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江上游,自四川宜宾至湖北宜昌段,接纳岷江、沱江、嘉陵江、乌江、赤水河等十多条支流,因大部分流经原四川省境内(今有683千米江段属重庆市),故称“川江”,古称“蜀江”,流域面积达50万平方千米。
传说中,大禹治水是从长江上游支流岷江开始。
所谓“岷山导江,东别为沱”(《尚书·禹贡》)。蜀地先民从岷江开挖出一条人工河道,用来分引岷江洪水。
从地势上看,四川盆地西北高,东南低,天然水系的分布也随之呈“西北—东南”向。
图片|上:夏季九寨沟,下:冬季九寨沟。九寨沟,属嘉陵江上游源头的一条大支沟 · 图虫创意 ©
成都平原东南边缘有龙泉山脉阻挡,造成排水困难。上古时代,每当岷江上游山洪爆发,倾泄于成都平原时,就会造成大规模水灾。
相传,大禹治理岷江,正是顺应地势与水系分布,依照龙泉山脉是岷江与沱江的分水岭,使江水向东集中到沱江金堂峡泄走。
距今2200多年的战国时代,秦国蜀郡太守李冰来到蜀地,为了抗洪灌溉,进一步治理岷江,设计了千古工程都江堰。
经过实地勘测,李冰没有用水坝阻挡洪水,而是修建鱼嘴分水堤、宝瓶口和飞沙堰等来构成都江堰的渠首工程,实现了堤防、分水、泄洪、排沙、控流等多种功能互为一体。
从此,岷江自北向南进入四川盆地,在道教名山青城山北面通过都江堰,分为内江和外江。
图片|航拍青城山老君阁 · 图虫创意 ©
内江灌溉成都平原,使成都成为“沃野千里、水旱从人”的天府之国;外江排沙泄洪,与青衣江、大渡河汇合后,在今四川宜宾汇入长江。
直到两千多年后的今天,都江堰依然惠及后人,堪称人与自然和谐相处的典范。其修筑者李冰被世世代代的蜀地百姓尊为“川主”,建庙纪念。
至今,每到清明,都江堰有放水节的习俗,并以古代少牢之礼祭祀李冰。作家余秋雨说:“都江堰是中国历史上最激动人心的工程。”
图片|都江堰 · 图虫创意 ©
岷江,发源于四川阿坝的岷山,是长江上游水量最大的支流,在古代一度被认为是长江的正源,此说法直到明清时期才被推翻。
天地之间,岷江与同在北岸的沱江、嘉陵江,以及南岸的乌江,组成川江四大支流。
很多人以为,四川得名于“四川的四条江”。这说法虽然很形象,但不准确。
图片|四川省十大水系图(审图号:图川审(2019)232号) · 四川测绘地理信息局©
实际上,“四川”之名起源于宋朝在四川盆地一带设置的“川峡四路”(益州路、梓州路、利州路和夔州路,分别治今成都、三台、汉中与奉节),但从四川想到江河,可见滔滔川江水常在川人心中澎湃。
长江在宜宾接纳岷江后一路向东,在重庆与嘉陵江不期而遇。
嘉陵江发源于陕西秦岭,全长1300多千米,是整个长江水系流域面积最大的支流之一,其与长江交汇而成的渝中半岛,成为重庆自古以来的商贸、金融和交通枢纽。
图片|重庆三维地图 · 锦绣人文地理 ©
川江及其支流,受盆地与丘陵地形的制约,忽宽忽窄,曲折蜿蜒。在江面最宽的地方,乌江横穿贵州中部,从南岸汇入长江,两江交汇处即为重庆涪陵。
川江南岸的支流没有北岸多,流程也不如北岸长,但因毗邻云贵高原,大部分具有山区河流的险峻特点。乌江是川江右岸最大的支流,大部分河段位于高山峡谷中,最窄处只有50米,为川黔水运线上的“天险”。
川江干流过重庆江津(因地处长江要津而得名)后,进入平行岭谷地区,随后穿切山岭之中,经过长达200千米的三峡,进入长江中游。
图片|乌江百里画廊 · 图虫创意 ©
古老的文明依水而生,纵有万般艰险,也有人勇闯恶水险滩。
以前,船只驶过川江,召集勇敢的船工、纤夫,响起粗犷的“川江号子”。
船工手抓竹竿,抵住江中乱石,纤夫肩挑纤绳,脚踏石棱,拉着船奋力前行。在平静的江面上,船工们唱起悠扬动听的“平水号子”,而遇到险滩时,就会唱起气势夺人的“上滩号子”。
