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简介
郭物 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研究所边疆民族考古研究室研究员。主持吉木萨尔县北庭故城遗址和青河县三道海子墓葬及鹿石的发掘。2008年8月至2009年8月为哈佛燕京学社访问学者。2016年5月,为德国慕尼黑大学亚洲研究所汉学系访问学者。代表作有《新疆史前晚期社会的考古学研究》《马背上的信仰:欧亚草原动物风格艺术》《白虎参宿与欧亚草原》和《翻唇神兽:东方的“格里芬”》等5部著作及80余篇文章。
岩画是一种刻绘于山岩之上的独特的文化遗产,岩画主要是采集狩猎者和牧人的作品,因为只有狩猎者和牧人,特别是牧人在放牧或者在冬窝子的时候才有机会和时间与岩石长期相伴。无论是青铜时代的牧人还是公元6世纪以前的游牧人,都没有自己的文字,而且信仰萨满教,因此,具象的图画仍然是这些利用草原资源的人群表达信仰、记录历史、展现艺术美感和兴趣爱好的主要手段。即使是公元6世纪以后,草原游牧人开始使用文字并且信仰有经文的世界性宗教,由于仍然存在着萨满信仰,因此,岩画虽然减少了,但还是零零星星继续存在。概括而言,绝大多数的岩画属于石器时代和金属时代的史前时期,主要是古代农耕文明中心以外地区人类社会的产物,以生活在草原、森林、山地的牧人作品为主。这些岩画是信仰万物有灵的牧人的无声的心灵之歌,是记录牧人社会重大时刻的历史叙事,是孤独的牧人放牧之余自我娱乐的艺术游戏,是牧人释放内心审美和精神力量的有效途径。
罕见的文化遗产:阜康市博格达龙脊山岩画
在中国古代以牧业为主的山地区域,比如内蒙古、宁夏、新疆和西藏等,大都有岩画分布。新疆是岩画较多的地区,新疆的地貌被概括为“三山夹两盆”,阿尔泰山、天山和昆仑山都有岩画,迄今所知,阿尔泰山数量最多,天山次之,昆仑山较少。
在天山丰富多彩的岩画中,博格达峰北坡下的龙脊山岩画由于一些罕见的特点,成为众多岩画中的明珠。这处岩画位于昌吉回族自治州阜康市天山深处的四工河谷上游的龙脊山,海拔3569米左右,著名的天山天池就位于其西部一山之隔的三工河。这里属于高寒山区,地表植被较少,分布着地衣、雪莲、野罂粟、翠雀、金莲、金娇、百里香、梅花草等十几种低矮的耐寒植物。岩画所在的龙脊山为南北向河谷底部一条凸出的东西向石脉,东边和四工河谷东岸的山体垂直相交,形似蛟龙背脊。四工河汇聚雪峰融雪后下流,经过两个台地,在第二个台地边缘受到龙脊山山体阻流向西下泄,在岩体薄弱之处下切进入下一个台地,形成狭窄的河谷。龙脊山岩石体积、面积都比较大,岩石本体呈黄褐色、深褐色、灰褐色和黑褐色,由于受阳光长期曝晒,表面形成了黑色或黑褐色的晒岩。
根据制作方法,古代岩画主要有两类:一类是在岩体上用矿物、植物等颜料绘画;一类是用石质或金属工具在岩体上凿刻。龙脊山岩画属于后者,凿刻岩画是画者找到合适的晒岩后,还要寻找一块坚韧并且硬于晒岩的石块,这个石块也许天然适合手握,而且有尖端突起,这样画者直接就可以使用。如果找不到合适的,画者还要通过一定的修整,制造一件合适的石质工具。通过细心的敲凿,用很多撞击点,凿掉岩石表面的深色晒岩面,露出岩面下的浅色岩体,通过深浅颜色的对比,形成图像。图像多为人物和动物的剪影,边缘粗糙,大多数未经磨制。有小部分边缘比较规整,表面光滑,也可能是用硬度更硬的石器或金属工具刻划。
▲ 博格达峰与龙脊山(由北向南拍) 作者/供图
