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说许多风景在节假日里被人山人海给挡住了,人声鼎沸的喧闹,也打破了江南水乡往日的宁静,但为了让早就熟悉的木渎不再忘却,我们还是踏上了说走就走的旅程。通过高铁转地铁,来到了这个苏州城西南、太湖之滨的木渎古镇。
距今2500多年的春秋晚期,吴王夫差筑姑苏台、馆娃宫,越国大量的木材便泛江过海而来,“三年聚材,五年乃成”,以致“积木塞渎”。因为木材的源源不断,密密匝匝,很快就把灵岩山下的河流港渎给堵塞住了,这就是所谓的“木渎”。
木渎之名,始见于北宋《元丰九域志》,明清时为吴县六大名镇之一,享有“吴中第一镇”的美誉。沈钦韩《木渎桂隐园记》云:“木渎自唐以来,人物浩穰,农贾凑集,虽名曰镇,其实县也。”清代的康乾两帝多次到木渎,甚至为了给乾隆留下江南记忆的备份,徐扬专门绘制了一幅当年姑苏繁华风貌的写实图卷《盛世滋生图》(又名《姑苏繁华图》),画面自灵岩山起,一路向东,湖光山色、茂林修竹、水乡田园、小桥流水、社会风情跃然纸上。木渎古镇恬然于山水之间,几乎占了全卷的三分之一。当年热闹的景象就让人惊叹不已,而我们今天所看到的,更是琳琅满目,繁花似锦。
名山环抱看不够
木渎古镇,四周名山拱列如屏,叫得上名字的大小山体就有20多座。“一座座青山紧相连”。东南部主要有万禄山、花园山、姑苏山、尧峰山、凤凰山,中部有灵岩山,北部主要有天平山、金山,西部主要有穹窿山、焦山、五峰山、马冈山、蒸山、雅宜山,西北部主要有天池山、花山等。群山连亘,纡曲幽深,山势绵延,风物清嘉,青松苍翠,万木葱茏,素有“秀绝冠江南”之誉。
穹窿山,位于木渎古镇的西部,此山翘然,特出众峰,自古就有“吴郡名山第一山”之称。穹窿山东侧乌龟墩出土的新石器时代陶片告诉人们,距今7000多年的马家浜文化时期,木渎的先民就在此繁衍生息。穹窿山顶上的藏兵洞,相传是伍子胥训练吴军水师处。穹窿山茅蓬坞,据说“兵圣”孙武曾在此“辟隐深居”,《孙子兵法》就是在此地诞生。秦台山巅上“秦台”两个摩崖石刻大字,向人们讲述2200多年前“千古一帝”秦始皇巡游到木渎,登山眺望湖山胜景的情景。清《穹窿山志》记载山上的国师龛留下“乃汉留侯从赤松子采赤石脂于此”,说明“汉初三杰”之一的张良也曾到过穹窿山。史学家司马迁为撰写《史记》千里迢迢来到木渎,登姑苏台之废墟,眺望五湖之烟波,发思古之幽情,叹风景之美妙。
据史料记载,明朝初年的“靖难之变”中,建文帝朱允炆的下落,一直是个难解的谜。有人说漂洋出海,有人说被大火烧死,也有人说逃亡到了穹窿山。明人张有誉《积翠庵记略》中云:“吴诸山惟穹窿最为深厚,唐之韶国师,明之姚少师道场在焉。相去数武有皇驾庵一片地,尤称隐僻。庵以皇驾名者,传建文帝逊国,曾税驾于此也。”就是说建文帝趁后宫大火混乱之际逃离京城,祝发为僧,归隐穹窿,因为税驾在此,所以又把建文帝当年藏匿的积翠庵,称为“皇驾庵”。
“黑衣宰相”姚广孝早年就在穹窿山茅蓬坞当和尚,清乾隆《吴县志》载“姚广孝初出家居此”,明洪武六年(1373)被征召入京,主持庆寿禅寺,日后成为辅助朱棣夺取王位的第一功臣。明永乐十四年(1416)回到穹窿山茅蓬坞穹窿禅寺重操旧业,因为这儿离驾庵不远,当他发现了建文帝及其近臣在此落荒,出于内疚之心,挺身而出,想方设法加以保护。章太炎曾为茅蓬坞里穹窿禅寺壮哉楼撰联云:“燕飞来,兢啄皇孙,后嗣休随和尚去;龙角葬,当致天子,此中惟许法王居。”其中“燕”,指燕王朱棣;“龙角”,指拈花寺后面的坟;“法王”,指姚广孝。也就是说当年建文帝逃到穹窿山,藏在穹窿山,死在穹窿山,葬在穹窿山,对此姚广孝是绝对的知情者和全力的保护者。张一廖对《逊国诸臣录》的记载也深信不疑,著文称:“税驾穹窿时,九人俱在,孤忠苦节,上比夷齐。”