循着激昂高亢的川江号子,仿佛可以听见巴山蜀水最古老的回声。
图片|民国时期,川江上的纤夫 · 网络
02.古巴蜀文化广汉老燕家发现三星堆遗址后的半个多世纪里,许多考古学者陆续被吸引到这里。
到了上世纪80年代,随着中国考古工作的推进,考古专家在广汉鸭子河畔的三星堆1、2号坑中出土了数千件珍贵精美的文物,还发现了具有浓厚蜀地特色的房屋(“木骨泥墙”),在遗址东、西、南三面发现人工叠筑的城墙遗迹。
三星堆遗址极有可能是古蜀国的都邑之一。这为古蜀历史提供了实据,也证明了在长江上游,曾经存在与黄河流域的殷商同时期的青铜文化。
至此,考古学界将这一文明遗迹代表的文化命名为“三星堆文化”。
当时,三星堆形象奇异的文物,让专家们百思不得其解。
有人相信,神秘的青铜纵目面具,是古蜀人对祖先的神化。历史文献中,古蜀国的第一代国王蚕丛,就被描述成一个长着纵目的人。青铜器上的鱼鸟形象,又与文献中古蜀的鱼凫王朝相符合。而高达数米的青铜神树,也代表了古蜀先民人神互通的向往,保留着浓烈的神话色彩。
图片|四川广汉三星堆青铜纵目面具,为商代晚期文物 · 图虫创意 ©
三星堆遗址开启了人们对川江古文明的探索,古蜀国蚕丛、柏灌、鱼凫、杜宇、开明等王朝,不再只是传说。
2001年春,在距离广汉三星堆仅40多千米的成都市郊,另一个遗址因新建的建筑工程浮出地面。
这就是,金沙遗址。
金沙遗址的时代约为商代晚期至西周时期,其出土的黄金面具与太阳神鸟金饰,代表了古蜀文化的另一个阶段。更让人惊喜的是,遗址中,一只具有长江下游良渚文化风格的玉琮,似乎证明,远古的长江已经是文明的通道。
图片|成都金沙博物馆金面具,商周时期金器,反映了古蜀文明浓郁的地域特色 · 图虫创意 ©
在长江上游的“童年”时期,古蜀文化并不孤独,与其交相辉映的还有川东地区的巴文化。
商代的巴方是一个活跃的方国,据记载,巴人参加过商末的武王伐纣,后来从汉水中游南迁至长江三峡与四川盆地。
巴国先后在江州(今重庆)、平都(今重庆丰都)、阆中(今四川阆中)等地建都,与蜀、秦、楚等诸侯国多有恩怨。
历史上的巴人以作战勇猛著称,歌舞也是一绝。当时临近巴国的楚国郢都有巴人的聚居区,叫作“下里”。巴人受到了楚文化的熏陶,其歌舞也为楚人所喜爱,每当下里巴人唱歌,就会引来郢都数千人合唱。“下里巴人”也成为通俗文艺作品的代名词。
图片|重庆博物馆,巴蔓子雕像:巴蔓子是巴国的英雄,为平息战乱,自刎而死,其忠义感动了楚王 · 图虫创意 ©
公元前316年,秦军南下,吞并巴、蜀。
强大的秦国得到物产丰饶的巴蜀之地作为大后方,“得蜀则得楚”,进一步实现统一之路;而巴、蜀等长江上游文化,也与黄河流域的文化交融,进入历代中央王朝统一的的战略框架中。
图片|成都天府广场一带。秦灭蜀后,张仪受命修筑成都城,奠定了此后成都城市的基本格局 · 图虫创意 ©
03.南方丝绸之路历代中央王朝的雄主,大都有吞吐天地之志。
汉武帝刘彻在位时,沿着长江开拓西南夷(汉代对分布于今云南、贵州和四川西南部地区少数民族的总称),也将目光望向遥远的欧亚腹地。
建元年间(前140年—前135年),张骞第一次出使西域,在中亚的大夏(今阿富汗地区)看到来自巴蜀的“邛竹杖、蜀布”。
张骞十分惊讶,通过询问得知,这些商品是由身毒(今印度)转运而来。
张骞由此推测,今四川西南方向,必然有一条捷径,可以直达身毒。他回朝后做了汇报,此后汉武帝开发西南夷,派出多路使者,终于确证,巴蜀地区有一条经云南通往缅甸、印度等南亚各国和中南半岛,乃至远达地中海、欧洲罗马的商道。
长江上游水系与穿梭于山谷间的陆路,组成四通八达的交通线路,将贸易网络从以成都为中心的巴蜀都会,连接到欧亚大陆腹心。
图片|三星堆博物馆,蜀身毒道(博南道) · 图虫创意 ©