2005年,博格达峰龙脊山岩画被首次发现,岩画地处高寒之处,环境恶劣,有一些岩画因为长期的日晒、风蚀、雨刷和冰雪冻融出现剥蚀和模糊,有些地方还因岩体崩裂而导致缺损。另外,近现代牧民的刻划也损害了一些古代的岩画。2012年这里成为市级文物保护单位后,进行了围栏的保护和初步的标识,岩画得到了有效保护,加上地处人迹罕至的高海拔地区,如今岩画上的图案大部分都保持着清晰样貌。
2022年7月29日至8月6日,由阜康市文化体育广播电视和旅游局牵头组织博格达峰岩画考古调查组,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研究所新疆队组织专家团队,特邀新疆国际博览事务局原副局长迟文杰为专家顾问,全面考察了博格达峰四工河上游岩画。截至目前,在此区域发现的大小岩画约有150组。143组龙脊山岩画群体量较大,内容非常丰富,图案以动物为主,包括牛、盘羊、北山羊、马、鹿、雪豹、狼、野猪和骆驼等,有单体动物和人物的画面,也有放牧、狩猎、驾车、战斗图等多人多物成组的大场景画面。
独有的两个例子:龙脊山岩画和塞伊玛里塔什岩画
早期岩画动物形象很有特点,身体部分为前后两个三角形相对构成,有的尾巴上翘,有的尾巴下垂,尾部末端呈一个三角形或者球状。鹿角分为两叉,向上生长,鹿角枝杈分别在鹿角主干上向外生长。有的牛角向上翘曲,角尖相对,大致呈一个圆形。非常有意义的是,这种风格的岩画在吉尔吉斯斯坦著名的岩画遗址群塞伊玛里塔什有大量的发现,这个遗址早期主要的岩画风格就是以两个相对的三角形表现动物身体。这个岩画群位于海拔3000—3500 米的半封闭山谷里,山谷南北长5—6公里,东西宽700—800米。山谷的南侧是两座山峰相连的山脊,这个山脊实际是费尔干纳分水岭的一部分,山脊南部是另外一条最终注入锡尔河的河流。这个山谷一年只有在八月份时可以到达,这个月大部分的积雪已经融化。即使在夏天,风也很大,有时连续几天大雨。天气好的时候,景致非常好。这个地区总共有七个湖,谷地中间有一个大的冰碛湖,岩画主要在这个湖的周围,还有四个小一点的湖分布在大湖的南部和西南,另外两个在西部山脊的顶上,有一个正在山脊上。在这个主要的岩画群所在山谷的东南侧的另外一个山谷中,还有一个岩画地点。在这片山区的东麓,和这些山谷相连的是一个大的山间谷地,海拔较低,应当是古代牧人重要的牧场。而在这片山脉的西部,则是著名的费尔干纳盆地。这个岩画群位于分水岭上,正好是处于翻越分水岭沟通两个地区最近的交通道路上。
▲ 博格达龙脊山岩画和塞伊玛里塔什岩画位置示意图 作者/供图
塞伊玛里塔什岩画之间极少相互重叠。可以看出是牧牛人群完成了这些岩画。动物形象有野山羊、盘羊、牛、鹿、马、骆驼、狗、狼,其中野山羊和盘羊最多。骆驼是双峰骆驼,但刻得比较粗糙,有狩猎场面、宗教舞蹈场面、驾车的场面。大部分的车为两个实心轮子,拉车的动物有牛、野山羊和马等,学者认为表现的是某种特殊的仪式。一般车后面有一个头发飘散的人,臀部后有一个尾。另外还有很多交媾场面,有的在交媾人物中间刻画蛇和野山羊,认为可能是丰产崇拜的仪式。太阳崇拜的岩画很多,比如有太阳头的人,象征太阳的野牛或者野山羊,或者是一个圆圈,中间有一点。岩画可以分为四组,最早的岩画为几何风格,动物和人的身体呈两个三角形或者四方形,此外还有很多拉车的主题,时代从公元前第三千纪开始,属于铜石并用时代到青铜时代。第二组几何形的构图减弱,主要是人的形象、太阳的符号、崇拜仪式、单个的动物形象。这两组是塞伊玛里塔什最主要的岩画,时代差不多。第三组为公元前第一千纪,没有几何形的构图,多为马、鹿等,动物表现为脚尖伫立或是奔跑的样子,狩猎的场面较多。第四组为公元后一千纪,特点是所谓的线形风格,最多的是野山羊,比较粗略,没有特点。