上海学者徐作生对此也矢志不渝,多次到穹窿山踏勘调查,还绘制《明惠帝出亡穹窿山示意图》,先后发表了《明惠帝出亡穹窿山新证》《明惠帝出亡穹窿山补证》等论文。基本结论:建文帝在燕兵攻破南京之前,装扮成僧人,由地道逃出京城,在僧录司溥洽的帮助下,乘船从太湖来到溥洽早年出家的地方——洞庭西山的普济寺。之后,移居穹窿山驾庵。也就是说,建文帝之所以得以逃脱,与僧录司溥洽这个自己信任的重臣鼎力相助有关。后来永乐皇帝逮捕了溥洽,也间接证明了这一点的可靠性。
明永乐二十一年(1423),建文帝病殁,葬在拈花寺后面的山包上,就是当地人称的“皇坟”。我们去看时,发现这个山包周边草木茂盛,只有皇坟上面枯萎一片,也许是因为下面被掏空了,没有水分支撑所致。据说徐作生还曾发现御池、御池桥、神道等遗址遗物。2006年,苏州周姓居民公开自家祖上珍藏的两根长7寸半的古代指甲,据说是建文帝的遗物。究竟穹窿山是不是建文帝的税驾之处,至今未有定论,但作为一家之说,也确实为这座名山增添了一道神秘的色彩。
灵岩山位于木渎古镇西北,因山上多灵芝石而得名。“灵岩奇绝胜天台”,这个“吴中第一峰”上的许多古迹,都与吴王夫差和西施的故事有关。据《吴越春秋》载:“阖闾城西,有山号砚石,上有馆娃宫。”“娃”是吴人对美女的称呼,“馆”是供宿供膳的意思。馆娃宫就是吴王夫差为专宠西施而建的豪华宫殿,说白了,就是他金屋藏娇的地方。遥想当年,馆娃宫龙阁凤楼,铜钩玉栏,花遮柳护,金装玉饰,富丽堂皇,纸醉金迷,歌舞不绝,笑声不断。吴王不理朝政,每日沉湎于西施的温柔之乡,甚至为了取悦美人,还别出心裁地建起了“响屐廊”。先将廊下岩石凿空,铺以大缸,覆以厚板,西施和宫女们穿着木屐在廊中行走,发出铮铮响声,如敲木琴,博美人们哈哈大笑。
吴王大兴土木之际,却是越国练兵备战之时。“吴王事事须亡国,未必西施胜六宫”“半夜娃宫作战场,血腥犹杂宴时香”,越王勾践卧薪尝胆,最终还是打败了吴国。当年风光无限的姑苏台和馆娃宫,也被勾践付之一炬,一把大火烧个精光。现存灵岩山的遗迹所剩无几,主要有“玩花池”,传说是夫差专为西施赏荷而凿;“吴王井”,传说西施常在此对井梳洗,以水为镜;“智积井”,水质甘甜清洌,不竭不溢;还有“玩月池”,传说因西施懒于仰首望月,吴王便命人开塘,让月亮倒映水中。除此还有“西施洞”“琴台”“披月台”“望月台”“佛日岩”“献花岩”等,人们津津乐道于这些“无”中生有的传说,既是对历史遗迹的探疑,也是对历史沧桑的感叹。
七子山位于木渎古镇东南,主要是因为山上有七个土墩而得名。据说这七个土墩是当地人家埋葬七个儿子的地方,我们在句容、溧阳一带的山坡上,也看到过这种类似的土墩墓。也有人说,这是军事设施,因为土墩内部都是用岩石砌成的坚固石室,像是卫戍部队的藏军之处。还有人说这是人类最初活动的场所,这里面散落着许多瓶、罐、簋、豆、壶、盂、坛等原始青瓷和几何印纹陶生活器皿,还有木炭、红烧土块、禽兽骨、烟炱以及类似灶具等人类活动的遗迹。更有人说,这是举行祭祀的地方,因为在石室内发现许多古人祭祀的器物。如此众说纷纭,确实难衷一是,但不可否认,这七个土墩的建筑技术已经达到相当惊人的程度。
天池山北的贺九岭,有“江南孝道第一山,九九重阳发源地”之称。相传吴王阖闾在攻打越国时,被越国大将灵姑浮砍去一个脚趾头,最终因伤势过重不治而亡。夫差无法接受这样残酷的事实,心中满贮着对父亲的思念。伍子胥有感于夫差这份难得的孝心和报仇雪恨的急切之情,就想利用这个机会,把大王的孝道推向全国,坚持以孝为本,激发家国情怀。于是,伍子胥便在天池山北的小山岭上,建起了一座神庙,供奉吴王阖闾的神位,同时两边摆放100把座椅,从吴国上下挑选100位老寿星就座。重阳日那天,夫差率大臣到此叩拜,并向100位寿星表示祝贺。伍子胥趁机向百姓进行鼓动,大王将自己对先王的思念转化为对全国老人的敬重,希望全民也要能够如此效行,要把对老人的孝心不断升华为对国家的忠心。老寿星们听后群情激奋,决心教育子女,奋发图强,为国效力。小山岭因此一举成名,被当地人称为“贺九岭”。今天的重阳节也来源于此,从此之后,每年的重阳日便成了敬老日。