这就是张骞所说的“蜀身毒道”,也是“南方丝绸之路”的重要组成部分。
南方丝绸之路以长江为纽带,千百年来助推巴蜀经济、文化发展。
历史上,著名的佛教东渐,不仅通过北丝绸之路传入中国,也经由南丝绸之路,将四川腹地作为其东传的重要一站。
长江上游,青衣江、大渡河与岷江交汇处的凌云山麓,一座大佛在古城乐山已端坐千年。同一片山水之间,一座山峰在不远处如隐若现,那是蜀地佛教名山——峨眉山。
图片|四川乐山大佛 · 图虫创意 ©
据说,公元1世纪中叶,一名修行者来到山中,眼见峨眉山幽深寂寥,将其作为理想的修行地,在此修建了长江流域的第一座佛寺。
此后,峨眉山兴建佛寺,最多时多达200余座。
而今,最高的峰顶是天上宫阙般的金殿,因此得名“金顶”。
金顶之上,日出、云海、佛光、圣灯四大奇观闻名天下,高达48米的十方普贤菩萨像,坐观云起云落。
图片|峨眉金顶 · 摄图网 ©
峨眉金顶、乐山大佛,是佛学东渐路上的雄伟象征,而在距离乐山以东数百公里的重庆大足区,数万尊石刻造像,在山间诉说巴蜀匠人的巧夺天工。
南宋时,大足僧人智凤前往川西修行,此后回到大足宝顶山开山造像,几十年间,四方募化凿造佛像近万尊。
从晚唐到智凤所在的时代,再到此后几百年间,重庆大足石刻,见证了中国历史上最后一次大规模的佛教石刻造像运动。
至此,巴蜀的佛教文化早已超越了宗教意义。
图片|大足石刻-千手观音 · 图虫创意 ©
大足石刻融合佛教教义与儒家、道教的学说,将佛与人的故事描绘在石刻造像中。其中的父母恩重经变相,由数量多达11组的造像构成连续故事,讲述了父母含辛茹苦养育子女的过程,教育世人要怀感恩之心。
自汉代以来,僧侣、工匠、商贾、文人、武将,在漫长岁月中,经过南方丝绸之路,取道长江,来往于巴山蜀水之间,也使巴蜀文化随着日夜奔腾的长江水渐渐东去。
图片|重庆大足石刻 · 摄图网 ©
04.蜀汉雄风当初,受汉武帝之命出使西南夷的使臣中,有一位四川本地人司马相如。
他到西南后,广交边民,协助设郡置县,对促进中原与西南夷的联系功不可没。
自西汉文翁兴学以来,巴蜀文风长盛不衰。
汉代辞赋家中,四川人占了半壁江山,如司马相如、扬雄、王褒等,都是蜀人。
图片|石室中学图书馆:成都石室中学,始于西汉文翁兴学,开蜀学之先声 · 图虫创意 ©
司马相如早年落魄,曾到临邛(今四川邛崃)投靠友人。当地头号富翁卓王孙有一位才貌双全、精通音乐的女儿卓文君。司马相如对她一见倾心,在家宴上弹奏古琴曲《凤求凰》,向卓文君大胆求爱。
青年寡居的卓文君被司马相如的心意打动,随他私奔。夫妻俩不顾卓王孙反对,到了成都,做起卖酒生意,留下“文君当垆,相如涤器”的故事。
后来,司马相如的《子虚赋》在长安流传,汉武帝十分欣赏。汉武帝听说这是司马相如所作,便命人召他进京,委以重任。半生蹉跎的司马相如,总算得以一展抱负。
图片|成都琴台路司马相如卓文君雕塑 · 图虫创意 ©
千古名篇《陋室铭》中的一句“西蜀子云亭”,为另一位出自蜀地的汉赋大家打了广告。
西汉末年的扬雄,是司马相如的粉丝,却有不逊色于同乡偶像的名声。
扬雄是第一位让巴蜀文化走向千家万户的大家。他说话结巴,绣口一吐,却是整个时代,享有“西道孔子”的赞誉,朝中大臣争相读其著作,天下学子都想拜他为师。
相传,扬雄作《太玄》时,梦见一只金凤伏于书稿上,他以为是上天的神启。后世有“扬雄吐凤”的说法,用“吐凤”一词称颂才华出众的人。
扬雄半生苦守穷庐,却心性旷达,作《逐贫赋》,与“贫”对答,说:“贫遂不去,与我游息。”他晚年入仕,卷入政治斗争,从修书的天禄阁跳楼而下,几乎丧命。后人遂用“扬雄投阁”比喻文人无端受牵连,走投无路。
尽管一生郁郁不得志,扬雄隐居的“子云亭”,却成为千百年来读书人不变的向往。四川成都、绵阳等,都留有关于扬雄故宅的遗址。
图片|四川绵阳西蜀子云亭 · 图虫创意 ©
