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波东去通乌戍,桑柘南来近石门。”仁寿桥南联实为描述练市地理位置的点睛之笔。乌镇古为吴越边境,“乌戍”由此而来,曾属湖州府乌程县。练市东接乌镇,两地交往极为密切,过去镇人所需的生活用品或副食品等,都要去乌镇进货,每天有一班航船早出晚归,来往于练市与乌镇之间运客载物。1912年,文学家茅盾乘坐“乌杭班”经练市抵达杭州。1926年,乌镇发电厂输电至练市,镇上首次亮起电灯。练市南望石门,也是大运河上的军事与交通重镇,石门漫画家丰子恺之胞姐嫁于练市周姓望族,他当年留学日本曾得其姐夫的资助。1946年,丰子恺为练溪小学题匾“崇本思源”。
古巷幽深处
唐代湖州剌史崔元亮主政时,开挖凌波塘、吴兴塘、洪城塘、保稼塘和连云塘,其中,引水东济以溉田地之连云塘,就是练溪市河,故一度以连云为镇名。清光绪十八年寒冬,河港冰冻尺许。1970年冬天大规模疏浚市河,近年来河道也曾多次清淤。溪如匹练,镇如航船,街巷民居分布在长约1000米的沿河两岸,傍依古运河的西大街与南大街是昔日镇上的商业中心,而东大街则很长。临河窄窄的长街过去应该都是石板路,中午时分阳光直射,天与地在街中交汇,犹如深山所见“一线天”的奇景。老宅的门楼和窗户里,偶尔会看到端着饭碗的老人探出头来,笑看我们这些城里过来的游人,自得地说经常有人来拍照的。”老行当与古街巷就是唇齿相依的关系。南大街的豆腐作坊,时至中午竟还热气腾腾,夫妻俩配合默契,忙得不可开交。近旁时过境迁的老茶馆却静得出奇,我们只能想象早晨桌椅板凳前晃动过的众生相。据说,练市沿河直街上的茶馆,最兴旺的时候多达30多家,如今,只有练市、东林、荻港、潞村这些小地方,还能见箍桶、打铁、磨豆腐、泡茶馆等老行当,只因老街尚存才不至于“唇亡齿寒'三孔石梁西成桥,南宋始建,晚清重修。宋室南渡后官府在镇上设酒坊以课税,元、明、清置巡检司。西成桥北堍旧时有生意兴隆的“务本堂”茶馆,老板请来说书先生唱评弹、说大书,因而留下了“书场弄”的地名。旧时杭嘉湖水路戏班活跃于练市,播下京剧的种子。1952年,镇上组织过业余京剧团。后来,耸立起盛极一时的“练市剧院”,由镇人柯本元题字,其文武双修,以榜书著称,惜英年早逝。现在,剧院门庭冷落而改成溜冰场,而双林、湖州等地的老剧院,都因道路拓宽或旧城改造被拆除了。
西城桥
水镇练市也有西栅、东栅之称。西大街旧分井前坊、保和坊、西成坊、里仁坊四部分,前铺后宅,西依运河,是典型的水陆码头之建筑格局,历代天涯过客多《练市舟中》《练市夜泊》《晓发练市》之吟咏。相传西栅溪北的乌家桥,为恭迎康熙南巡而更名“万寿桥”。隐于店铺背后的沈家老宅,虽被分割成数个大杂院,但从青石板铺地的天井,以及雕梁画栋的构架来看,昔日的豪奢依然如故。西街尽头就是大运河,1955年夏,京杭运河杭申乙线练市段开河动工,1958年底,运河航运全部转为“新市练市乌镇”这条杭申线乙线,拖船绵延数里,大船乘风跃进。现在几经拓宽,成为京杭运河水系的黄金通道。
