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绛《游嵩山寄梅殿丞书》
谢绛
近有使者东来,付仆诏书并御祝、封香,遣告嵩岳。太常移文,合用读祝、捧币二员,府以欧阳永叔、杨子聪分摄。会尹师鲁、王几道至自缑氏。因思早时约圣俞有太室中峰之行,圣俞中春时遂往,仆为人间事所窘,未皇也。今幸其便,又二三子可以为山水游侣, 然亟与之议, 皆喜见颜色, 不戒而赴。
十二日,昼漏未尽十刻,出建春门,宿十八里河。翌日,过缑氏,阅游嵩诗碑,碑甚大,字而未镌。上缑岭,寻子晋祠。陟轘辕道,入登封,出北门,斋于庙中。是夕寝,既兴,吏白五鼓,有司请朝服行事。事已,谒新治宫,拜真宗御容。稍即山麓,至峻极中院,始改冠服,却车徒,从者不过十数人,轻遂行。 是时, 秋清日阴, 天未甚寒, 晚花幽草,亏蔽岩壁。正当人力清壮之际,加有朋簪谈燕之适,升高蹑险,气豪心果。遇盘石,过大树必休其上下,酌酒饮茗,傲然者久之。道径差平,则腰舆以行;嶃崪斗甚, 则芒蹻以进。 窥玉女窗、 捣衣石, 石诚异,窗则亡有。迤逦至八仙坛,憩三醉石,偏视墨迹,不复存矣。考乎三君所赋,亦名过其实。午昃,方抵峻极上院。师鲁体最溢,最先到,永叔最少,最疲。于是,浣漱食饮,从容间跻封禅台,下瞰群峰,乃向所跂而望之,谓非插翼不可到者,皆培塿焉; 邑居楼观人物之夥,视若蚁壤。世所谓仙人者,仆未知其有无; 果有,则人世不得不为其轻蔑矣。武后封祀碑故存,自号大周,当时名贤皆镌姓名于碑阴,不虞后代之讥其不典也。碑之空无字处,睹圣俞记乐理国而下四人同游, 镵刻尤精。 仆意古帝王祀天神、 纪功德于此,当时尊美甚盛,后之君子,不必废之坏之也。又寻韩文公所谓石室者,因诣,尽东峰顶。既而与诸君议,欲见诵 《法华经》 汪僧。永叔进,以为不可,且言圣俞往时尝云斯人之鄙,恐不足损大雅一顾。仆强诸君往焉。自峻极东南,缘险而径下三四里。“法华”者,栖石室中,形貌,土木也; 饮食,猿鸟也。叩厥真旨,则软语善答,神色睟正,法道谛实,至论多矣,不可具道,所切当云:“古之人念念在定慧,何由杂; 今之人念念在散乱,何由定。”师鲁、永叔,扶道贬异,最为辩士,不觉心醉色怍,钦叹忘返。共恨圣俞闻缪而丧真甚矣。是夕,宿顶上。会几望,天无纤翳,万里在目。子聪疑去月差近,令人浩然绝世间虑。盘桓三清,露下,直觉冷透骨发,羸体将不堪可,方即舍。张烛,具丰馔醇醴,五人者相与岸帻褫带,环坐满引,赋诗谈道,间以谑剧,然不知形骸之累、利欲之萌为何物也。夜分,少就枕以息。明日,访归路,步履无苦。昔鼯鼠穷伎,能上而不能下,岂近此乎? 午间,邑大夫来逆,其礼益谨。申刻,出登封西门,道颍阳,宿金店。
十六日晨发,据鞍纵望,太室犹在后,虽曲南西,则但见少室。若夫观少室之美,非繇兹路,则不能尽诸。邑人谓之冠子山,正得其状。自是行七十里,出颍阳北门,访石堂山紫云洞,即邢和璞著书之所。山径极崄,扪萝而上者七八里。上有大洞,荫数亩, 水泉出焉。 久为道士所占, 爨烟熏燎, 又涂塓其内,甚渎灵真之境。已戒邑宰稍营草屋于侧,徙而出之。此间峰势危绝,大抵相向,如巧者为之。又峭壁有若四字云“神清之洞”,体法雄妙,盖薛老峰之比。诸君疑古苔藓自成文,又意造化者笔焉,莫得究其本末。问道士及近居之民,皆曰:“向无此异,不知也。”少留数十刻,会将雨而去。犹冒夜行二十五里,宿吕氏店。马上粗若疲厌,则有师鲁语怪,永叔、子聪歌俚调,几道吹洞箫,往往一笑绝倒,岂知道路之短长也。
十七日,宿彭婆镇,遂缘伊流陟香山,上上方,饮于八节滩上。始自峻极中院,未及此,凡题名于壁、于石、于树间者,盖十有四处。大凡出东门,极东而南之,自长夏门入,绕崧轘一匝四百里,可谓穷极胜览。切切未满志者,圣俞不与焉。今既还府,恐相次便有尘事侵汩,故急写此奉报,庶代一昔之谈。
宋仁宗明道元年 (1032) 九月,正任河南府通判的谢绛奉命代皇帝祭祀中岳嵩山,西京 (洛阳) 留守推官欧阳修、河南府户曹参军杨愈 (字子聪) 同行。谢绛认为这是一次游览嵩山的极好机会,便邀请尹洙 (字师鲁)、王复 (字几道) 二人同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