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喜马拉雅山脉以东,有一系列南北走向的高山峻岭,这就是中外闻名的横断山地区。高山深谷纵列,海拔高差巨大,形成了垂直多变的立体气候。当地民谣“一山有四季,几里不同天,隔山能说话,相见要一天”便是对这里地貌和气候的生动描述。这些河谷高山群北连亚洲腹地和青藏高原,南接亚洲南部热带地区,成为动植物南北扩散通道和东西交汇之地。因此,这里的动植物不仅种类多,而且特有种所占比例很高,亚种分化复杂,还有不少古老原始的种类,在学界眼中,横断山被认为是古老物种的庇护所和物种的演化中心。
彭建生 (洛桑都丹)藏族,1965年出生于云南宁蒗泸沽湖。长期在滇西北、川西、青藏高原从事生态旅游的研究与拍摄工作。照片背后的故事为了拍摄一些机警的鸟类,摄影师曾经想过牵着马,伪装成当地放牧人接近它们,但在草甸湿地中扛着500毫米的远摄镜头是困难且危险的行为。后来又尝试用隐蔽帐篷蹲守的方法,但换了很多位置都不理想。最后终于找到了单人划艇的办法,这种划艇很轻便,虽然操作区域狭小,稳定性差,却可以在浅水地区通过,速度也快。凭借着这一方法,摄影师终于收获了难得的影像。我国候鸟迁徙路径及纳帕海位置示意图从图中可以看到,纳帕海位于横断山鸟类迁徙通道的重要位置,很多长途跋涉的鸟儿,都在此停留栖息,这里也是诸多鸟种的越冬地。纳帕海从“温柔”走向“暴躁”近年来,由于人类改造等原因,纳帕海的变化更为剧烈,冬季干涸速度大大加快,每年11月中下旬,短短两三周内,大片湖面消失,大量鱼虾死亡。冬季经常无水,而夏季时则出现洪灾,2002年夏天曾将214国道淹没了好多天,2006年还淹没了大片庄稼地,村民只好扎木排渡湖。脾性变得“暴躁”的纳帕海,给人和鸟类都带来了困扰和伤害。摄影/李志刚黑颈鹤冬雪中如此多娇严冬中,山舞银蛇,原驰蜡象,纳帕海的湿地中,一群英姿飒爽的黑颈鹤分外抢眼,独领风骚。现在,每年约有300只黑颈鹤在此越冬。摄影/李志刚纳帕海,我的鸟类研究根据地作为鸟类学研究者,我对横断山情有独钟。横断山中南段的云南香格里拉县纳帕海便是我开展鸟类研究的重要“根据地”。而在秋冬季节,青藏高原繁殖的斑头雁、黑颈鹤,以及在北方地区繁殖的黑鹳、各种野鸭、白骨顶和凤头则将这片水域作为越冬地。
在冬季枯水期,纳帕海的水面面积只有几平方公里,这么一个小湖泊能吸引这么多的鸟类,自然有其不同凡响之处。作为中国西部一条重要的候鸟迁飞通道,每年春秋季,大量候鸟沿着横断山的河谷与山脉南迁北徙。而位于横断山核心地带的纳帕海就是这漫长而艰苦的旅行中,一个舒适周全的歇脚点和补给站—这片水域北边和东边群山环绕,南部则与建塘坝相连,平均海拔3266米,是一个低纬度高海拔、季节性的高原沼泽湿地。每年雨季湖水上涨,湖面开阔;旱季,湖水通过西北角落水洞泄入地下河,形成大面积的浅水沼泽和沼泽化草甸。这样独特的环境和条件,孕育了丰富的生物多样性,给鸟类提供了丰富的食物和妥帖的栖息之地,宛如高速公路旁的五星级服务区,吸引了数不胜数的鸟类家族。