塞伊玛里塔什第一组动物身体构图为两个相对三角形的岩画在其他地区非常罕见,迄今只有博格达峰下的龙脊山岩画与之相近。博格达峰岩画的动物身体上加入了各种纹样,提升了艺术性。第二组岩画在多个地区有发现。比如哈萨克斯坦东南地区楚丽山的塔姆尕里(Tamgaly) 岩画的有些主题和塞伊玛里塔什第二组岩画接近,特别是太阳头人的形象。在准噶尔盆地西部阿拉套山科克苏河也有类似太阳头人物形象的岩画发现,时代可能晚至公元前第二千纪晚期。一般来说,岩画和牧人的营地、墓葬总是分布在同一个地区,相距不会太远,从一些研究成果看,不会超过1公里。牧人冬季营地周围的岩画较普遍,高山地带的岩画较少见。塞伊玛里塔什和博格达峰冰川岩画的分布位置显然和这两个普遍的特征不相符。这两地刻凿岩画地点的海拔、方向、环境几乎一致,比如都接近当地的最高雪峰,处于半封闭山谷之中,雪峰一般在岩画的南部,附近有冰碛湖等。岩画具有施行动物巫术、万物有灵、风水占卜、领地标识和提高创作者身份等功能。这些岩画出现在远离营地的雪峰地带可能有特殊的原因,可能就是为崇拜雪峰或者祭天所刻,或者一部分仅仅是翻越山脉时的创作。这个发现对于认识青铜时代此地区的人群牧业生活、迁徙路线、交往交流和神山崇拜有重要价值。
文明之桥:沿着天山的人群互动
创作塞伊玛里塔什岩画群的人群早期应当是以牧牛为主的山区牧人。这些人应当生活在费尔干纳盆地的东部山区,他们更早来自哪里?有人认为这些人和伊朗希萨(Hissar)、锡亚克遗址(Sialk)的早期文化有关系。三角形动物身体的构图特点在美索不达米亚和伊朗高原交界的苏萨遗址(Susa)的早期遗存中有发现,说明这些人和世界的文明中心之一——美索不达米亚和西亚有某种文化关系。这为研究青铜时代早期东西方文明中心之间微弱而间接的互动关系提供了一种可能。这是问题的一个方面。另一个方面是,当时的这些人和西部中亚地区的纳马兹加文化、巴克特利亚—马尔吉亚纳文化在地理位置上非常接近。因此,纳马兹加文化、巴克特利亚—马尔吉亚纳文化先进的文化因素有可能是新疆乃至甘青地区青铜文化重要的来源之一。
公元前第三千纪至公元前第二千纪早期(ca. 2800—1700 BCE),在中亚、西亚和南亚分布着几个重要的青铜时代文化。地理位置上和塞伊玛里塔什岩画群最靠近的文化是纳马兹加文化和巴克特利亚—马尔吉亚纳考古文化体(英文简写为MBAC,即Margiana- Bactria Archaeological Complex,有时也称为“阿姆河文明”)。巴克特利亚—马尔吉亚纳文化体是一个高度发达的城市农耕文明,时代约从公元前2000年至公元前750年。巴克特利亚—马尔吉亚纳文化体的经济除了农业外,辅以狩猎和渔业,除了大麦和小麦外,还种植李树、杏树和葡萄,饲养牛、猪、骆驼和毛驴,毛驴用来拉车。这个文明有复杂布局的城堡,有发达的青铜冶炼技术,晒干的土坯、权杖头、短剑、青铜管銎斧、铜印章等是其典型的文化特征。在研究新疆早期文化时,学者比较注意从欧亚草原西部和南西伯利亚地区传来的文化影响,而对于西南方向中亚、西亚文化影响的深入研究较少。作为传播中介地区的新疆,这个时期来自中亚地区比较可靠的例证较少,而且这些文化因素一般夹杂在西来、北来的欧亚草原文化之中。因此,来自中亚的文化影响还没有完全被揭示出来,博格达峰岩画的发现为我们认识新疆之外西南方向过来的人群和文化提供了单纯而明确的线索。
▲ 阜康市龙脊山岩画 作者/供图
天山山脉西起被称为世界屋脊的帕米尔高原北端,东至新疆东端的哈密、伊吾。东西绵延2500公里,南北延展250—400公里,横跨中国、哈萨克斯坦、乌兹别克斯坦和塔吉克斯坦四个国家,大部分横亘新疆中部,是世界上最大的纬向山系,把世界上最为干旱的区域一分为二,形成一道连接亚洲东西不同地理和文化区域的大陆桥。天山南北两侧山谷分布着众多冰山融化雪水冲积而成的河流,这些河流滋养着在天山山麓两侧戈壁、荒漠中形成的大小不等的绿洲,这些绿洲成为这条山脉及其周围地区适宜人类生存的土地。