巴蜀似乎有种特质,其如长江水一般,不断向外输出高文化人才,也不断从外引进能人志士,既能开放兼容,也可海纳百川,既像世外桃源,也能走向世界。
两汉时期,巴蜀人才辈出,除了文学巨匠司马长卿、扬子云,还有道家学者严君平、天文学家落下闳、道教天师张道陵……
汉末三国,蜀汉名相诸葛亮沿长江而上,也在巴蜀留下了不朽的功勋。
图片|诸葛亮画像 · 网络
公元223年,蜀汉皇帝刘备去世,托孤于丞相诸葛亮。
此后,诸葛亮尽心尽力辅佐蜀主刘禅,他注重法治,勤勉谨慎,大小政事都亲自处理,多次北伐曹魏,力图兴复汉室,最终积劳成疾,病逝于五丈原。
自公元214年入川,诸葛亮治蜀施政长达二十年,不仅在蜀汉开创了一个廉政时代,还以安民为本,发展生产。
除了开发井盐、兴修水利外,诸葛亮看中了蜀锦所蕴含的巨大经济价值,大力发展织锦业。
图片|成都蜀锦织绣博物馆织布场景 · 图虫创意 ©
自古以来,蜀锦、蜀绣是川江流域的重要经济来源。秦汉时,蜀锦织造业发达,朝廷在成都设有专管织锦的官员,因此,成都有“锦官城”之称,环绕城中的河流,也因洗濯蜀锦而得名“锦江”。
到了诸葛亮执政时,他强调“今民贫国富,决敌之资,惟仰锦耳”,将蜀锦作为战略物资,带头养蚕种桑,遂使蜀锦有了后来“中国四大名锦之一”的美誉。
图片|成都蜀锦织绣博物馆 · 图虫创意 ©
234年,诸葛亮病逝于北伐军中,巴蜀百姓始终不忘其忠贞廉洁,为诸葛丞相建庙祭祀,其中以成都武侯祠最为著名,堪称全国最具影响力的“三国遗迹博物馆”。
川江一带,很多地方都可以寻觅到诸葛亮的影子。
成都大慈寺以西,一条古街上的水井,相传为诸葛亮所开凿,故名“诸葛井”;成都老南门大桥,原来叫万里桥,为成都古城内的交通要口,相传为诸葛亮送使者出使东吴时所建;而成都市区西北,还可见一条东西横卧、长约200米的土埂,据说为诸葛亮所修的“诸葛堤”残存部分。
图片|成都武侯祠 · 摄图网 ©
历史上,清廉有为的官吏都以诸葛亮为楷模,如东晋大司马陶侃、执法如山的北宋开封知府包拯、忠心护国的明朝大臣于谦、清代天下第一廉吏于成龙以及晚清名臣左宗棠等,都是诸葛亮品格的传承者。
孔明操劳半生,去世后家无余财,可他的精神却顺着川江而下,不断在民族的血脉中流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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诸葛亮的北伐大业以悲壮结局告终,也让世人知晓“蜀道之难”。
先秦时,有“五丁开山”的传说。相传,秦王得知蜀王贪财好色,便凿刻了五头石牛送给他,并在石牛下放置黄金,声称石牛能产金子,又许嫁五个美女入蜀。
蜀王中了秦王的诡计,派五个大力士于崇山峻岭中开凿道路,迎接石牛、美女入蜀,之后又遣五人迎亲。这条拖送石牛的道路,就是蜀道中的“金牛古道”。
然而,五丁到梓潼(今四川绵阳)地界时,见一条大蛇钻入石穴,其中一人擎住蛇尾,拔之不出,于是五人齐心协力,以致山崩地裂,五丁与五位美女全部被压入山中。这也是李白在《蜀道难》中说的故事,“地崩山摧壮士死,然后天梯石栈相钩连”。
图片|四川广元剑门关遗址 · 图虫创意 ©
现实中,蜀道是巴蜀先民历经千百年开山凿路、架设栈道而开辟出的,从四川通往外界的道路,包括通往陕西的金牛道、通往云南的石门道、通往甘肃的阴平道等。
其中,从陕西进入四川的道路最为险要,有陈仓道、褒斜道、子午道、傥骆道等雄关险道,跨越秦岭巴山。
三国时期,诸葛亮穷尽一生也没能通过蜀道北定中原,而艰险的蜀道,也使巴蜀犹如世外桃源,成为战乱中的“乌托邦”。
图片|秦岭古道 · 锦绣人文地理 ©
05.扬一益二唐朝时,巴蜀地区政局较为稳定。
