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0年代初的可可托海矿区。
可可托海三号矿坑夜景。(陈玉摄)
可可托海是一段尘封的国家传奇。
直到上世纪90年代末,位于新疆阿尔泰山间的可可托海矿区,仍是中国最重要的秘密之地。近20年后的今天,它对中国“两弹一星”以及国防事业无可取代的贡献,仍不为公众知晓。
那里曾有中国最大的稀有金属矿藏,如今还有一座深达136米的地下水电站,700多位建设者的坟墓,几代地质、矿冶、机械、水电工作者的青春,以及一份原国防科工委的感谢信。
泛黄的纸页上写着,为国分忧。
如今,那些分散于中国各地的可可托海建设者们都已走进暮年。但这并不妨碍他们在微信群、朋友圈回忆自己用青春写下的奇幻故事,并遥遥怀想那个壮美的秘境。
遍地宝石的蓝色河湾
1968年1月1日——47年后中国工程院院士孙传尧仍清楚地记得这个日子——早上天还没亮,他和另外28名东北工学院毕业生从乌鲁木齐启程,乘坐一辆车窗还算完整的大客车北上。其中25男、4女,一位女同学后来成为了孙传尧的妻子。
那是新疆最寒冷的时候。同行者之一张经生回忆说,当天气温达到零下38摄氏度。
沉默了一会儿,有个同学说,咱们唱个歌吧。
“唱的是《军垦战歌》,迎着春风、迎着太阳,跨山过水到边疆。”孙传尧回忆说,“起完调后,印象中大家唱得都很难听,像哭一样。”
在离开沈阳前,反映新疆生产建设兵团的彩色纪录片《军垦战歌》是孙传尧对于新疆的唯一印象。“边疆处处赛江南,就是出自这个片子。那时也有中央领导接见上海支边青年,感到新疆很美,充满诗意。”如今他说,“其实仔细琢磨,通过歌词能看出来新疆还是比较荒凉的。”
86个小时的行程进入最后10个小时,大客车却坏了。他们拦了一辆运煤卡车,坐在露天的煤堆上,满目冰雪,晚上终于抵达目的地。
矿务局革委会的干部等在路边:“欢迎来到可可托海!”
可可托海,位于北疆富蕴县城东北48公里,流经中国、哈萨克斯坦、俄罗斯三国的额尔齐斯河从镇中穿过。 先是有牧民发现地上出现绿色、蓝色的宝石——富含铍的绿柱石以及海蓝宝石。到20世纪30年代,苏联地质学家在其境内的额尔齐斯河淤泥中发现了高水平的稀有金属元素。他们沿河东进,发现了可可托海矿区。 整个矿区由一系列矿脉构成,最有名的是50年代末开始开采的“世界地质圣坑”——可可托海三号矿。
这座矿脉拥有全球几乎一半的矿物种类,特别是重要的锂、铍、钽、铌、铀等。1940年起,苏联专家进驻可可托海,虽然中间遭遇军阀盛世才驱逐,但他们仍竭尽全力控制矿区。 高峰时,有3000名工人在这里挖掘矿石,每人每天至少能够完成2公斤任务。
29名大学生中的一位、后来出任可可托海矿务局副局长的肖柏杨回忆说,矿石从可可托海先运送到300多公里外的布尔津,到夏季洪水期后用船只沿额尔齐斯河运到当时还是苏联加盟共和国的哈萨克斯坦。
1955年,矿区全部移交中国独自经营,成立了冶金工业部有色金属管理总局新疆有色金属公司可可托海矿管处,由中央直属管理,1958年改名可可托海矿务局。
然而当孙传尧、肖柏杨等人抵达时,三号矿正在封闭过程中,因为它刚经历了历史上强度最高的开采,目的只有一个:向苏联还债。
“两弹一星”上的可可托海
根据《1961年和1962年国家决算报告》和1964年《政府工作报告》,中苏关系破裂后,中国在1965年前需要向苏联偿还本息共计52.9亿元人民币的债务。 除了农副产品,苏联接受矿石作为偿还品。
以1964年2月《中共中央对苏共中央1963年11月29日来信的复信》为例,其中提到,到1962年向苏联供应的粮油食品价值21亿新卢布,矿产品和五金价值14亿多新卢布,“这些矿产品中,有许多都是发展尖端科学、制造火箭和核武器必不可少的原料。”
正值盛年的可可托海帮助中国人挺直了腰杆。
“还债的矿石基本来自可可托海。”肖柏杨说,“据说现在哈萨克斯坦还存有大量从可可托海运过去的矿石。”
一位有色企业的负责人曾在哈萨克斯坦一家冶炼厂的展厅里见到粗壮的绿柱石,说明上标注着产地:可可托海。
位于额尔齐斯河南的三号矿,就像一座巨大的罗马角斗场,一层一层开采平台螺旋下降。平台一侧的岩壁就是开采面,在爆破后将矿石运出矿坑。
挖出的碎石、废土在附近堆积起一个十几米高的巨大土台。很多年后有日本人曾想购买这堆废土,但被拒绝。
200名党员和先进分子组成的突击队如期完成了开采任务。从1961年冬天开始,这个露天矿区一年里剧烈的爆破和外扩,大大加速了它的衰老。当孙传尧等人抵达时,三号矿已经封矿3年进行休整,解决之前快速开采造成的滑坡等安全隐患。
其实,抵达乌鲁木齐后,这些大学毕业生们才知道自己要前往的“新疆第一矿务局”叫做可可托海。肖柏杨问了一直在新疆工作的学长,被告之:“从乌鲁木齐往北,要走1000多公里。”而对于这个地方的秘密,却绝口不提。
大学毕业生的到来,是为了建设名为6687的大型选矿厂。66是指1966年,87是指在国家重点工程中的排序。那里还有一座稍小型的实验选矿厂8859。
抵达这天,晚饭很丰盛:每人一碗肉汤、两个糖饼。“是油饼,饭菜做得很好。”孙传尧说。
第二天有保密教育,重要的产品都不得直呼其名:含铍的绿柱石是“01号”,锂辉石是“02号”,钽铌石是“03号”。至于可可托海矿务局,代号为“111矿”。
乌鲁木齐还有一座“115厂”,专门提炼来自可可托海的矿石。一个在可可托海流传的故事是,矿务局的司机在乌鲁木齐被交警拦下,他回答来自“111矿”、“车上拉的是02号产品”。交警摸不着头脑,问他去哪里。他回答去“115厂”,交警二话不说、立刻放行。
所有这些稀有元素都是重要的战略资源。矿石开采后运输到最远至内地的冶炼厂进行提炼,最终用于制造尖端武器和航空航天装备。
若干年后,中国工程院化工、冶金与材料工程学部开会,化工领域的院士们知道孙传尧曾在可可托海工作,告诉他来自可可托海的矿石在自己手中提炼为锂、铍、钽铌等,“我说,原来我们搞了半天都到你们那里去了。”
锂用于制造原子弹,可可托海的产品至少参与了中国第一枚氢弹的研制。铍则是一种用途更为广泛的稀有元素,“我自己亲眼见过铍做的原子弹外壳,铍还用于陀螺制导,这是导弹不可缺少的。”孙传尧说,中国工程院讨论铍陀螺制导的会议,与会者都要将手机电池拔出。
“东方红一号”则使用了可可托海的铯。
“总之,两弹一星,可可托海功不可没。”这位中国选矿领域的权威院士总结说。
然而,他们半个世纪前的可可托海传奇,却是从打草、扛麻袋开始的。
1 2 下一页 1 2 下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