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高安宁
在中国诗歌版图上，一条大河奔涌而来……它就是秦淮河。
翻开中国文学史册，许许多多的帝王将相、诗词大家和乡土文人，他们徜徉于秦淮河畔、桃叶渡头，凭吊于凤凰台上、朱雀桥边，只因为有了他们的魂牵梦绕，浅斟低唱，慷慨放歌，吐纳菁华，才使得秦淮河生发出亘古不散的风雅气韵。
追溯秦淮河诗歌的源头，六朝时已呈现蓬勃的气象。鲍照《升天行》里有“凤台无还驾，箫管有遗声”之句，记录了南朝时候凤凰台的风雅轨迹。诗歌史上“永明体”的重要代表人物、跨越宋齐两代的诗人谢朓，写出了最让南京人自豪的《入朝曲》：
江南佳丽地，金陵帝王州。
逶迤带绿水，迢递起朱楼。
飞甍夹驰道，垂杨荫御沟。
凝笳翼高盖，叠鼓送华辀。
献纳云台表，功名良可收。
这是关于秦淮河、关于南京城人文美丽和帝都风采的一曲颂歌。李白很钦佩先他200多年的谢朓，深情地写道：“解道澄江静如练，令人长忆谢玄晖。”萧衍、萧纲等帝王也曾写过一些关于秦淮的诗作。诗人徐陵辑录的《玉台新咏》，是于公元六世纪编成的一部上继《诗经》《楚辞》，下至南朝梁代的汉族诗歌总集，《陌上桑》《孔雀东南飞》《上山采蘼芜》等文学名篇，都因《玉台新咏》而赖以流传。此书收录了王献之的《情人桃叶歌》二首、桃叶的《答王团扇歌》三首，是秦淮已知的比较早的民歌。
今天，当人们在秦淮河上游览，会发现岸边石壁上刻有诗歌，其实那只是秦淮诗河里的一二滴水珠罢了。而当人们仰望华夏文学天空，便会惊讶地发现，秦淮河原来宛如一条诗歌的银河，诗星满天，北斗照耀，竞相争辉。他们有中国历史上著名的诗词大家，如李白、杜甫、崔颢、刘禹锡、杜牧、王安石、苏轼、秦观、周邦彦、陆游、范成大、杨万里、辛弃疾、姜夔、文天祥、萨都剌、纳兰性德等；有中国历史上著名的小说家，如吴承恩、冯梦龙、吴敬梓、曹雪芹等；有中国历史上著名的戏剧家，如白朴、张可久、乔吉、汤显祖、李渔、孔尚任等；有中国历史上著名的帝王，如梁武帝、陈后主、李煜、康熙帝、乾隆帝等；有中国历史上著名的书画家，如王献之、米芾、王冕、唐寅、文徵明、石涛、郑燮等；还有中国历史上著名的政治家，如顾炎武、林则徐、魏源、李鸿章、张之洞、康有为等；更有明清历史上著名的乡邦文人，如顾起元、余怀、柳如是、薛时雨、胡恩燮等。各类大文人、大名人钟爱秦淮，高密度地云集一域，其人其作，共同构成了秦淮河上群星灿烂的天空。
《秦淮胜会》反映了古时候文人骚客于秦淮河上雅集的盛况
秦淮河是历代诗人吟诵的绝佳胜境。一水秦淮，移步换景，让人渐入佳境，他们笔下常见的对象，属于河流的，有秦淮河、桃叶渡、长乐渡、青溪、横塘等；属于名胜的，有凤凰台、杏花村、赏心亭、周处台、孙楚楼等；属于园墅的，有东园、西园、遁园、快园、瞻园、愚园、芥子园、万竹园、小西湖等；属于桥梁的，有朱雀桥、长板桥、长干桥、万岁桥、白下桥、淮青桥、赤栏桥、文德桥、武定桥等；属于佛寺的，有建初寺、长干寺、大报恩寺、瓦官寺、鹫峰寺等；属于地名的，有越城、冶山、长干里、夫子庙、乌衣巷、石坝街、邀笛步、聚宝门、赤石矶等，历代诗人写不够也写不厌遍地的景观。
秦淮河历来是文人迎送的风雅之所。图为清版画《秦淮留别》
如若用“诗作如林”“词作如海”来比喻秦淮河诗歌的数量之多，是一点不为过的。有关秦淮河的诗词，主要出自《全唐诗》《唐诗三百首》《全宋诗》《全宋词》《全明诗》《全明词》《秦淮诗钞》，以及卓人月编选的《古今词统》、钱谦益编选的《列朝诗集》、沈德潜编选的《清诗别裁集》、朱彝尊编选的《明诗综》、聂先和曾王孙编选的《百名家词钞》、王昶编选的《国朝词综》、徐树敏及钱岳编选的《众香词》、徐世昌编选的《晚晴簃诗汇》，以及无法计数的个人诗词专集。到了明清时期，文人唱和结社蔚然成风，成为时尚。尤其城南一带的诗人，痴迷雅集活动，甚至超越了社会阶层、门第高低、贫富差异的界限。因此，这一时期秦淮诗歌数量出现爆发式增长的态势，就连秦淮河边休闲场所的女子，也以作诗弄曲为荣。据粗略统计，古人所写的秦淮河诗歌，已知的不少于十多万首。
