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忧内患,国难当头,国人形形色色,难以一一刻画。吕翼关注抗战时期题材,创作了一系的作品。其中,短篇小说《马嘶》发表在《人民文学》2018年第5期。作家没有浓墨重彩地正面描写战争,而是避重就轻,另辟蹊径,通过描写不同的人对待一匹战马的态度,折射出人性的美丑。这篇文章角度独特,寓意深刻,值得我们慢慢品味。
“嘶”本义是沙哑地叫,但做到马叫声上,多为高亢有力,《玉篇》里直接说:“嘶,马鸣也。”此处的鸣叫之声,是高亢有力的。但也有凄切呜咽之时,比如《玉台新咏·古诗为焦仲卿妻作》写的:“其日牛马嘶,新妇入青庐。”吕翼将小说的名字取为“马嘶”,用意明显,就是要从一匹战马不同的叫声里,不但读出英雄的境遇,而且读出民众人性的美丑。
一、咴咴嘶鸣,鸣叫出江河奔腾的人性
小说开篇写乌铁梦见心爱的马老表,听到“那咴咴的嘶鸣和有力的响鼻,仿佛还带有江河奔腾的气息”。这一梦境的描写,不仅表达出乌铁对马老表的无尽思念,更是流露出乌铁想再回战场,杀敌报国的豪迈情怀。
一匹战马,理应奔赴战场,但因为种种原因,马老表并没有机会跟随主人奔赴战场,只能留守在马厩里。在主人离开的这些日子,它没有了负重,没有了劳作,没有了奔跑劳累,整日就守在马厩里吃草吃料,体态发胖,毛色闪光。它似乎时刻准备着,奔赴战场。当开贵强行牵走它,它见到阳光和大道,呼吸到了新鲜的空气,高兴得咴咴直叫、四蹄撒欢,还以为终于可以大展身手,殊不知,它的噩梦由此开始。
乌铁培养战马,造就英雄,是伯乐。从他对待一匹马的态度,可以看出他的血液里流水着奔腾咆哮的河。当国家征兵上战场,乌铁毫不犹豫地报名参军,上前线杀敌。平时练就的勇敢、速度等本领,终于有了施展的机会。虽然马老表无缘无战场,但乌铁代表着它,英勇无比,驰骋沙场。有作战经验、不惧生死的乌铁成了班长的助手,在台儿庄战场上,他义无反顾地保护自己的情敌——胡笙,失去了脚,失去再战斗的机会。回到家里,他牵挂着他的马老表,梦着马老表,还梦想着与马老表一起去驰骋。从乌铁对待战马的感情,折射出一颗英雄的心,永远在跳动。
乌铁之所以视马为命,不仅仅是他对马老表有感情,而是马老表是他的一个梦想,一个驰骋战场的梦想。作家描写畜厩里的马老表见了乌铁,就张大鼻孔,踢了两下腿,甩了甩尾巴,打了几个响鼻,咴咴地叫了起来。孱弱不堪的马老表一见到乌铁,战斗力马上爆棚;而残废了的乌铁,听到了久违的、熟悉的声音,腰不由自主地挺了起来,目光不由自主地敏锐起来,英雄气慨奔腾不息。英雄惺惺相惜,互相寄托着梦想。小说的结尾这样写道:
金枝牵马过来。胡笙一跃而起,矫健地落在马背上。
一团黑影,瞬间迷糊在古巷之外。
乌铁失去了双脚,不能再与胡笙做死生与共的战友,不能陪胡笙一起参入那个特殊的组织,不能一起并肩作战,但他的战马可以代他去实现。像马老表这样的战马,如果老死于马厩,或者埋没于凡夫俗子,天理不容。
从马老表那咴咴的嘶鸣和有力的响鼻声中,仿佛听到江河奔腾的气息。即使马老表被开贵虐待,大材小用,甚至是英雄无用武之地,但它心中依然藏着驰骋沙场的梦想,发出咴咴嘶鸣,蕴含着江河奔腾的气势。战马如此,战士亦然。爱憎分明的乌铁,是位勇敢的铁血男儿。即使失去了双脚,但心中的枪声依然密集,笔直的脊梁依然挺拔。作家浓墨重彩地刻画马老表,其实就是为了侧面烘托出乌铁这个形象的美好人性。
二、低咽一声,两滴浊泪冲洗丑陋人性
几个刀手提着刀过来,抓的抓头,抬的抬腿,就要对战马下手。战马自知在劫难逃,低咽一声,烂眼角溢出两滴浊泪。在残酷的现实里,处处有戕害英雄的箭,埋没英雄的坟。一匹战马无缘战场,只能沦落于小人之手,备受欺凌。即使乌铁想解救于水火之中,却又无能为力。从战场负伤回来的英雄,并不能得到开贵的谅解,认为乌铁不配叫他哥。战马的一声低咽,两滴浊泪,不仅哀叹自己的悲惨命运,为同病相怜的英雄喊冤垂泪,而且揭露自私小人的丑陋嘴脸和丑恶人性。