公元755年,安史之乱爆发,唐玄宗从长安仓皇出逃,在马嵬驿之变痛失杨贵妃后,经过两个月的颠沛流离,抵达成都,史称“玄宗幸蜀”。
当皇帝车驾驶入山路崎岖的蜀道时,唐玄宗心情郁郁不乐,他既为天下大势忧虑,也思念死去的杨贵妃。《明皇杂录》记载,唐玄宗入蜀时,回忆起几日前过栈道,霖雨不断,马铃声与山谷回声谐和,清冷悲切,遂自制《雨霖铃》一曲,寄托对杨贵妃的哀思。
图片|唐代《明皇幸蜀图》 · 网络
后来,安史叛乱逐渐平定,退位为太上皇的唐玄宗经过蜀道,重返长安。寂寞的唐玄宗密令亲信重返马嵬坡,迁葬杨贵妃,亲信几经搜索,找回了贵妃生前佩戴的香囊,回复道:“肌肤已坏,而香囊犹在。”
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
巴山蜀水见证了一代帝王失意的晚年,而唐玄宗之所以入蜀,除了看重蜀地封闭安逸的环境,也是因为唐代巴蜀繁荣的经济环境。
图片|成都锦里戏台。相传,锦里是西蜀最古老的商业街道之一 · 图虫创意 ©
“扬一益二”“扬不足侔其(指成都)半”是当时天府之国经济发达的真实写照。
随着巴蜀地区经济社会的发展,当地生产的各种大宗商品,如丝织品、麻、布、茶、盐、药材等向外输出,另一方面,全国各地的物资也大量输入巴蜀,包括药材、香料、马匹等。巴蜀地区兴起了一些商业城市,如成都、汉州(今四川广汉)、眉州(今四川眉山)、资州(今四川资阳)等。
长江及岷江、嘉陵江等支流组成的水道,为巴蜀商业贸易提供了交通的便利条件。来自各地的商贾、文人,通过“岷江—长江”航道,往来于巴蜀与荆吴之间,成就巴蜀文化的新气象。
图片|成都青羊宫,被誉为“川西第一道观”,也是唐代花会的举办地 · 图虫创意 ©
唐朝,是一个属于诗歌的朝代。
蜀人陈子昂(梓州射洪县人),从当时经济最繁荣的地区出发,到京城长安求仕。他曾自豪地说,自己家乡巴蜀到处都是宝,是国家的宝库,“顺流而下,可以兼济中国”。
进京后的陈子昂善作政论,关心民生疾苦,但很多切中时弊的奏议没能引起朝廷的重视,后来遭人陷害入狱,在忧愤中去世。
陈子昂仕途上不得志,在诗坛上却是初唐最杰出的诗人之一,成为唐诗“继往开来”的中流砥柱。
图片|四川省射洪市,位于涪江中游,是陈子昂的故乡 · 图虫创意 ©
有唐一代,巴蜀诗人留下无数名篇佳作。在巴蜀成长的诗人,以李白、薛涛最为著名,入蜀客居的诗人,也有杜甫、岑参、刘禹锡、李商隐等大咖。
“诗仙”李白在巴蜀度过了青春岁月。位于四川盆地与龙门山脉之间的江油青莲,是他的故乡。
李白在巴蜀读书求学,寻访道士,后来在诗中如此描绘巴山蜀水的秀丽安逸,“樵夫与耕者,出入画屏中”,“九天开出一成都,万户千门入画图。草树云山如锦绣,秦川得及此间无”。
青年李白仗剑远行,离开巴山蜀水,沿着长江顺流而下。山川大地如画卷铺展,太白的诗歌才情也在壮游天下的途中尽情释放,由此开启了他传奇的人生。
图片|四川省绵阳江油市李白纪念馆 · 图虫创意 ©
唐玄宗入蜀后,李白的粉丝兼好友杜甫,于公元759年实现了人生的转折。他怀着对朝政的失望,辞去华州参军职位,带着一家人流浪到蜀地。
在这里,杜甫得到朋友资助,在成都浣花溪畔筑起几间草堂,过起粗茶淡饭的生活。
盛唐已成旧梦,滔滔不绝的川江之水安抚了半生飘零、无处安身的杜甫,而杜甫也在他的“草堂岁月”中,继续执笔书写诗史,前后作诗近259首,占现存入蜀诗人所作唐诗的五分之一。
因此,作家冯至在《杜甫传》中写道:“人们提到杜甫时,尽可以忽略了杜甫的生地和死地,却总忘不了成都的草堂。”
图片|成都杜甫草堂 · 摄图网 ©
杜甫在巴蜀,写成都的春雨,“好雨知时节,当春乃发生”;他在武侯祠凭吊诸葛亮,“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他写巴蜀的乐舞,“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能得几回闻”;他还写了城外来往贸易的商船,“窗含西岭千秋雪,门泊东吴万里船”。