在这些东西向的山脉之间,时断时续的山间谷地和盆地是人类生存的理想家园。山脉的北坡海拔1300—2700米之间为雪岭云杉分布带,横贯天山达2000多公里。这条绿色林带之上为夏季牧场,之下则依次为低山草场(优质打草牧场)、荒漠草场(广阔的冬季牧场)。欧亚大陆中心区这条绿色植被带从畜牧经济形态到游牧经济形态,一直是牧人重要的资源库和理想居所。正因为有这样一条全线无断绝的绿色牧业地带的存在,天山自然而然地成为欧亚大陆东西方向人类活动最主要和最重要的大通道。有学者推测,一些在天山西段山谷间生活的牧人,很有可能沿着山间谷地向东、东北方向迁徙。从塞伊玛里塔什和博格达龙脊山发现独特的、相似的岩画分析,在公元前第三千纪到公元前第二千纪早期,生活在费尔干纳盆地附近山地的牧牛人,已经受到西亚、中亚阿姆河文明等城市文明的影响,他们中的一些人曾沿着天山一直向东迁徙,到达今乌鲁木齐至阜康一带。这些人有可能把西亚、中亚及其周围地区先进的文明因素传入新疆。这个沿着天山廊道传播文化的文明之桥也是同期中原粟黍、甘青彩陶西传中亚的路线之一。
顶峰相见:作为东天山枢纽的博格达峰
天山山脉有两个高峰,整个天山的主峰托木尔峰位于西天山,海拔7443米。东天山的主峰是博格达峰,海拔5445米。它主要有4条山脊:东北山脊、西南山脊、北山脊、东南山脊。雪峰直插云霄,终年冰雪覆盖,银盔玉甲,气势雄伟。博格达峰不是一个死胡同,而是一个以东天山制高点为核心的重要枢纽,通过骑马和行走,博格达峰可以环绕,雪峰为中心辐射出的谷地联系着山麓地区,向北有数个河谷可以顺利到达现在的乌鲁木齐、阜康,向东可以通到吉木萨尔县,向南可以到达吐鲁番,西南有若干山谷可以通到博格达峰西侧的柴窝堡和达坂城一带,并且和西天山进行联系。环东天山的人群通过这些辐辏至博格达顶峰的河谷,更容易在顶峰相见,也许环博格达峰下的短暂营地成为古代牧人们信息交换的热点地区。
根据迄今考古调查和发掘的情况看,从博格达峰发散出的每一条河流都一直滋养着古往今来的人群,特别是古代的牧人,这些人当时应当生活在博格达山及其周围地区,他们赶着牛羊在山谷和下游的荒漠草原之间随季转场迁徙。夏季最热的时候,牧养的牛可以爬到龙脊山所在的高海拔地区享用山巅最高处的高营养草甸,其中画技娴熟的牧人则利用短暂的时间在黝黑的岩面上刻下心中的世界,或是在这里举行拜山的祭祀仪式。这些牧人去世后就葬在山脚干燥土厚的台地,山谷中和博格达山峰下留下的,是他们一生的欢声笑语。从吉木萨尔县、阜康市至乌鲁木齐以及达坂城的博格达山山前地带都发现了这些人生活和埋葬的遗存。阜康市白杨河流域、四工河、三工河等地发现的不同时期的墓葬就是明证。在博格达山东端南麓乌鲁木齐高崖子牧场发现的一些岩画和博格达峰岩画有非常相似之处,比如阴沟岩画中的盘羊和鹿,头小,身体僵直,鹿的身体还略微保持三角形的特点,鹿和盘羊的角基本和博格达龙脊山以及塞伊玛里塔什的相近。这种三角形构图的形象也反映在新疆发现的其他一些考古材料中。比如哈密天山北路墓地214号墓出土的一件双耳彩陶罐上有两个人物形象,其中一个身体部分的构图也是上下两个三角形相对,值得注意的是,衣尾后有和塞伊玛里塔什岩画中人物衣饰相似的垂饰。这种三角形构图的形象也反映在稍晚的昌吉呼图壁大型岩画上,这里的人物就是用两个相对的三角形表示。在塞伊玛里塔什也发现相似的人物形象,甚至右手上举、左手下摆的舞蹈手势都是一样的。不同之处是,塞伊玛里塔什的这个人穿着衣服,衣尾有一个尾巴状的装饰,另外头上没有触角。在呼图壁岩画中,我们还发现有一头牛的形象仍然保持两个三角形身体的特点。这说明来自中亚地区的影响不但存在于乌鲁木齐周围地区,而且朝东传播到哈密地区。