1986年,纳帕海成为省级自然保护区,2004年又被列入国际重要湿地名录。在这里停留越冬的湿地鸟类有50多种,高峰期数量超过2万只。属于国家一级重点保护的鸟类有黑颈鹤、白尾海雕和胡兀鹫等,二级重点保护鸟类则有灰鹤、白琵鹭、高山兀鹫等十多种,真是一座鸟类的大观园。
湖边的村庄多有本村神山,其树林和动物受到村民的保护。春秋两季,在西侧山地森林里,可以观察到多种迁徙过境鸟以及在此繁殖的夏候鸟。石卡雪山前的草甸灌丛、布伦村的神山、哈木谷村的神山、纳浪村的山谷,都是观鸟佳境,走上一圈,能看到金色林鸲、红胁蓝尾鸲、粉红胸鹨以及形形色色的柳莺,还能看到橙翅噪鹛、血雉、朱雀等留鸟。
也就是这个小湖泊,贡献了诸多“重大惊喜”。云南的第一个大天鹅野外观察记录就在纳帕海,2001年冬天又观察到白琵鹭(在中国东北地区繁殖,南方越冬,在横断山区为罕见越冬鸟),2011年还观察到中国鸟类的新记录种—绒颈鹳。
我第一次去纳帕海考察是1984年底,山高路远,屡经辗转才抵达。当时纳帕海保护工作尚未走上正轨,有人在草甸中打野鸭,被枪声惊飞的斑头雁和各种野鸭漫天飞舞,遮天蔽日,极为壮观。后因考察任务,又去过数次,不过大多是完成任务就匆匆离去。1996年之后,迪庆藏族自治州政府停止了天然林采伐,公路交通也改善了,机场建成后,香格里拉变得不再遥远了。从2005年开始,我和纳帕海的联系变得越来越紧密,几乎每年冬季都会去拜访它。
在香格里拉的雪山草地、湖光山色中观察鸟儿的生活和生存之道,种种故事,种种精彩,令我感概不已。
猛禽总动员美与力的展现纳帕海一带的猛禽数量很多,其密度之大,在中国堪称翘楚。纳帕海是云南白尾海雕的重要越冬地,近年来数量逐渐增加,清晨它们在湖湾的松树上休息,气温升高后就在沼泽湿地中捕食鱼和雁鸭,也常常与高山兀鹫混群取食家畜尸体。图中,白尾海雕在尚未完全解冻的水面抓起一块冰,从秋沙鸭头上掠过。摄影/彭建生红隼也是纳帕海地区的常见留鸟,捕食时,经常在空中做定点悬停。图中,一只准备捕食的红隼正从篱笆尖跃起。摄影/彭建生胡兀鹫不仅吃腐肉,也会猎捕鸟兽,最奇特的习性是喜欢吃骨头。它们会从高空扔下骨头,摔碎后取食骨髓,有“鸟中鬣狗”的称号。图中的这只胡兀鹫正在吃骨头美食。摄影/彭建生飞翔世家之美黑颈鹤是纳帕海主要保护鸟类之一,也是世界现存15种鹤中唯一栖息在高原的种类。1876年,俄国探险家在青海湖边采到了黑颈鹤的标本,动物学界才知道青藏高原是它们的栖息地。也有学者将之列为中国的特有鸟种。
藏族百姓视黑颈鹤为神鸟,传说中,它是格萨尔王的牵马官变成的,从天上衔回了青稞种子。每年10月下旬,它们抵达纳帕海越冬,翌年4月才离开。“结婚生子”的鹤以“家庭”为单位活动,尚未配对繁殖的青年鹤则一起集群活动。鱼虾、螺蚌以及荞麦、青稞都是它们的美食。
黑颈鹤走起路来昂首挺胸,步幅均匀,举翅、迈步、伸颈、啄食都非常的优雅舒展,颇有贵族风范。舞姿更是曼妙:雄鹤先轻舒两翅,慢挪脚步,围绕雌鹤旋转,边转边舞。雌鹤将双翼微微张开,轻巧地踏着舞步迎向雄鸟。彼此有进有退,配合默契。舞到高潮时,轮流跳跃,雄鹤刚刚落地,雌鹤腾空而起,雌鹤飘飘下坠,雄鹤又腾跃空中。跳跃多次后,雌、雄鹤一同伸直长颈,举喙朝天,起应有序,鸣声洪亮,响彻云天。这样的舞姿,不禁让人想起“昔有佳人公孙氏,一舞剑器动四方”,“来如雷霆收震怒,罢如江海凝清光”的古句。