东大街分花成坊、中吉坊、吉云坊、帝震坊四部分,屋第连云,津梁虹跨。练市周氏为大姓,镇中有周宅面阔三间,门楼久毁,花厅尚存,屏门雕镂、方砖幔地,我们征得主人同意入内参观。门外夏日炎炎,厅内阴凉宜人,天井回廊的长窗保存完好,样式绝似南浔的张宅。见有苏工梳背椅,也称笔杆椅,惜非榉木,靠背中嵌花板雕汉钟离,估计原为八椅成套。我们离别周宅东行数十步,又入石库门楼尚存的老宅,楼房开间较小但雕饰较精。淡定的大妈在廊下专心地收拾着猪爪,她说:“房子是分的,住着三户人家,这样的房子过去算好的,我们搬来许多年啦,我抬头望见轩廊撑拱雕着和合二仙’满脸喜气,知足常乐。
剧院旧址
前面不远处,就是与连云塘齐名的“连云桥"相传始建于唐代。三孔石梁,造型古朴,桥墩四柱连排,桥面宽阔平坦,从武康石桥板、青石栏杆及简朴的桥联来推断,此桥的架构基本保持明以前的状态,而晚清重修的仅为中间段之石梁和桥栏。桥上原有武康石坐狮望柱两对’如今仅存其一,好在老獅膝下扶幼,母子相依为命,不至于形单影只。
跨过连云桥往东是一路林荫。从前练溪之水清如许,民谣有传:“淘淘米,淘箩头啦吸鳑鮍;净净菜,菜篮里厢引弯转”,呵呵,对水乡人来说,这些以前都很平常,只是时代进步而水质退步,大家都误以为真的“水自来”,忘却了保护“水有源”的根本。
远望藤桥映波,近看群獅夹道。单孔石拱安济桥,俗称九天阁桥,北宋嘉熙年间始建,清道光年间重修,桥的年轮其实可从形态与气度不同的两组石獅上找到。桥上古有云臻亭,北堍东侧有九天阁,桥南百步有普贤寺、长吟阁。东吴时在镇上设巡幕府’故昔人有“云臻亭近心天凝’巡幕潭深地脉开”的诗句。楼台亭阁均毁于战乱,“练溪八景”之“两阁清风”亦无迹可寻,但“练溪秋月”还是岁岁可赏。与日月同辉,能地久天长。
下桥回走,再寻老宅,东栅的茶馆静悄悄。小弄深处有石库墙门,隐约见老妇在洗衣,正好男主人外出归来,我们便跟随他进院,木板铺地,窗明几净,房子进深不大,但也精雕细琢。前排隔扇门裙板刻四季清供配祥禽瑞兽,其中有“犀牛望月”与“凤舞清莲”的图案,虽经风化,尚能辨识。得知自家祖屋暗含“吉瑞”,老夫妻俩难掩喜悦之情。时近正午,出门路过荒园,见黑猫懒卧于石础上,猫眼如线,体色浓密。俗手画猫多工笔琢毛,实无奈之功,唯黑猫近水墨,非青藤、天授之笔,难取其神也,故传世之意笔极为珍罕。
练溪之东有凤凰塘北流。民谣传唱尉迟恭建凤凰桥,崔元亮造连云桥;孟頫题碑妙严桥,茅坤独资茅家桥。”四位历史人物各占一桥,可证练镇的深厚底蕴。凤凰桥原名长庆桥,清康熙间重修。单孔石拱桥上青藤密布,近年来因道路改变,古桥落荒,“藤桥”剧增。野藤多薜荔,喜攀老桥断壁,拨开茂密的枝蔓,能见莲状的凉粉果,俗称“鬼馒头”,别看名字挺恐怖的,其茎叶祛风除湿,其果抑制肿瘤。凤凰桥堍为原练市砖瓦厂的旧址,前些年许多国营大厂被“盘活”时,从屋顶卸下的大量洋瓦中,都有“练造”的身影。
数十年来我魂牵梦绕着练市,但不为“酱羊肉”而为“石像生'说起石像生人们就会联想起南京或北京的明陵,其实湖州周边也能看到。东南一带明代时“九里三阁老十里两尚书”,练市镇史渊深也是官宦辈出,民间有“茅家坟头七十二”的说法。大约20年前,报纸上曾以《石马从地下“跃出”》为题报道练市挖出古代的石人石马,说是将放置在公园里。后来,在湖州市博物馆所编的《苕書流吟》画册里看到练市石像生的新发现,我也曾兴奋过一阵,并于网上发帖求助,还真有热心网友跟帖发文上图网传讯息。