▲ 四工河河谷与龙脊山(由南向北拍) 作者/供图
作为人群迁徙和文化传播的例证,博格达龙脊山的岩画不是孤例。2018年,新疆博尔塔拉州发现一种特别的石质研磨器,有学者称其为石权,不过没有发现大小成系列的整套文物,因此,可能是一种非常高级的研磨器或者礼仪用器。新疆的这种研磨器可能直接受到费尔干纳盆地的影响,费尔干纳盆地出土过一个双蛇造型的,收藏在乌兹别克斯坦国家博物馆中,也出土过比较简略的,收藏在安集延巴布尔国际基金会陈列室。追根溯源的话,则来自今伊朗东南部克尔曼省吉罗夫特(Jiroft)一个被称为阿拉塔的古代文明,时代为公元前第三千纪末和公元前第二千纪初,这个文化集中出土了大量此类雕刻精美的石器。这种研磨器还传入土库曼斯坦的纳马兹加IV-V期文化中,比如在Altyn遗址就发现有这样的石器。这些发现说明,代表伊朗中南部文化的器物已经传播到包括费尔干纳盆地和博尔塔拉蒙古自治州的西天山地区。中国科学院古脊椎动物与古人类研究所付巧妹团队近年的研究发现,阿勒泰地区发现的切木尔切克文化墓葬人骨的基因分析显示,其中包含了明显来自中亚巴克特利亚—马尔吉亚纳文化(MBAC)人群相似的遗传成分。这些证据和龙脊山岩画的发现说明来自中亚的早期影响的确存在,阿姆河文明的人群和文化,沿着天山传播至天山东部及阿尔泰山地区。
总之,根据我们最新考察的结果,龙脊山的岩画主要有以下几个特点。
第一,龙脊山岩画是目前新疆地区已发现的岩画群中,海拔位置最高、位置最特殊、景观最为独特的岩画群。
第二,龙脊山早期岩画的时代较早,风格独特。根据相关研究的成果判断,早期的岩画时代可能集中在公元前第三千纪至公元前第二千纪的早期。
第三,龙脊山岩画年代的跨度较大,大致从公元前第三千纪至13世纪末,甚至还有现代人(主要是当地的哈萨克族牧民)凿刻的图案和文字。
第四,龙脊山岩画的序列较为完整。特别是从公元前第三千纪,历经夏商周、春秋战国至秦汉,每个阶段都有岩画。历史时期的岩画数量较少,但每个大的阶段也有岩画。
第五,龙脊山岩画可能和古人崇拜神山有一定关系。刻岩画的岩体方向朝南,正好面对博格达峰,距离博格达主峰5公里左右,是观瞻祭拜雪峰最佳的位置,这个环境非常符合古人设置祭祀场所的审美需求。对博格达峰的神山崇拜成为一个传统,一直延续到清代。在天池景区东岳庙遗址发现的清代官方祭祀博格达山神的“博克达祭祀碑”等相关资料,说明这个传统已经成为国家级山川祭拜体系的一部分。
第六,龙脊山岩画内容丰富,有单体动物和人物的画面,也有放牧、狩猎、驾车、战斗等多人多物成组的大场景画面。其中的马群和马拉战车等图像非常有价值,这里集中了迄今新疆发现数量最多的马拉战车的形象,为研究商代晚期马拉战车在中原的出现提供了形象的资料。
这是目前新疆地区已发现的岩画中,海拔位置最高、景观独特、时代较早、风格独特、年代跨度较大、序列较为完整、内容丰富的岩画群,早期岩画的风格尤为罕见。博格达峰岩画是新疆迄今发现的岩画遗址中少见的,具有非常重要的历史、考古、文化和艺术价值,是非常珍贵的文化遗产,和已经收录世界自然遗产的天山,尤其是博格达峰顾盼对视,相得益彰,可谓自然遗产和文化遗产的顶峰相见、双峰合璧。
作者单位:中国社会科学院考古研究所
原标题:《顶峰相见:东天山博格达龙脊山岩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