一直虐待战马的开贵,因为怕死,逃避征兵,所以在割谷的时候,非常不小心地将右手的食指割掉。他把血涂抹得满脸鲜红,状若鬼怪,疯掉了一样,捏着那被砍下来的半截手指头,从村东哭到村西,从村内哭到村外,最后坐在保长家檐坎上,哭着诉说再也不能当兵上前线、再也不能当将军的遗憾。他自以为很聪明,其实大家都心知肚明。当参军人数还差一人时,他就病得起不了床。他逃过了参军的义务,却逃不过金枝的鄙视,根本不愿意嫁给他。他简单地认为,是因为妹妹被乌铁抢了,没有嫁给金枝的哥哥——胡笙。于是他开始了寻找妹妹的艰难旅程。最后找到妹妹,霸占了战马,金枝还是不愿意嫁给一个没有食指的人。乡村女孩对贪生怕死之徒的鄙视,昭然若揭。
像开贵这样一个贪生怕死、自私自利的人,他会怎样对待一匹战马,对战斗英雄?他不能拿乌铁怎样,只敢言语相讥,但他敢拿乌铁的马老表出气。他霸占马老表后,用征战疆场的勇士去拉石磨、耕地、驮谷、驮粪、驮柴草、驮建房用的石头和泥土、驮茶叶,驮粮食,驮军火,驮达官贵人。他把战马折磨得病入膏肓,生了马口疮、蛔虫病,肚子胀、心肝痛。他甚至要杀了战马来完成祭拜的仪式。他不但趁机宣泄私仇,而且辱没英雄,真是罪大恶极。
现实生活中,不少小人,自己无所作为,心胸狭窄,在国家危难之际,推卸责任,追逐一已之私,抓住个人的小恩小怨不放,处处伤害英雄豪杰。从战马临死前的一声低咽和两滴浊泪里,看到的不仅是英雄末路的悲凉,更折射出小人的无耻与丑恶。
三、两个响鼻,蹄子叩响了英雄之歌
在这个英雄末路的现实里,除了开贵这样的小人,其余都可圈可点的。开杏被乌铁霸占,虽然恨够了他,但她并没有虐待他的战马,而是将马养得简直就是一砣肉,背部滚圆,四脚如柱。她深知乌铁最喜欢马了,马是他的命,是他的兄弟,是他的化身。读者相信,在这一道人性之光的照射,她被抢的伤口,在时间与情感的抚摸下,会一点一点痊愈。
小说中的另一个女性形象——金枝,在小说中亦是一个亮点。文弱书生胡笙积极报名参军,金枝帮着收拾行李,帮着缝补包袱,支持哥哥上前线杀敌报国。因为开贵贪生怕死、自私自利,她最后果断决定,不嫁给没有食指的人。作家虽然没有花太多笔墨来刻画这一形象,但她的形象熠熠生辉,照亮了当时的阴暗,驱散了英雄头顶上的阴霾。她不但偷偷往马槽里放豆料,给战马涂擦草药水,而且,还挽救战马于生死边缘。金枝一出场,可谓光芒四射:
金枝把拴猪的绳头往道士先生手里一塞,说,你们欺负一个没有脚的人,你们连牲口都不如!这头猪算我送的,不收一分一文!你们要祭祀也好,要换钱也罢,都行!但必须有一点,这匹马我用几天。
乌铁原本担心她会缠住自己追问哥哥的下落,没想到在这关键的时候,她帮助乌铁解了死局。也只有乌铁这样的英雄豪杰,才真正读懂这个普通的女孩子,觉得她很不简单。一言一行,英姿飒爽,豪气冲天。也只有这样的人,才会懂英雄,善待战马。
经过金枝精心喂养,战马又恢复英姿,重显雄风。它抬了抬蹄子,叩了几下石板,打了两个响鼻,摆了摆尾巴。战马气慨,淋漓尽致。它的出现,引出了横亘在乌铁与开杏心中的疙瘩——胡笙。乌铁以为胡笙会带开杏走,没想到,心中只有国家危难的豪杰,只想着邀约乌铁去战斗,只想着去陕北。失去双脚的乌铁不能与他并肩作战了,但无缘战场的马老表,代替他,陪着胡笙冲锋陷阵。这是战马的最好归属,也是英雄的最大心愿。
从开杏、金枝和胡笙对待一匹战马的感情看,这些人物身体里流淌着英雄的血液,人性里绽放出璀璨的光芒。如果世上的人都如此善待英雄,英雄就真正有了用武之地,就能更好地彰显英雄本色,就能更好地造福于民。
马老表是一面镜子,不同的人在它面前,还原了不同的形象。《马嘶》这个短篇小说,内容量大,有感情恩怨,有家仇国恨,有小人当道,有英雄末路。千丝万缕,难以理清。其实,只需要静下心来,听听战马的嘶叫声,一条清晰的线索就自然呈现出来:咴咴的嘶鸣和有力的响鼻,带有江河奔腾的气息,流露出英雄的豪迈与理想;低咽一声,流淌出来的浊泪,无声控诉现实的无情;两声响鼻,再加上抬蹄叩响石板,奏响了英雄整装待发的战歌。
尹宗义云南省作协会员,昭通文艺评论协会副主席,在《边疆文学》《滇池》《中国校园文学》等发表文学作品和评论多篇,曾与人合著《昭通文学三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