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族社会与疍家共生的海边村落
大岭村村民陈华佳今年76岁,
对村里的一屋一瓦如数家珍。
他告诉记者,
大岭建村于
北宋宣和元年(1119年),
迄今已有904年。
最早来到大岭村开村的是许姓族人。该许姓一族原籍浙江绍兴,于北宋宣和元年(1119年)经南雄迁居至大岭村生息繁衍。
南宋绍兴年间,陈氏始祖陈遗庆自南雄珠玑巷迁居至此。 明嘉靖年间(1522年-1565年)建大岭墟,从此古村得名“大岭”。
许姓和陈姓的先祖是如何发现这里的?由于年代久远已不可考。可以确定的是,他们是一家老小乘舟而至,开启了由中原人演变为粤人的历史。
在许氏和陈氏定居下来的南宋初期,今天村前的数口大池塘和玉带河还是一片宽广的浅湖——白沙湖,史载其“湖水汪洋,万顷平镜,滨之均吉”,与狮子洋连通。
村内大魁阁塔上的灰塑描绘了当时景象:风帆片片,海边山岗连绵起伏,山下散落着数个民居。
大魁阁塔塔身的灰塑描绘了大岭村早期的村落景象。 刘思敏 摄
记者在村西北角石楼河沿岸仍能看见疍家树皮屋。可见大岭村当年既有像陈氏宗族这样的珠江三角洲广府民系以“珠玑巷传说”为宗族起源标志的中原移民,又有水上居民(疍民),族谱记载还有土著居民、明代屯兵后裔等。如今,我们只能从画面和文字中遥想海边村落的模样。
山水村田融合
显先民开村智慧
登上菩山俯瞰,
大岭村坐落于
菩山与玉带河(又名大岭涌)之间,
绕山环水,呈漂亮的弯月形,
“蛎江涌头,半月古村”,
洋溢着山水的灵动与生机。
许氏和陈氏的先人皆出自官宦之家,他们选择此地定居,可谓独具慧眼。
这里有山、有水:南北向的莲花山西侧,南北各分列有东西向的山岗,北列是七星岗,南列是飞鹅岭、唐帽岭,可阻挡冬季的北风和夏季来自狮子洋的风雨强袭,真是恰到好处。
最妙的是,大岭村恰在两岗地相峙的谷地中。村落北靠七星岗西端尽头的山岗——菩山,前望飞鹅岭、唐帽岭,左侧有马鞍岗耸立,右边是白沙湖冲积平原。再加上村前有水流和缓的玉带河形成“水抱”格局,且通过砺江连通虎门水道,凭此通达东西南北,与海洋互动;而山前又有岗地、低地有坑田,水边有水田,这样一个可樵、可渔、可耕的地方,足以保证族人的生存。
先人们或许还留意到,水落沙出,沙出围坦而能成田。就这样,他们择定了这能藏风聚气、可让子孙后代繁衍生息的宜居之地。
村民在大岭村安居乐业。(资料图片 广州日报·新花城记者:陈忧子 摄)
河为纸池为砚
桥为笔架塔为笔
构筑“文房四宝”之境
村落水源出入口(又称水口),
乃村落之“门户”,
人们相信以楼、塔为主,
辅以堤、树、桥等镇锁水口,
以利聚财聚气,
寓寄祈富和文运昌盛。
大岭村人一代代接力营建水口园林:
明嘉靖年间,在玉带河畔建成显宗祠;清康熙年间建造龙津桥,并栽植榕树;
清光绪八年,建墨砚塘,两年后又开建大魁阁塔;
清同治年间,随着玉带河口处的花岗岩石桥——接龙桥建成,大岭村人终于接力完成了水口园林的最后一块拼图。
大魁阁塔
大魁阁塔为笔
龙津桥
龙津桥为笔架
玉带河
玉带河为纸
墨砚塘
墨砚塘为砚
这处由祠、桥、塔、树等构成的水口园林, 是珠江三角洲地区现存的最为完整的乡村水口建筑群之一:玉带河为纸,龙津桥为笔架,大魁阁塔为笔,墨砚塘为砚,构建出大岭村“文房四宝”之境,展示了“耕读传家”的传统。
于是,
牛耕晨曦,樵夫夕归,渔歌唱晚,
渴饮菩山清泉,饥食珠江蚝生,
人们在此诗意而栖。
“鱼骨状”里巷保留完好
“大岭古村规划者期盼族人可以独占鳌头,以鳌鱼形状设计村落也就不足为奇了,吴庆洲先生把这种现象称为仿生象物。” 冯江认为大岭村之所以能有如此重要的地位,除了众多的祠堂、庙坛、门楼外,还有一个重要因素是它的 街巷系统。
大岭村的村居建筑群依蛎江涌和大岭涌而建,形如一条水边的“鳌鱼”,池塘是鳌鱼的眼睛,“大街-小巷”以“鱼骨状”分布,五板白石街则是“鳌鱼”的主心骨,宽3米至5米,许地街、文明街、中兴街、昇平街等一一相连,里巷宽度不一,最窄不到1米宽,明清时期各式保留完好的民居遍布在“鱼骨”各个节点处。
显宗祠屋檐上的金色鳌鱼
存有广州最大蚝墙
见证地质变迁史
大岭村的两塘公祠、朝列大夫祠、永思堂等山墙和围墙仍可看到蚝壳墙。其中两塘公祠的蚝壳墙已有600多年历史,依旧坚硬结实。有人估算这面墙要用数百万只蚝壳,堪称广州面积最大单体蚝壳墙。
永思堂的蚝壳墙
著名地质学家刘金山教授称,莲花山曾发现四次海退遗迹,说明古时大海海岸位置就在这里。随着海岸的后退,大海变桑田,形成三角洲。珠江三角洲盆地沉积了海陆交互的砂、砾、泥质夹腐殖层及蚝壳层,沿海地带分布着不少蚝矿带。