黑颈鹤每窝孵出两只雏鹤,可亲兄弟姐妹间却没那么文雅,它们会为食物激烈争斗,经常打得头破血流,通常只有更强壮的那只雏鹤可以长大。所以,这里的黑颈鹤家庭多为“独生子女”之家。如果食物非常丰富,那么两只幼鹤都能幸运地长大。
我曾花了不少时间观察黑颈鹤家庭。幼鹤羽色比成鹤深暗,虽然自己也能觅食,但能力和经验不够。深情的父母对孩子的照顾非常细致,找到鱼、虾、昆虫这些营养丰富的高蛋白食物,总是喂给幼鹤吃,自己则吃草根或附近田地的庄稼。飞行时,两只亲鹤总是一只在前领飞,一只在后压阵,把幼鹤夹在中间,真是无微不至。
纳帕海还有一位重要角色,那就是黑鹳,其大小与黑颈鹤接近,也是国家一级重点保护动物。成年黑鹳嘴和脚鲜红,上体黑紫色,腹部纯白,看一眼就能留下深刻印象。纳帕海自然保护区建立后,越冬的黑鹳由开始的三五只逐渐增加,目前每年冬天有130多只黑鹳在这里越冬,其中不少是幼鸟,说明黑鹳的种群处于增长期。
与黑颈鹤相比,黑鹳的行为举止就“粗鄙”很多,觅食时总是慌慌张张用长喙在水里来回搅动划拉,抓到食物就狼吞虎咽,唯恐同伴抢夺。吃饱后站在草甸里休息的姿势更是难看,垂头缩颈,很没风度。不禁让我想起小时候母亲训斥我的话,“站没站相,坐没坐相,吃没吃相”,用来形容黑鹳倒是很恰当。
不过,黑鹳也有它独特的美,那就是优雅潇洒的飞行姿势。起飞前,先几步助跑,腾空后奋力扇动翅膀,展翅滑翔一会,再扇动翅膀,继续滑翔,如此反复。进入高空后,不再鼓翼,颈向前伸得笔直,腿向后伸展,两翅完全展开,巧妙利用上升气流,在空中翱翔盘旋,越飞越高,就像一架灵巧的滑翔机。
高山兀鹫天光月影共徘徊在冬季的香格里拉,高山兀鹫是常见的猛禽,全长约130厘米,翼展可达260厘米以上。纳帕海作为冬季牧场,常有家畜因病弱等原因死亡,这恰好满足了这些饕餮之徒的胃口。它们在争夺腐肉食物的时候,显得粗野笨重,可一旦飞上蓝天,其翱翔的姿态则格外英姿飒爽。摄影/彭建生树麻雀整齐的仪仗队树麻雀是城乡、牧场和耕地等多种生境的常见鸟种,在非繁殖期会集合成大群。在纳帕海地区,树麻雀为优势留鸟。图中,它们成群成排栖息在纳帕海附近草场的铁丝网上,颇有意趣。摄影/彭建生纳帕海鸟儿的生存之道乌鸦是人们很熟悉的鸟,可是当“渔夫”的乌鸦,我只在纳帕海见过。2001年冬天,纳帕海北边的湖湾中出现了上千只的小嘴乌鸦。乌鸦喜欢集群活动,但通常不过几十上百只,是什么吸引了如此庞大的乌鸦军团?
原来,乌鸦们为了吃鱼这个共同目标,走到一起来了。乌鸦是杂食动物,主要在农耕区和城市垃圾场活动,以爱吃腐烂的食物出名。纳帕海的乌鸦却利用天时地利,改行当起了渔夫。
纳帕海是季节性湖泊,冬季水体会大大缩小,村民有时还会将出水口进一步扩大,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