望我为此书写一篇前言。谊不容辞,我乐于从命。白化文同志认我为“本师”。这是个佛教专名词,原意指的是“最根本的教师”,特指释迦牟尼佛。后来,中国的汉化佛教有“三师”,即授业师、法幢师和本师,本师特指嗣法之师。再往后,佛门弟子尊称传学之师也称本师。我想,他以如此尊称对我,是因为他在大学读书以及毕业以后,和别的老师关系都比较一般。在我这里算是”登堂入室”了。他的另外的几位老师,他认为“授业师”的,有周祖谟、吴小如等位先生;在他提职称时做过推荐的,如季羡林、顾廷龙、周一良、宿白等位先生,他认为“荐卷师”。当然,他对于这些位老师,都是极为尊敬的。可是,大体上都不如我们之间亲切。我最近读到白化文同志为庆祝中华书局九十周年大庆写的一篇文章,即《一以贯之地培养作者》,其中提到一些我和他的关系,以及此书的写作缘由与经过,颇能说明有关的问题,无妨引用:“文革”羯鼓声高,和弦音寂。1972年左右,长沙不久留才子,中华书局群公陆续自咸宁五七干校北还。约1975年,邓公复出,知识分子又有复苏之感。忽一日,中华召集二十余位中青年人,在新址王府井大街三十六号大楼二层南头大房间(此房间不久成为文学编辑室所在)开会。实际主持人是褚斌杰大学长。会上散发一份选题选目,说要出一套“知识丛书”类型的小丛书,让大家自认题目。我认为,按当前形势,这套书出不来,即使出几本,也是批判对象,说不定给作者和编者惹出多大麻烦来。因而极为消极,坐在远离褚爷(尊称,由京剧中褚彪的尊称引申)的西南角落里,一言不发。将近散会(当时无招待吃饭一说,更有粮票问题,故临近饭时必须散会),捧场领任务者寥寥。褚爷有点着急,隔着长桌子远远地冲我一指:“老白,‘敦煌俗文学’这个选题归你写了厂这一指,决定了我后半生业务的努力大方向。原来,程仲弘(毅中)学长和我在大学时期经常一起读书,有一段时候,以郑振铎先生巨著《中国俗文学史》为中心,共同钻研俗文学。这一点,大约仲弘学长向金灿然先生介绍过,所以召见时有所垂询。褚爷可能早有所知。其实,程先生后来深入斯学,写下极富创见的有关变文的论文。我则旧业早巳抛荒,拾不起来了。不久,“四人帮”倒台,大地复苏。 中华可就催稿啦。 当时尚在《文物》杂志编辑部服务的沈玉成学长见我转磨,就带我去谒见斯学泰斗周绍良先生。从此,我拜周先生为师,学起敦煌学来了。那时,这条道上路静人稀。可是,中国的知识分子是极聪明最要强的,只要给他们一定的条件,如能坐下来,少干扰,创造些获取相关资料的机会,即使条件比国际上同行差得多,他们也会毫无怨尤地自动干将起来。……现在,我国的敦煌学研究早巳居世界前列。我则由于主客观种种原因,在敦煌俗文学研究方面非常落后了,只能有时混在敦煌学界,打打杂而已。 国内外学者在这方面的新著如林,读后自惭形秽,自然噤若寒蝉矣。派我写的小册子始终也没完成,愧对中华和程、褚诸大学长。不过,这一指影响甚至决定了我后半生的业务走向,却是肯定无疑的了。《文史知识》的文风要求是深入浅出,说理透豁,又得让高中程度以上的老中青读者全能读懂并爱看。在写稿过程中,我力求一以贯之。久而久之,似乎成为一名编写“社科科普”文章的作者了。应该说,在为《文史知识》写稿前,我写稿不多,公开发表者更少。《文史知识>>把我培养成一个尚能动笔的人。而且,一种杂志铸成一个人的文风,起码是表现在我身上了。《文史知识》还培养我进入了两门学术领域。一门是对汉化佛教的佛寺、佛像、法器服饰等方面的介绍性阐释,这是与旅游之风兴起有关联的。我师从周绍良先生,周先生那时已经由被迫家居而逐步东山再起,进入中国佛教协会工作了。我以近水楼台之便,得以经常出入庙门,就近研究。后来写出一批通俗性介绍汉化佛教的文章,并结集出版。这却是以自学为主的,出入寺院为我提供了直接的具体的素材。太老师周叔迦老先生的著作成为我规抚的蓝本。其实,我与白化文同志并非授课那样的师生关系,不过有时讨论一些学术问题,有点类似博土生和导师在客厅里闲谈罢了。我们还一起编纂过两本书,即《敦煌变文论文录》和《敦煌变文集补编》。我们讨论的主要是与敦煌学特别是敦煌俗文学相关的问题,编纂的也是敦煌俗文学方面的书。约三十年来一贯如此。与佛寺等相关的事,我与他交流极少。但是,我父亲周叔迦老居士是一位从二十世纪二三十年代起就注意向大众普及佛教知识的人,现在看来,可以说是近现代”佛教社科科普”的先驱者了。他在二十世纪三十年代所写的与这方面有关的文章,后来结集成《法苑谈丛》一书。此书在二十世纪八九十年代后颇为流行,中华书局并改易书名为《佛教基本知识》,作为《文史知识文库》之一种出版。白化文同志所“规抚”的,就是这本书中的一些内容。社会和学术发展都很快,现在看来,《法苑谈丛》已经带有古典性质。白化文同志是一位善于学习的人,他虽然参考了《法苑谈丛》,却是很有发展的。一方面,从行文看,真正做到如某些友人赞誉的”如行云流水”的水平,是一篇篇相当漂亮的“社科科普”创作,深入浅出,让人一看就明白,让人爱看。