步入晨光里的万兴公园,柳荫蝉噪,茶室声喧。我们在园林中果然找到两处石像生,石马石羊及石人,据称是建造小学校舍时在西堡发现的。文臣翁仲一对高2.5米,握朝统扶玉带,比例匀称,面目清秀,前胸补子也是精雕细刻。其中,成对的跪羊壮实敦厚,仿佛会从地上跃起一般。练市产羊,烂熟于心,故匠师能赋冰冷的石头以温暧的生命。
明代石像生
同时出土的文臣、石虎等,被移置于荃步村的报恩寺院内。其中的石虎,耸背直腰,威风凛擦,所雕姿态异乎寻常,无照猫画虎的通病。报恩禅寺始建于唐,号称“千步院'荃步村名就由此演化而来。传说元末朱元璋曾避难寺内,故明初颁旨重建报恩禅寺,尚存“大明万历二年九月既望”董其昌书的“报恩”碑。传说,朱元璋当年被元兵追杀,路过杨家圩的田畈时,他灵机一动套上蓑衣,混在田里耕作的农民中间弯腰拔草,这才躲过一劫。后来,皇帝穿过的“蓑衣”就演化为驱邪镇物,“上梁”挂蓑衣的习俗一直在练市代代相袭。
前些年拓宽京杭大运河时,在洪福村附近的河道里,又挖出一对完好如初的明代墓前“武翁仲”的雕像,顶戴翅盔,身披甲冑,臂戴护射,足燈虎靴,右执钢鞭,左扶腰带,身高竟达3.4米,真是令人叹为观止,其精美程度明显要高于南北明陵的同类。当地村民为保护这对“老少武将'砌围墙,披红袍,敬烛焚香,奉为神物,如今就矗立于杨堡桥边。
从卫星上俯瞰练溪东南岸与九曲溪以北,在这大片区域内能看到15个长方体和10个圆锥体的大型建筑群,这就是近年文物普查新发现的近现代工业建筑遗存一“练市粮仓”。西濒运河,北临市河,站立于粮库前长达180米的运粮大码头,遥想当年练市、荃仁、水口、洪塘等多个乡镇的社员交公粮时的情景,真是相当热火朝天啊!
粮库始建于“备战备荒”的年代。废弃的粮库由某企租用,粮库建筑的亮点在里面:9座圆锥形的谷仓,护卫着隔壁米厂里1座更大的储砻糠的圆顶仓,恰似“群星拱斗,葵花向阳”一般。建筑的审美价值就在四面坡盖小青瓦的屋顶设计,如今,圆仓排列有序,锥顶杂树横斜,称它们为“运河土楼”倒也恰如其分。
我国自古尚农耕文明,上至君王,下至百姓,共同的追求就是“粮满仓天下足’。研究建筑或文物通常有厚古薄今的通病,重源头,轻下限。我回首细想,从河姆渡遗址发掘的干栏式“仓房'以及历代墓葬出土的各类形式多样的“谷仓”,再到这气势雄伟的练市“粮库'完整地体现出七千年来江南“天下粮仓”的悠久历史。据称像这样极具时代风格,既工艺精良又保存完好的粮仓群已不多见,无疑是湖州大运河沿岸的重量级文物。
双林与练市毗邻,但我与练市很远。记得早年曾随文化局的孙科长去镇上书画家李邦梅的家中求字,但对练市的了解并不太深。湖州老辈文史学者朱仰高也是练市人,新中国成立初期曾在当地担任乡长,为人谦和,治学严谨,他近年相继出版了《湖州杂识》《湖州老城街巷图录》《湖州名胜图说》《湖州人文补遗》《湖州文史札记》等专著,资料详尽,当可传世。今夏与同好作练溪之行,感触颇多,作为运河古镇的练市,历史遗存十分丰富,真是“唐宋元明清,从古看到今”。最易的保护就是留存,最难的保护也是留存。返回搜狐,查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