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期典籍《禹贡》“岷山导江”、《山海经》“岷山,江水出焉,东北流注于海”的记载,皆把发源于称作“岷山”之处的岷江抑或是嘉陵江视为长江江源。三国时《水经》载有“岷山蜀郡氐道县,大江所出”,北魏时《水经注》继续江出岷山之说。直至明代,大旅行家徐霞客以其金沙江实地探游的经历才纠正了“江源于岷”的谬识,他在《江源考》中论断“推江源者,必将以金沙江为首”,确认发源于犁牛石的金沙江是长江干流,江源应在其上。
▲《水经注》 供图:fotoe
自清朝始,长江上游探源活动大大增加,人们已经知道金沙江之上通天河及更远江源的存在,但由于江源区在青藏高原,地域辽阔,交通险阻,人迹罕至,自然条件恶劣,加上江源水系河流如织,藏蒙游牧民对河流称谓又不一,给中外探源带来困难。饶是如此,清代及之后的江源著述已把长江源头指定在黄河源头以西,框定了布曲、当曲、尕尔曲、楚玛尔河、沱沱河等等可能的源头。
▲长江源姜根迪如冰川 摄影:陈进
进入当代,有关长江河源的说法,最具影响的有两个。一个是民国时期中央大学三位老师1944年写的《中国地理概论》,书中写道:“长江亦名扬子江,源出于青海巴颜喀拉山南麓”,“全长5800公里,为我国第一巨川”。因黄河源出巴颜喀拉山北麓,所以有了“江河同源于一山”之说。此书写作时得到胡焕庸等大师指正,成为当代地理学教材编写的母本,在很长一段时期都是有关长江发源地和长度的标准答案。
另一个是现今的权威说法,依据是长江流域规划办公室(以下简称长办)1976、1978年两次江源考察结果,确定长江源头有三,当曲为南源,楚玛尔河为北源,正源为沱沱河,而经查勘沱沱河最初的源头位于唐古拉山各拉丹冬雪山西南侧的姜根迪如南支冰川,由此推算,长江全长6300公里,在世界长河中的排位也从第四提升至第三。
(请横屏观看,长江源地图 制图:ROXIE)
▼
这个说法虽然已经被广泛采用为官方标准答案,但依然存在诸多争议。比如,冰川该不该计入河流长度?各拉丹冬雪山西面的尕恰迪如岗雪山,其东南侧的冰川比姜根迪如冰川短很多,但冰川融水汇入沱沱河的水流长度却要长5公里,如果冰川长度不计的话,沱沱河最初源头就该定在尕恰迪如岗雪山了。除此外,争议点还在于流量大小及稳定性,流长与流向,水源高程,与其它源流区分是否清晰等等。但总体讲,长江长度从5800公里到6300公里,主要来自沱沱河源头从祖尔肯乌拉山延至各拉丹冬雪山,前述争议对长江全长6300公里这个大结论没有实质性影响。
长江河口测量点选哪里
呈喇叭形的长江河口,江海相拥,烟波浩渺,应该选择什么测点来标记河口江段的终点呢?
关于河口,比之人们对于江源的古今探察记叙,认知显得更为单薄。《水经》和《水经注》记叙的东去长江语言寥寥,基本未涉及下游。郦道元的《水经注》文笔隽永,然而对比江源、河口的描述,其对下游河口记述如此省略难以理喻,以致于有学者认为《水经注》存在佚篇可能,描写长江的《江水》篇也许不止三卷。
当代考古学、地质学和水文学的专家们通过考证研究,已经重构复现秦汉乃至更远年代到现在长江口的演变过程。两千年前长江口在扬州、镇江附近。长江径流带来的泥沙淤涨,在江流、海潮共同作用下重塑河床及南北岸线地貌,河口持续变迁,缩窄、南移、外伸,经年日久,今天的长江河口比秦汉时向东南方向前延了约200公里。
(请横屏观看,长江口变迁示意图 制图:ROXIE)
▼
那么,在呈喇叭形的河口,江海相拥,烟波浩渺,应该选择什么测点来标记河口江段的终点呢?有人会想到,在南北嘴角(启东嘴和南汇嘴)的连线取中点,或取其与长江主泓交点。也有人船出黄浦江到吴淞口,看见天水一线之自然大观,以为到了长江口。一些地理课本就曾简单地把吴淞口记作长江河口。
(请横屏观看,长江口地图 制图:ROXIE)
▼
长办1981年所选用的标记点,起初来自于对准确计量河道长度的实际需求。鸦片战争英军入侵,《南京条约》定五口通商,上海开埠,1842年英国海军测绘“徐六泾至海”海图,开应用近代测绘技术于测绘长江水道之先河,其标定从好路灯标(Fairway Bell Buoy)位置起算河口至各港口距离。那段苦酸的历史已经翻页,但这个技术标定传袭下来,为许多后继者采用。好路灯标现在已经被50号灯浮取代,其位置前出南北嘴角连线与主泓交点近40公里,在10米等深线附近,东邻上海港锚地。
长江流径长度如何测量
江源和河口位置确定后,剩下的事就是测算长江流径长度。在实际工作中,并不是真的沿着河道完整地实际测量一遍主泓长度,而是进行图上作业,基于前人绘制的地图来估算或量算河流长度。地图的新旧、比例尺大小和测绘准确度,以及图上作业的精细度,决定了量算结果的准确度。
地图描画天下江山,前人重视地图绘制,从古代水利工程即可观当时地图测绘的较高水平。裴秀“制图六体”理论和“计里画方”方法影响久远。郭守敬、利玛窦的贡献让中国测绘技术与世界同步。康熙皇帝让西方传教士牵头绘制《皇舆全览图》,规模空前,走在世界前列。
自明朝往后,民间图志附图技术日趋落伍,写意表达日益不敷实际所需。列强攫夺长江航港海关管理权后,长江水道勘测及地形图绘长期落入英法日等国海军之手。长江长度早期的估算基本参照这些比例及精度参差不齐、年代不等来源混杂的地形图和水道图来进行,难以施行量算。上游非通航河段资料匮乏,加上江源及河口选取不一,估算结果众说纷纭,大约数从4650公里到6000公里的都有。
(请横屏观看,长江人文地理地图 手绘:李浩)
▼
新中国成立后,国土测绘和航道测量大规模开展,尤其航测和遥感技术运用,供图系统性和精度都大为提升。在此基础上,长办组织了4次对长江长度的量算工作。总长6300公里出自第3次量算,即1976年江源考察后长办与中科院地理所合作开展的量算;分段总长6397公里出自第4次,即1981年长办组织的全程长度量算。这次全部使用1957年以后施测、比例尺1/10万至1/5千的测图,大量使用1/1万比例的高精测图,保证了量算工作质量。目前,这两次量算的结果都在作为官方数据引用,讲总长度时用6300公里,若分段表述长度,则可用加总6397公里的分段数据。
“人不能两次踏进同一条河流”,自然界的河流处于持续演变之中,人类行为也对河流演变产生着扰动。从这一层意义上看,单纯讨论长江长度其实不重要,通过考察江河的前世今生,弄清楚河流变迁的机理和导致变化的要素,才是我们的工作所旨。在承担保护长江母亲河使命的征程上,我们需要投入科学研究力量,增进对长江的全方位认识了解,促进相关学科技术的融合,找出规律,进而预判长江的未来演进,为保护行为提供科学工具和遵循。
相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