安史之乱后,唐朝日益衰落。
唐朝末年,黄巢起义军攻入长安。唐僖宗逃亡蜀地,深居长江腹地的巴蜀再次成为皇帝的避难所。唐僖宗在蜀地躲了整整四年,于885年离川回到长安,至此,大唐王朝深陷覆亡境地。
图片|杜甫草堂茅屋景区(恢复重建的杜甫故居)· 图虫创意 ©
06.文化鼎盛经过五代十国的乱世后,北宋统一四川。宋代,巴蜀地区因“川峡四路”得名“四川”,经济高度繁荣,不仅发展程度超过唐朝,也是当时最发达的地区之一。
北宋,在商品经济不断发展的同时,四川诞生了世界上最早的纸币——交子。
由于当时店铺增多,交易额更大,一些有信誉的、财力雄厚的商家发行了“纸币”交子,以代替沉重的金属货币广泛流通。
交子的印制发行收归官府后,进一步得到推行,到南宋时期,全国其他地方也出现了代表性纸币。这一世界货币史上的重大事件,始于川江流域。
图片|宋代“交子”拓片 · 网络
宋代,四川文化界也空前兴盛,宋词、儒学、宗教、绘画、书法、石刻等领域涌现了无数大师,登上古代四川文化史的高峰。
北宋景祐年间(1034年-1038年),被称为“铁面御史”的赵抃入蜀为官。
在先后三次入蜀的经历中,赵抃为官清正,一改蜀中原有的奢靡腐败之风,受到朝野的一致好评,成为后世治蜀的榜样。
因为赵抃入蜀时,随身仅携带一架琴和一只鹤,皇帝便称赞他“匹马入蜀,以一琴一鹤自随,为政简易”。“一琴一鹤”从此用来形容为官清廉的士人。
图片|五代四川画家黄筌《写生珍禽图》 · 网络
“一琴一鹤”,也成为巴蜀儒士的精神向往。
在两宋的四川官学中,成都府学校最多时有585间房屋,号称“举天下郡国所无有”;四川书院遍地,据嘉庆《四川通志》记载,宋代四川参加科举考试被录取的人数有近四千人,超过唐代,也为元、明所不及,堪称空前绝后。
宋代四川文坛出现“文学之士,彬彬辈出”之盛况,其中最著名的当属眉山三苏。
图片|在四川眉山远眺西岭雪山主峰和四姑娘山幺妹峰 · 图虫创意 ©
四川眉山,这座位于岷江之畔的古城,位于成都与峨眉山、乐山大佛之间,号称“千载诗书城”,北宋时,为全国三大刻版印刷中心之一,十户人家有九户藏书。三苏父子即生于此地。
苏轼与父亲苏洵、弟弟苏辙,俱属“唐宋八大家”。苏东坡一生悲天悯人有如杜甫,却比诗圣更为豪放洒脱,也许是自幼受川江水的滋养,有了蜀中人士特有的乐天精神。
图片|眉山市苏洵、苏轼和苏澈雕像 · 图虫创意 ©
苏轼年少成名,二十出头时与弟弟进京赶考,高中进士。后来,他远离家乡,入朝为官,却卷入变法的浪潮中,多次为党争所累,大半生都在贬谪。
苏轼“满腹不合时宜”,被贬得越远,却愈发潇洒,“一蓑烟雨任平生”,尤其是在美食的追求上,他自称“老饕”,贬到哪儿,吃到哪儿,于是有了N种以苏东坡命名的菜,如东坡肘子、东坡肉、东坡墨鱼等。
颠沛流离时,苏轼想的是,吃饱饭就够了:“我生亦何须,一饱万想灭。”
图片|苏轼画像 · 网络
眉山流传着许多与苏轼有关的美食,如东坡肘子,相传是苏轼爱妻王弗的妙作(一说为苏轼在江西时发明)。现代菜谱中的东坡肘子,选取猪肘子烹饪而成,色泽红亮,肥而不腻,粑而不烂,鲜香溢口,难怪让苏轼念念不忘。
四川菜发展至今,虽然已不是苏轼年少时品尝的味道,但也自成一派,成为中国八大菜系之一。
有道是,“川渝一家亲”。由于巴蜀湿气重,现在的四川、重庆居民习惯吃辣,特别是辣中带麻。除了火遍全国的川渝火锅外,川渝名菜口味多样,而不是单一的麻辣,其中较为著名的有宫保鸡丁、麻婆豆腐、夫妻肺片、钵钵鸡、龙抄手、宜宾燃面、担担面、灯影牛肉、绵阳米粉等。
