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嘟——嘟”,船长拉响了头顶的汽笛,渝忠客2180号就要停泊了。
7月的上午,太阳炙烤大地。码头上等船的乘客做好了准备。有人把一米长的扁担搭在后脖上,身体颤巍巍的,近百斤的货物就那么离地而起。
把货物撂下后,涂满绿漆的甲板上就多了许多色彩,比如黄色的柑橘、红色的辣椒、紫色的茄子。还多了不少生气,比如从编织袋里露出脑袋的大公鸡,和它们蹲在一起的是素未谋面的灰鸭子。
这艘渝忠客2180号,上午从洋渡镇出发到忠县,下午返回,30公里的水路走两个小时。这对赶时间的人来说过于漫长,2016年高速公路修建后,坐车只要50分钟。
于是,大批乘客被抢走了,那些到外地务工和上学的年轻人,也走了。留下的,是他们的父辈、祖辈。高速路中途不停靠,沿江公路上又没有公交车,沿线村庄几百名以种菜为生的老人无法告别这条船。
船长秦大益也舍不得船。第一次开船时他18岁,如今已经45岁了。2022年,客船运营连月亏损,撑不下去了,秦大益拍了一些视频,就当做是一场告别。
视频在网上意外走红了。两年来,涌入越来越多的粉丝。他们大多是平均年龄在五十岁左右的中年男人。长江、客船、码头、菜农,这些景观凑成失落的“乡愁”。
上午7点20分左右,菜农等待的渝忠客2180号快要靠岸了。新京报记者 黄依琳摄
渝忠客2180号
早上5点半,渝忠客2180号停在重庆忠县洋渡镇码头边。把一层的舱门打开后,船长秦大益拎着早餐,登上了二层的驾驶舱。
秦大益今年45岁。1997年的一天,江上大雾,父亲开的船撞上了一条运沙货船,当天晚上就去世了。那一年,他初中毕业18岁,弟弟12岁。母亲靠拉骡子给三峡移民搬家赚钱,微薄的收入不够养活两个孩子。秦大益没别的办法,只能把船补了补,接了父亲的班。父亲弟兄四个都是船长,但到了他这一代,只有他一个还在江上开船。
渝忠客2180号的船身涂着鲜艳的红漆,有两层,一层是船舱,二层是驾驶室和宽阔的甲板,顶上有白色的雷达探测和卫星定位系统。长江上的客渡船都长这样,江边人给起了个名字“小红船”。正是这些“小红船”连起了沿江的一些村庄。
眼下的这条船途经9个站点,基本覆盖了沿线的所有渡口。
始发渡口洋渡是天然形成的深水港,因该地原为洋人洋船休憩停泊之渡口而得名。从宜昌至重庆,这里有洋船出入已有两百年。
这天,清晨的气温是24摄氏度,江上笼罩着一层雾气,对岸云山苍茫。正逢丰水期,洋渡镇原来的码头被水淹掉大半,船不方便靠岸,人们就改道从一旁的坡道上船。
从驾驶舱望过去,一位大爷背着货物正缓慢地走在坡道上,衬衫后背已被汗水浸湿了一半。他的家不在镇上,走了半个小时的山路才到码头。满满的箩筐上还架着一个竹篮,里头铺满青色的葡萄。
大爷刚坐下,葡萄就卖出了两斤。顾客是一位40来岁的妇女,这天她准备带着孩子去县城采买。刚付完钱,葡萄就被身旁的孩子抢去。她一口一个塞进嘴里,边吃边看着江上风景。
风轻轻地吹起女孩的刘海,船开了。早上6点,船驶离洋渡镇,然后会在8点20分左右抵达忠县。
阳光洒在驾驶舱里,面前是开阔的长江,平静到几乎看不出流向。前几日重庆下过暴雨,江水浑浊泛黄,漂浮着上游水域冲下来的树根、木条、泡沫,为了避免螺旋桨被缠上,要小心地避让。
7点15分左右,乌杨街道的第一个码头三条岭到了。码头看起来旧旧的,台阶的棱角已被磨得光亮溜圆,一层只站得下两个人,十来个老年乘客等在码头上。
最近下过雨,岸边登船处的淤泥能没过脚踝。曹利芳连忙套上救生衣,上前给行动不便的人搭把手。曹利芳今年43岁,是两个孩子的母亲,为了陪在孩子身边,2013年她从广东回乡,和秦大益合伙做起了船生意。多数时候,她待在船舱一层,帮忙售票、靠岸停泊、摆放行李。
上船后,菜农冉瑞平解开麻袋口子,柑橘哗啦一下滚进筐里,她一边和菜农们大声聊天,间或掰开柑橘给大家伙尝尝。
不一会儿,曹利芳来收钱了。冉瑞平掏出背篓底层的塑料袋,展开一层又一层,把票钱数给曹利芳。起点站到终点站的船票要12元,来回24元。但从三条岭到忠县的船票8元,来回成本是16元。
冉瑞平今年70岁,14岁开始卖菜。50岁时丈夫去世,此后她和婆婆,还有丈夫的弟兄生活在一起。兄弟种地,她卖菜。
她住在乌杨街道高寨村,走到渡口需要穿越两片竹林、一池水塘、十来条田埂、无数栋废弃房屋,弯弯绕绕地走上一个多小时。这天除了一箩筐的柑橘,她的菜篮子里还塞着空心菜、几个茄子、几把豆角、几根黄瓜,这是前一天她从地里摘来东拼西凑的。
和冉瑞平一同上船的还有七八个老乡,搁在甲板上的除了蔬菜、水果、家禽,还有些其他的。比如,一米多高、装着空塑料瓶的大麻袋,正等着被运到废品收购站换钱。一口崭新的大锅绑在背篓顶上,锅的主人对县上采买的产品质量不满意,想去换一个。
除了几个不赶时间的学生、走亲戚的、赶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