名河交汇叙不停
木渎古镇的水资源异常丰富,河浜180多条,水网密布,河流纵横,有采香泾、向阳河、南街河、下沙塘河、白塔河、长浜河、官桥塘、寿桃湖等,它们来自四面八方,长年累月地滋润着这片神奇的土地,其中起主导作用的还是胥江和香溪。
胥江又名胥江河、胥口塘。胥江据说是由伍子胥率众开凿的,也因此得名,堪称中国历史上第一条人工运河。它是太湖东西向主要出水河道。西起胥口(今苏州太湖国家旅游度假区香山街道)的太湖,经木渎古镇,至苏州虎丘区横塘,与京杭大运河相接。香溪是从灵岩山上下来的一条溪流。据说西施当年见此就会想到自己家乡的苎萝溪,夫差闻后,赶快命人剜剔岩窦,疏导泉源,把小溪引入宫中;西施与宫女们经常到溪边沐浴洗妆,随着脂粉水流入溪中,满河生香,经久不退,因而称为香溪。据《续吴都文粹》卷十一云:“香水溪在吴故宫中,俗云西施浴处。一云吴王宫人洗妆于此,故又呼为脂粉塘。”
胥江从古镇西南流入,香溪从古镇西北流入,这两条河流都穿镇而过,是古镇的重要水源,它们在斜桥下碰头,汇成一流,构成了全镇水道的“人”字形结构,但当我们爬到山上俯瞰,发现这“人”字边上,还有两条非常明显的支流,就像是一道长横,插在“人”字的中间,“人”字的头顶上还有一条短横也若隐若现,不注意观察看不到,但它确实存在。这样看来,全镇的水道又是一个“天”字形的结构。不管是“人”字,还是“天”字,这都是不同角度的观感,但这并不妨碍它们恰好隐喻了古镇天人合一的前世今生。我们看到,全镇的街、巷、房、桥、埠等都因河道蜿蜒,被巧妙地结合在一起,形成江南那种生于自然而又隐于自然的典型景观。“天”代表着自然,“人”则代表着需求,“天人合一”就是自然与需求融会贯通、水乳交融,“君到姑苏见,人家尽枕河”。水是生命之源、劳作之需和交通之便,人们也必须适应水的自然法则,顺势而为,乘势而进,人水一体,息息相通,归根复命,相依为命。“淘尽了世间事,混着滔滔一片潮流”,是喜,是愁,河水理得出欢笑悲忧,是怒,是哀,河水分得清是非得失。因此,天人合一不仅仅是一种回归大道的哲学概念,更应该是一种活色生香的生动故事。
据说,“斜桥分水”是木渎十景之一,即胥江和香溪两条河流在斜桥下交汇时,形成一个泾渭分明的奇特现象,香溪水较为清澈,胥江水略显浑黄,两者怎么也融合不到一起。至于胥江水为什么会如此浑黄,当地人告诉我们,当年夫差在打败了越国之后,伍子胥一直坚持要把勾践杀掉,这样可免后患,但因为勾践给夫差送来了绝世美女,他对此每每王顾左右而言他。有次夫差与西施正在玩乐,伍子胥又来劝谏。西施对夫差说:“伍相国一直主张灭越,大王为了国家的利益,干脆把我这个越国人杀掉吧。”说完声泪俱下,哽咽不止。夫差因此恼羞成怒,当即赐死伍子胥,老相国悲愤交加,引剑自刎。传说伍子胥死后,他的尸体被装在鸱夷革中,投入胥江,原来清澈的江水就因此变得浑黄了,与吴宫流出的香溪水相比,显得一清一浊,相交却不相融。据说这浑黄的江水是伍相国不散的冤气染成的,他死了也不愿与西施的香溪同流。为了验证此种说法,我们来到实地进行考察,但看到的景象却大相径庭,并没有发现那种水火不容的此疆彼界,哪怕是在近处仔细观察,还是看不出明显的分界线。时间也许能够模糊彼此的界限,但绝不可能模糊是非的界限。这也就难怪当地人要在横跨胥江的邾巷桥刻上这样一副桥联:“吴越千年分清浊,香胥两水汇一流”,不仅希望这种分水奇观长在,更是希望子孙后代牢记历史。