现代川菜,在我国烹饪界占有重要地位,其取材丰富,菜式多样,清鲜醇浓并重。蓉派(传统川菜,以成都为中心)、渝派(新式川菜,以重庆为首)百花齐放,汲取川江之精华,满足各地食客的胃口。
图片|上图:麻婆豆腐,下图:宫保鸡丁 · 图虫创意 ©
07.战争烽火巴蜀工商业自古繁荣,而地理位置也决定了其处于中国西部与长江上游的枢纽地位。
古人误以岷江为长江之源,所谓“江出其腹,其源可以滥觞也”,而在地理上,川江流域背靠青藏高原,北穿秦岭,南面云贵高原,向东则可直下三峡,既是相对封闭的盆地,也是多边联系的交通要道,因此成为重要的战略基地。
自汉代以来,西汉末年的公孙述、三国时期的蜀汉、晋代李特建立的成汉、五代十国的前后蜀等,都凭借地利,割据巴蜀,称雄一时。
图片|唐代阎立本《历代帝王图》中的刘备形象 · 网络
宋代,巴蜀一带为宋金、宋元战争的前沿阵地。靖康之变后,金兵几次从陕西大举南下攻蜀,幸而有吴玠、吴璘兄弟所率的宋军死守蜀地,才使川陕战局转危为安。直到金朝灭亡,金兵也未能夺取蜀地。
南宋后期,为了抵御蒙古,宋朝任命余玠等大臣在四川布置防线。余玠到任后,结合川江流域的地势,制定以合川钓鱼城(在今重庆合川区)为支柱的守蜀计划。
图片|四川及周边地形图(底图:中国地势图,审图号:GS(2016)1609号) · 自然资源部©
1251年,蒙哥即位蒙古大汗,意图先取巴蜀、再攻江南,却在此后攻打钓鱼城时折戟,抱憾死于军中,钓鱼城军民不屈抗争,打破了蒙军不可战胜的神话。
蒙哥之弟忽必烈即位后,听从投降的宋军将领建议,将南下进攻的重点,从长江上游的四川转移到长江中游的襄阳,从中路找到突破口。
1273年,相持多年的襄阳之战,以蒙元大军胜利告终。此后几年间,元军乘势东进,攻陷临安,南宋灭亡。宋朝被灭后,钓鱼城将士仍坚持抵抗,直到弹尽粮绝,守将张珏被俘自尽。其后,元军攻占四川全境,统一了四川。
宋元战争中,巴蜀战场相持时间长达50余年,在中下游失守前,长江上游防线始终未被攻破。
图片|重庆合川钓鱼城 · 图虫创意 ©
到了元朝末年,红巾军部将明玉珍割据巴蜀,建立大夏政权,在重庆称帝。大夏政权存在9年后,才被朱元璋建立的明朝攻灭。
明朝末年,农民起义军领袖张献忠亦在四川占地为王,于1644年建立大西政权。后来,清军兵临四川,张献忠在作战时牺牲,其余部在川滇一带坚持抗清,长达19年。
直到清康熙初年,四川最后的抗清力量“夔东十三家”被灭,巴蜀才再度恢复平静。
图片|2017年,考古队发现大量大西政权文物,其中有张献忠用于赏赐部下的“西王赏功”金币 · 图虫创意 ©
在明末清初的战争中,巴蜀损失惨重,人口锐减,“殷富之区,鞠为茂草”。有人统计,自明末乱世到清朝康熙平定三藩之乱时,四川全省90%的人口丧亡,“合全蜀数千里内之人民,不及他省一县之众”。
清初,川江一带人口凋敝,虎豹横行。
康熙二十一年(1682年),四川荣昌知县张懋带着七名随从抵达县城,突然蹦出一群老虎,吓得知县和仆人们慌忙逃命,可还是有五人命丧虎口。同一时期,南充知县黄梦卜上书朝廷说,本来招募了500多名移民入川,但在路上有一半的人死于野兽或疾病侵袭。富顺县人烟断绝,不分白天黑夜都有虎豹在户外游荡,见到活人就扑上去。
图片|清代四川全图 · 网络
于是,清朝平定三藩后,鼓励外省移民入川,并放宽土地税收的年限,任由先入川的移民在四川随意“插占”土地。康熙、雍正、乾隆、嘉庆之间,来自湖广、陕西、广东、福建等地的大批移民,沿水陆路线进入四川,重新开垦荒芜多年的山林田地,兴建水利工程,修筑城墙。
到乾隆时期,四川的土地已经是“开垦殆遍”,在川江水的滋养与各省移民的劳作下,巴蜀重新焕发生机。
由于移民大部分经过长江中游进入巴蜀,以湖广籍人数最多,这一改变四川命运的历史事件,被称为“湖广填四川”。
图片|重庆湖广会馆 · 图虫创意 ©