据《番禺县志》记载,菩山为莲花山余脉尽端。有学者推测,海潮通过莲花山涌入时形成潮汐沟,白沙湖内的浅滩淤积了成千上万的蚝壳,或为大岭村蚝墙的重要来源。
岭南古建筑保护专家汤国华表示,在广州,现存的蚝壳屋主要分布在番禺区、海珠区等地。番禺枕海而生,保存的蚝壳屋相对集中。
坊间说“千年砖、万年蚝”。建造房屋时,蚝壳墙外表面不施抹灰,蚝壳裸露而突出,内墙用蚝泥、黄泥浆加固和黏合,风干后坚固不倒、遇水不溶。
“蚝壳是碱性的,可以起到防虫的效果,所以,蚝壳屋是不怕白蚁的。” 汤国华说。
(广州日报·新花城记者:倪明 摄)
村居囊括珠三角民居所有样式
祠堂桥栏雕西方人形象颇罕见
历经近千年的时代变迁,
大岭古村目前保存完好的
岭南风格建筑群
约9000平方米。
这些建筑群包括祠堂、民居、园林、古桥、古塔、古庙、古牌坊、古井、古门楼、古碑刻、古埠头、商铺、亭等多种类型,在珠三角一带比较少见。
据文化学者考究发现,大岭村民居(住宅)几乎集中了珠江三角洲广府民居的所有类型和样式,有典型的早期蚝壳屋、泥屋,又有后期的水磨青砖屋;造型上有镬耳山墙、人字墙;布局上有三间两廊、直头屋、明字屋等,现仍保存四五间青砖镬耳大屋民居(如龙津街镬耳大屋)。
和珠三角许多村落一样,
大岭村祠堂林立,
有陈氏大宗祠、两塘公祠等,
其中规模最大的是
显宗祠。
显宗祠内,缠枝花图案中穿插有三鲤鱼、鳗鱼、青蟹、麻虾等,这些鱼虾蟹图案入列宗祠内十分少见,凸现了珠三角水乡饮食文化。
显宗祠入口的红色鳌鱼
显宗祠正门石墩左右正面各雕有头戴帽、垂卷发、散花领、紧身衣、束马裤、高皮靴、佩长剑、一身外国装束的西方人形象。
村里传说,明代大岭村村民任礼部主事负责接待外国使节,返乡时在祠堂外立了“送财洋童子”。
显宗祠大门上的精美彩绘
这类西方人形象在已有300年历史的龙津桥的桥栏上也能看到,桥北侧雕着个双手捧盘、单腿跪献的西方人。
西方人入像是当时岭南文化与西方文化相互交融在乡土建筑中的反映,说明他们有比较多的接触,并且接受了把西方人形象放在祠堂和桥这么重要的村落建筑上。
龙津桥
龙津桥畔,一株参天老榕遮掩着一座三层六角青砖古塔——“大魁阁”。
大魁阁底层门上镶石额刻有顺德县探花李文田所题“作镇菩山”四字;二层竖长方形石框,上镶石额刻有番禺县捕属人、榜眼许其光所题“司命司忠”四字;三层开六角形石框窗,石额刻有顺德县人、状元梁耀枢所书“日月齐光”四字。
大魁阁塔 (广州日报·新花城记者:肖桂来 通讯员石楼宣 摄)
“一条村能请得动状元、榜眼、探花亲自题额,可见当时大岭村的地位不低。” 大岭村村民陈华佳说。
尚文崇德人才辈出
园林巧用潮汐换水
据《省会海门 番禺名镇》记载,陈氏族人在明清时期出了5个进士、14个举人。
陈仲良一门祖孙三代都是举人进士。如今村内的永思堂花园,就是当年陈仲良家族的宅第,花园内有“爱莲轩”、 船厅、鱼池、小桥流水等景致,与余荫山房一样是当时广府士大夫营建的乡村园林。
永思堂
在不远处有一道跨过玉带河的单拱石桥接龙桥,桥身凸起方形石块,上有圆洞用以安装门轴。昔日设有木门扇,涨潮时木闸在潮水顶托之下打开,潮水可进入河涌尾端,而退潮时水流带动木闸关闭,使得村内玉带河水位得以保持。
而永思堂园林的方形水池尚可直通村外大岭涌,窦口位于池南,利用涨落潮带来的水流,为园林水景补充水源。
永思堂内的三眼井
古建筑变公共文化空间
祠堂书声琅琅笑语喧哗
“小时候,我从自家门口就能看到玉带河清澈的流水,夏日天天在河里游泳,捉鱼虾蟹。”今年76岁的陈巨曾和老伴、女儿女婿外孙住在村里。他曾在石楼中学教书,退休后又迁回故里。
“女儿要我到市里住,我不愿意,还是村里舒坦。” 陈伯翻新祖屋时在门前种了棵芒果树,如今,芒果树已成荫,养了十多年的蜡梅在今年新春又吐露芬芳,大门上爬满了炮仗花的藤叶,犹如一片天然绿墙。
(广州日报·新花城记者:倪明 摄)
陈伯仍会时常前往古井处取水,用于洗米、煮饭、煲茶。据介绍,这口井水质清冽,曾供整条村饮食而不竭,不远处的菩山脚下,有一泉眼,以泉水烹饭,过四天不馊,足见水质之优。
村民推着单车走过龙津桥。番禺发布供图
走进大岭村处处感受到烟火气,村内古井、泉口仍在,水质清澈,古宅和新屋为邻,但大岭村并没有因为新旧杂处而失去了味道,相反,整个村落依然保留原有的空间格局。
“大岭村是古村活态传承很好的例子。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