名园次第赏不尽
木渎有着得天独厚的自然条件和地理环境,历来都是致仕官僚、富商文人建宅筑园、退隐休养的理想之所。明清时期,木渎先后建有凝翠楼、秀野园、萧萧斋、茧村、尧峰山庄、石坞山房、水木明瑟园、耐久园、乐饥园、二弃草堂、灵岩山馆、遂初园、怡园、虹饮山房、潜园、端园、息园、古松园等30余处园林山庄,素有“园林之镇”的美誉。“苏州园林甲天下,三分秀色在木渎”。既然到了木渎,就不能放过难得的机会。我们前去游览了严家花园、 虹饮山房、榜眼府第和古松园4处古典园林。
严家花园在木渎镇山塘街王家桥畔,门对香溪,背倚灵岩,依山建屋,依水造榭,精巧雅致,幽深婉约,“虽处山林,而斯园结构之精,不让城市”,“清幽之趣,为园林翘楚”。“严家花园”最早名字叫竹啸轩,它的主人是沈德潜。这位大学士自小就是“神童”,精擅诗文,享誉江南,然而科举屡试不第,屡战屡败,57岁那年从苏州葑门迁居木渎山塘街,全心苦读,执意科举,不知的是木渎的天地有灵,还是木渎的山水含运,他在搬来后的第九年就乡试中举,后又考中了进士。在入仕朝廷之后,他把自己苦心经营的竹啸轩交给儿孙们打理,但他们很不争气,每况愈下,传到章寿五手里,已经百孔千疮,因家道中落,无力修治,只得任其坍塌破败。乡绅钱照见此情景,从章寿五手中买下了竹啸轩,又花巨资进行抢修。因钱照字端溪,改名为端园。后来钱氏家人因生活窘迫,又转卖给了木渎首富严国馨。严国馨得此园后,专门聘请香山名匠姚承祖率良工进行重葺,在保留原有建筑的基础上,更加细致地描绘了春夏秋冬四季的不同风情,让时间通过不同景色的变化在不同的空间中直接流动起来,可看可赏,可游可行,可惊可喜,徜徉其中,一次可以走完三百六十五里路。时值开园之日,严国馨请示老太太,“您给新园起个名吧。”老太太说:“这座园子以前住过很多名人贤达,我很羡慕他们,那就叫羡园吧。”儿子肯定唯命是从,但当地老百姓对此并不买账,这名字太雅了,有点拗口,还不如直接叫严家花园来得顺溜!于是,这座园子便有了一雅一俗两个名字,两块匾额都挂在了园门的上方,“严家花园”为翁同龢所题,“羡园”出自赵朴初的手笔。
虹饮山房位于木渎山塘街,这也是一个大名鼎鼎的园林。主人是清初木渎文人徐士元,他平时酷嗜酒,常和朋友一起推杯换盏,而且酒量大得惊人,号称“虹饮”,“虹所饮者,桥下之香溪也”,又因宅园毗邻虹桥,“近水楼台先得月”,因此而取名。徐士元一生追求功名不成,却没有因此放浪形骸躺倒躺平,依然喜欢居家读书,常年埋头在古书堆里,酿就了书香味,浓厚了书卷气,其审美理想也愈发变得和谐合理。
虹饮山房由秀野园和小隐园两座明代园林联袂而成。中路为门厅、花厅和古戏台,建筑体量宏大宽敞。“溪山风月之美,池亭花木之胜”非其他园林所能比。这里既有江南文人园林的秀气,又兼北方皇家园林之大气,于大开大合之间,尽显宦家之气度、幽人之韵致,别出于苏州园林一贯之精致传统,为南北园林不同文化风格巧妙融合于一体的杰出典范。步入其中,处处是景,移步换形,楼台亭阁,飞檐翘角,池水清清,绿草茵茵,远景近借,古刹辉煌,宝塔巍峨,山黛林秀,田园村舍,让人大饱眼福。真的没想到,这位科场失意的读书人,在园林的塑造中竟如此得意、如鱼得水,凭着淳朴的天性和豁达的情怀,梦想发于胸臆,才情见于妙思,竟毫无顾忌、大刀阔斧地挥洒在这片充满诗情画意的私家花园里……
对于这些前尘往事,乾隆并不了解,他与这个落第秀才原本风马牛不相及,但历史往往就会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把看似“八竿子都打不到”人和事,能够莫名其妙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