稿源:南方人物周刊 | 作者: 本刊记者 聂阳欣 日期: 2021-12-03
无论是人生还是旅行,都需要“路费”。
在中国,房车不是穷人的退路。保有房车的人群里,最主流的群体是不愁生计的退休老人,其次是年轻的旅行博主,极少一部分人常年在车上生活。
9月,我去成都参观房车展览时,现场看车的90%以上是中老年人,我在其中过于打眼,只好说是搞自媒体的。一位大爷劝我:年纪轻轻的,该找个正经事。
常年以车为家的人,在他人看来或许更加不正经。我所遇见的人里,有不想就业、只靠利息生活的年轻夫妇;有放弃股票、裸辞上路的大厂青年;有退休后终于把自己从社会和家庭的传统义务中解脱出来的老人。
他们中的大多数曾属于城市中产阶层,警觉于日渐僵化而趋同的生活,对城市里的物质欲望和精神焦虑说“我不奉陪了”,企图在路上建立一种新的秩序和生活,摆脱扎根于城市的状态,重回在大地上游荡的自由。
“生活好像更麻烦了”
阿北和南南是我寻访的第一对正开着房车在路上旅行的夫妻,两人都是“80后”,北京人,皮肤偏黑,像是长期在户外活动。2021年6月拿到定制的房车后,他们从北京出发,先往东去了山东省,再一路西行。我在内蒙古包头市见到他们时,他们刚从哈素海过来,那是一片有着“塞外西湖”之称的天然湖泊,在那里他们用完了所有储备的水和电,几乎是慌不择路地来包头寻找补给。
阿北和南南的房车在福特新全顺底盘的基础上改装,车长约5.4米,外观像一辆普通的封闭小货车。车内壁铺设了地板和隔热板,不足5平方米的内部空间里,满满当当地设置了卫生间、料理台和休息区,休息区可以在沙发卡座和床之间变换形态,沙发对面还留了一块白墙,当作投影仪的幕布。水箱和电路安装在车底,净水箱、灰水箱和黑水箱一共留出大约200升空间,电最多可以储备6.6度,水电是他们在野外生活最大的限制。
我们约在包头老城区见面,我上车后,阿北将车开往郊区,途经赛汗塔拉城中草原,最后停在鹿园旁边的公共停车位上。包头源于蒙语“包克图”,意为有鹿的地方,十几年前,市政府修建了鹿园,让这座城名副其实。
南南和小北在哈素海
南南告诉我,今天的安排是吃午饭、去鹿园喂鹿,第二天也许是逛公园、逛博物馆。他们旅行的节奏很慢,会花上好几天时间来了解一个地方的过去和现在,或者等上好几天,只为了参加一次乡村赶集。
这排停车位一侧是道路绿化带,另一侧紧挨着一片白桦林,三个车位一组,每组之间还有一排绿植,算得上环境优美。此时正值9月中旬,北方大地的暑气逐渐散去,起风时,白桦树的黄叶簌簌落下,逆着光看像金色的蝴蝶在林间飞舞。
两侧的停车位都空着,阿北决定今天的午饭就在这里吃,他从车上把折叠桌、折叠椅拿下来,展开搭好,再搬出高压锅、平底锅、双耳小汤锅、瓦斯炉、气罐、调料,还有两个土豆、一袋花菜、一袋鸡翅根、一大块五花肉,就摆在停车位和白桦林之间的石栏杆上。
因为车内空间小,很多事情需要在车外处理,容易引起围观。阿北和南南尽量选择人少、相对隐蔽的地方。即使开着车窗在路边停着,或者开车门上下时,也经常会被路人凑近观察、询问,尤其是退休老人们。“通常他们会问,你为什么出来玩,你怎么不工作呢,碰上懂房车的,还会聊布局配置。”南南说,“多的时候能说上一两个小时,很费时间,也很尴尬。”
但这次凑近的两个城管不是为了围观,而是来告诉我们:“这里不允许摆摊,不许用明火。” 阿北很奇怪:“为什么?”他刚刚把花菜放进小汤锅里焯水。对方回答:“这两天在评文明城市,抓得紧。”阿北只能把所有的东西原样搬回车里,除了小汤锅,因为里面的水和花菜已经烧热了,只能由南南来端着它。之后我们绕了几条街,找到一条人迹稀少的“断头路”,在路边的凉亭里吃完了午饭。
在路上三个月,阿北和南南已经适应了这样充满变数的生活。房车既是房子又是车,集合了两者的问题。他们坏过水泵,在泥地里陷过车,每周都要清理底盘,检查水箱和水管。有一次天气潮湿,他们的水箱长出一个腐烂的蘑菇。房车的水电依赖外部补给,他们经常找不到“慢充”的充电桩,在不能用水管接水的地方,得一袋一袋把水运到水箱里。房车也不像房子有自足的空间,需要自己把握与外部的边界,为了避免把衣服晒在外面,他们挂在驾驶舱里晾晒,闷久了会有味道。因为觉得在别人的目光中把黑灰水倒入排水口很尴尬,南南要在每天晚上找一个没人路过的排水口。
生活好像更麻烦了,但比起在一个地方定居,他们宁愿在路上。用胡萝卜喂完鹿后,我们坐在树边长凳上闲聊,“我喜欢坐在这里享受晒太阳的快乐。”南南说,她看着远处鹿园门口的检票员,诚心感叹:“我们得感谢这些人的存在,在基层做实事,给国家交税、生育人口,而我们是对社会没有贡献的人。”
“这就是我们所有的家当了”
决定上路前,小北和南南放弃的最大一件事是工作。他们在路上每个月的花费大约是5000元,食物的花费占据了一半,其他还包括油费、话费、车的保养和修理费等等。他们的收入主要来源于用积蓄购买的基金,利息基本可以覆盖开支,除此之外,他们没有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