另一方面,从内容看,他在承袭后又有许多发展,并非亦步亦趋,而是明显地显示出自己的特点、自己的领会与心得。例如,佛寺与佛殿平面示意图,就是他的创造。他虽然埋怨别人直接抄袭他的文章,可是,示意图却是没人敢照搬的。再如,对汉化的诸天的阐释,在他以前也没有谁说得那样浅明透彻。总之,他的“佛教科普”文章,都是极有个人特色的,有自己的新意的。白化文同志对中原一带汉族为主的佛教派系有自已的看法。他认为那是逐渐汉化即本土化了的佛教,他特称之为“汉化佛教”。他认为,一方面,汉化佛教逐渐本工化,早巳孳生成佛教派系中最大的一支,具有自身的极大特色。汉化佛教乃是原始佛教在中国的折射罢了。另一方面,汉化佛教又影响到国外,特别是东北亚的朝鲜半岛和日本列岛,以及东南亚北部的越南等地区。当然,这些地区的佛教,在传入之后又都有自己的某些发展,但都带有明显的汉化佛教特色。这是白化文同志研究佛教形成的一种主导思想,在此书中贯彻始终。我与中国佛教界关系密切。中国佛教界从传承的角度,将中国佛教的派系划分为汉传佛教、藏传佛教、南传上座部佛教三大系。”汉传”与“汉化”仅一字之差,却说明与白化文同志的着眼点不同,虽然并不冲突,却是应该提出来的。白化文同志写作此书的前前后后,我虽然都亲眼得见,可从来没有参与其事,更谈不到给过他什么帮助了。此书出版后,我的堂兄周一良却是比较仔细地阅读过,并且提出若干中肯的意见。比如,从梵文推阐”南无”的涵义与用法;阐明观世音菩萨崇拜从南北朝时期就已盛行,而不是像白化文同志原来从旧说那样,认为唐代始盛。这在他的《魏晋南北朝史札记》中”观世音经”等条目中曾有过阐释的。化文向来从善,在内地版中改正了。这次新版,听说又有一些更动。我总是在想,社会与文化的变化前进实在太快。我父亲那本书已成古典。化文这本书,不论从行文上看还是从内容方面看,较之当代流行作品,也有点老态啦。它大致反映出二十世纪八十年代的认识与文风。就让它作为那个时代的佛教“社科科普”的代表作品,再现在读者面前吧。2002年8月23日京郊双旭花园
新版前言白化文承蒙中华书局主事诸公不弃,重版拙作,实在不胜感激之至。我应该在此向读者报告的是:这部新版的拙作,是由原来分别出版的两种书拼合而成。它们又是由我陆续发表的若干篇短文连缀起来的。情况大致是这样:它的前半部分,早期以《佛光的折射》为书名,1988年由香港中华书局出版。台北中华书局也用香港的版出过一版。此书由我的一些小文合成。自1980年我担任中华书局《文史知识》编委后,就自动、半自动地为这个刊物供稿。当时,旅游风气刚刚兴起,许多人对随喜佛寺很感兴趣,但不得其门而入。我的本师周绍良先生那时刚刚担任中国佛教协会副会长兼秘书长,经常驻节北京的广济寺和法源寺。我有时趋谒,对研究寺院产生了兴趣。我阅读太老师周叔迦老先生的著作,觉得他老人家的佛学研究与现当代名家均有不同。其特点大致有二:一是,对佛经,一部一部地做提要,而不止是泛泛立论。二是,对汉化佛寺与僧人的具体情况,有一项一项的具体介绍。所谓“形而上者谓之道,形而下者谓之器”。周叔迦先生论道,是脚踏实地,从研究一部一部的经书人手,最后汇总。这样显得异常塌实。论器,则并世学人多不注意于此,也不往这方面致力。实际上,初学的人,最需要从这两方面入门,最需要有人从这两方面指引。周叔迦老先生的著作,如《法苑谈丛》《释典丛录》等,都是当时绝无仅有的初学入门读本。对我这样的刚启蒙的中年人,极为有益。但是,我也感觉到,由于时代变化太快,解放前还能穿长袍马褂讲课,现在可是有点过时,起码也得换上中山装啦。周老先生的著作,对新一代的初学来说,已经属于古典啦。我就想,在此基础上,结合个人学习老先生著作的心得体会,先把其中的“器”的部分,陆续地现代化一番。于是,用初学中国画的学童临摹《芥子园画谱》的办法,一篇一篇地写,陆续发表在《文史知识》杂志上。后来,先把其中一部分结集成一本小册子,取名《佛寺漫游》,在河南人民出版社出版。香港中华书局的钟洁雄经理和危丁明编审,经过北京中华书局的我的熟人,即外贸部主任许宏先生介绍,得见此书,希望我增加篇幅,交由他们出版。这自然是我求之不得的事。书名《佛光的折射》,就是由他们提出的。我认为,这个名字极好,反映了我写作的主导思想,即:汉化佛教是具有自己的特色的佛教,是经过中国人改造了的佛教,而不是古代南亚次大陆佛教的翻版。汉化佛教,只不过是古代南亚次大陆佛教的“折射”罢了。我始终认为,这部书的书名,无论怎样改来改去,也应该透露出“汉化”的信息来。还应提一下,此书所附的若干图片,由责任编辑危丁明先生提供,许多图片的解说词也是他撰写的。我在此遥致多年后的意重言轻的感谢!此书出版后,周太初老师曾予批阅,指出一些问题,再版时改正了。必须提到的是,此后,我的每一部作业,太初先生都亲自把关,指出硬伤不少。今先师墓木已拱,求教无从,不觉泫然。在此还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