秦淮河诗歌不仅数量多，而且其中也有不少上乘之作，代表了南京特定的历史情结和文化形象。《唐诗三百首》中描写秦淮的诗歌计有八首：其中李白有《长干行》《登金陵凤凰台》《金陵酒肆留别》三首，崔颢有《长干行》二首，刘禹锡、杜牧和韦庄有《乌衣巷》《泊秦淮》《金陵图》各一首。此后，优秀词作如雨后春笋，代有名篇：南唐有李煜的《浪淘沙》，宋有辛弃疾的《水龙吟·登建康赏心亭》、姜夔的《杏花天影》、文天祥的《酹江月·驿中言别友人》、周邦彦的《西河·金陵怀古》，元有萨都剌《满江红·金陵怀古》，清有郑燮的《念奴娇·长干里》、吴敬梓的《买陂塘》等。自唐代以后，形成了以诗仙李白等人领军的大诗人、大词家队伍，他们从不同侧面，表现了秦淮的自然美、风俗美、人情美，以及寻踪怀古，讽喻现实，抒发家国情怀的主题，涌现了一大批诗词史上的扛鼎之作。他们的作品，无疑是后人打开秦淮和南京人文之门的一把把钥匙。
《李白金陵留别图》。诸辛耕绘
《杜牧夜泊》。诸辛耕绘
秦淮诗词有许许多多的名句，写得十分的形象传神：
“ 地扇邹鲁学，诗腾颜谢名。”诗仙李白在《留别金陵诸公》里，盛赞秦淮河畔是个儒学气浓、诗歌风盛的地方；
“ 虎头金粟影，神妙独难忘。”杜甫在《送许八拾遗归江宁觐省》里，赞美顾恺之（小名虎头）画的维摩诘像神妙难忘；
“落日楼头，断鸿声里，江南游子，把吴钩看了，栏干拍遍，无人会，登临意。”辛弃疾在《水龙吟·登建康赏心亭》里，表达了沉痛悲愤、激昂慷慨的爱国主义精神；
“ 杨柳风千树，笙歌月一船。”顾梦游在《秦淮夕泛》里，感受到了秦淮河的别样风致；
“只有秦淮一片月，溶溶无意照千秋。”乾隆帝在《题宋院本金陵图》里，描绘了秦淮月深含的历史韵味；
“香销烛灺，看丁字帘边，团团寒玉，又向板桥挂。”吴敬梓在《买陂塘》里，看见丁家河房窗外的圆月像块冷玉，挂在长板桥上空；
“独上高台寻六代，多少江山，都在斜阳外。”吴绮在《凤栖梧·凤凰台》里，登上凤凰高台，借古叹今，追忆历史沧桑；
“杜牧当年问酒来，沿村红杏倚云栽。”周宝偀在《杏花村》里，沿着杜牧借问酒家时走过的路，眼里的杏花连着满天云霞。
《金陵景色图》里的夫子庙泮池，是明清时期文人游览胜境
当我们欣赏了文人大家的吟咏，便会心生感悟：秦淮河里的悠悠清波，之所以蕴藏着无穷魅力，是因为它日夜荡漾着多情不绝的诗歌；秦淮河畔的古街旧巷，之所以蕴藏着无穷魅力，是因为那些马头墙、花格窗，都是用唐诗宋词的句子搭建而成；秦淮河边的人文景观，之所以蕴藏着无穷魅力，是因为它们早就融汇于诗人的奇思妙构之中。随着朝代兴衰，历史上的一些遗迹早已化作诗人们热爱秦淮河的文化意象！一句话，经过秦淮河洗濯过的诗歌，就是有情味，就是有情怀。为什么会如此？因为在中国地理、政治和文化版图上，秦淮是个独特的地方。就地理位置而言，南京乃是南北交汇之地，秦淮又为风雅之邦，山温水软，适于游历；就景观环境而言，亭台揽胜，林泉可餐，便于雅集；就人文氛围而言，小园隐逸，世外风情，便于创作；就政治特质而言，江山兴废，任人感慨，便于进退。秦淮就是这样一个让人可游可居、可玩可乐、可歌可泣和可忧可隐的所在，是专业与非专业的诗人们魂牵梦绕的精神家园。
秦淮河自有诗人的气质和品格，无论是浪漫主义，还是现实主义，也无论是豪放之气，还是婉约之风，它都以风风雅雅、缠缠绵绵、悲悲烈烈、坦坦荡荡的诗词形象，凝结成一个个如缕如烟的文化符号，荟萃成一幅幅穿透时空的城市名片，展现了古都南京的不朽神采。
秦淮河，好似一条用诗歌述说着历史文脉的河流……或舒缓，或激越；或深情，或浪漫，这就是浸透着桨声灯影的中国诗河！
（作者单位：秦淮区地方志办公室）
【注】文章来自《南京史志》2017年第2期
（秘书处编研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