移民入川,也对今天四川方言的形成起了决定性作用。而今,四川“县县有土音”,甚至一个乡镇内都有不同的土音,这与移民的原籍方言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四川话融合了古四川方言以及湖北、陕西等地移民的原籍方言,遂成为如今“打乡谈”“摆龙门阵”的日常话语。同时,各地戏剧艺术也涌入四川,到晚清时,四川人融合江苏的昆曲、陕西的秦腔、安徽的徽调与四川灯戏等,形成“昆、高、胡、弹、灯”的川剧。
图片|川剧变脸 · 图虫创意 ©
重生后的四川,也秉承了传统的豪气。
清朝时,四川盛行一种民间帮会组织,俗称“袍哥”,取《诗经》中“与子同袍”之义,在其他地区也称为“哥老会”。
袍哥分为清水袍哥与浑水袍哥,浑水袍哥多是来自各地的无业游民,而清水袍哥就是在长江码头、烟馆,乃至军政界有职位的哥老会成员。
袍哥曾遍及全省,开山立堂,远近景从,清廷对其屡禁不止。清末,哥老会还在保路运动中出过力。据估算,民国中期,四川城乡成年男子参加袍哥者多达70%以上,解放后该组织才逐渐解散。
图片|保路运动时期,四川民众奋起抗争 · 网络
四川人在豪爽之外,不忘自古以来的大义。1911年,清朝皇族内阁意图将路权作为抵押,以获得列强贷款,因此以“国有”名义侵吞铁路权,打算再将其出卖给列强。
四川各地民众为保卫路权,掀起了“保路运动”。保路同志会在成都附近与清军交火,并包围了成都,清廷发动军队镇压民变,酿成血案。四川的保路风潮,最终成为武昌起义的导火索,“引起中华革命先”。
到了抗日战争时期,国民政府迁入四川,以重庆为“战时首都”。
在抗日民族统一战线的旗帜下,四川300万军民出川抗战,参加了淞沪会战、徐州会战、南昌会战、滇缅会战等大小会战,牺牲、受伤、失踪共60余万人,多名川籍将领血洒疆场。川军伤亡人数占全国军人伤亡总数的20%。
图片|四川成都川军抗日阵亡将士纪念碑 · 图虫创意 ©
1937年,抗日战争全面爆发时,长江上的船承担起运送战略物资和人员后撤的重任。重庆人卢作孚与他创办的“民生”公司,组成船队,成为这次战略大转移的主要力量。
在炮火连天的长江上,中国民族工业的血脉与长期抗战的希望,通过这些不惧艰险的船队,从湖北宜昌一次次运往川江,多艘“民生”船只被炸沉,多名公司职员与士兵、难民等牺牲,史称“宜昌大撤退”。
图片|1939年,卢作孚在前线发表演讲 · 网络
滚滚长江东逝水,千百年来,川江的中华文脉不曾断绝,激荡的岁月似水东流。
明朝嘉靖年间,“明代三才子”之一的四川人杨慎曾奉命回蜀,祭拜江、河、淮、汉等水神。后来,他因得罪皇帝,被贬云南永昌(今云南保山),多次往来于川江与金沙江之间,半生颠沛流离。
川江之水,成为这位状元才子一生的念想。到了晚年,已经流放云南二十多年的杨慎,盼望着遇赦还乡,几经辗转于川滇边境,却仍受朝臣打压,最终困守云南,化作滇海之游魂。
人生如梦,也许正如杨慎在《临江仙》这首词中所写:“古今多少事,都付笑谈中。”
如今的川江,又让多少人魂牵梦绕?
图片|重庆朝天门码头 · 图虫创意 ©
... 完 ...
参考资料:
[晋]常璩 著;任乃强 注解:《华阳国志校补图注》,上海古籍出版社,2007
中央电视台《再说长江》栏目组:《再说长江》,上海科学技术文献出版社,2006
蔡仲希:《西三角:中国财富新高地》,四川人民出版社,2012
黄强:《长江流域的纵横水网》,长江出版社,2015
李育平,周凝豹等:《天险川江今何在:川江航行考》,人民交通出版社,2017
段渝:《四川简史》,四川人民出版社,2019
冯天瑜,马志亮,丁援:《长江文明》,中信出版社,2021返回搜狐,查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