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测谎师】是刑警、测谎师刘一在苍衣社开设的故事专栏。刘一从业八年,遭遇过诸多古怪诡谲的案子,她选择把这些经历讲出来,旨在科普“测谎”这一不常见的办案工具在实际办案过程中所发挥出的巨大价值,让读者对警队缉凶有多维度的了解。
大家好,我是脸叔。
凌晨两点十五分,一个小伙儿在桥上做涂鸦桥绘时,踢翻了强力胶桶,之后一脚踩空,从桥上掉了下去,结果和桥底下的一具腐烂女尸粘到一起。既好笑,又可怖。
女子死亡已经超过一周。根据尸检结果,警方用逻辑推理判断出了女子生前的身份:应该是个坐在轮椅上的美甲师。
报警的男人叫胡烁,22岁,长发不羁,留着胡子,半裸上身,身上、脸上、手上沾染了各色颜料。
他双手叉腰,身子半弓,后背上背着一个腐烂的女尸。
凌晨两点十五分,胡烁在西双桥上做涂鸦桥绘时,踢翻了强力胶桶,之后一脚踩空,从桥上掉了下去,结果和桥底下的一具腐烂女尸粘到一起。
胡烁的身体和尸体的契合度很高,几乎是头碰头,脚挨脚,为了不破坏尸体,他被当成证物送上了验尸台。
死者为一名年轻女性,年龄在二十五岁左右,通过X光片检测,曾经做过三次腿部手术,这个线索对于获得死者的身份信息很有用。
死者被抛尸时头南脚北,全身赤裸,化了妆,新做了美甲。
一件牛仔连衣裙被扔在尸体附近,裙子上有大量喷溅血迹,脖子上有勒痕,头上有粉碎性骨折,死亡原因为颅脑损伤,没有被侵犯的痕迹。
被害人已经怀有两个月的身孕,这个案件是一尸两命。
为了让胡烁和死者分离,法医李时用了绝缘油和丙酮。李时在胡烁和尸体之间的连接处先倒上两种混合溶液,浸泡了半个小时。
接着,李时让胡烁双手抱头,他抱住死者的头颅,轻轻晃动,终于将整颗头颅完整分离下来。刚把头部放在检验台上,便从头骨里涌出无数蛆虫,我和痕迹勘测科郑爷不约而同后退了一步。胡烁用余光扫到了这种场景,开始大声呕吐。
从蛆虫的进化程度判断死者的死亡时间已经超过一周。
用同样的方法操作,四个半小时后,终于从胡烁身上扯下了全部尸体,胡烁恢复了自由。
李时拼凑好尸体,发现女尸的骨骼和正常人有很大区别,下身发育不良,左腿很细,右腿比较粗。
他怀疑死者很可能是残疾人,根据腿骨的弯曲程度判断,死者生前一直坐在轮椅上。
我还记得胡烁欲哭无泪的表情。做笔录时他告诉我,他是自由画家,他选的涂鸦地点是香云山附近的一座废桥,在电子地图上根本找不到。他只是想在没有人打扰的环境下创造一个属于自己的奇迹。
事实证明他的确做到了。
那么偏僻的地方,荒草丛生,乱石密布,轮椅根本不能通行。
郑爷勘察现场时没有发现任何有用信息,也没有提取到轮椅胎痕。
这里应该不是第一现场,只是凶手抛尸的地点。
死者的脸部已经开始腐烂,损毁严重。从女尸的修复头像看,她应该是外来人口,面部比较扁平,颧骨高而宽大,骨骼结构符合苏北人的特点。
我在失踪人口数据库里没有查到吻合对象。
拿起死者的固定照片仔细观察,虽然尸体已经腐烂,仍旧可以看出她打扮得很精心,牛仔裙是新的,上面有大片蝴蝶图案的手工刺绣,价格不菲,如此隆重的打扮似乎是要赴一个约会。
我盯着死者手部固定照看了一会儿,发现美甲也是新做的,但在指甲里没有提取到凶手的DNA,
“死者本人会不会从事美甲行业?” 我自言自语地叨咕。
“何以见得?”刘队问。
“首先这种工作适合残障者。从细节上看,如果死者是顾客,她做美甲时,会把手平放在美甲垫上,手背朝上,方便美甲师工作;如果自己做,会弯曲手指,掌心朝向自己,这样的话,指甲油很容易沾染到掌心。
死者的掌心留下多个小月牙痕迹,鉴证科的报告里也证实是指甲油。关键是死者不是随意涂了个指甲油,她做了立体甲雕,右手的甲雕一致向左倾斜。
她不但是自己做的,应该还是专业人士或者曾经从事过这个职业。”
刘队点点头,开始布置工作方案。我和郑爷一组,拿着死者的复原照片进行走访调查,把市区的美甲工作室作为重点排查对象。
半个月后,我们在东龙河管区,找到一家尚未开业的美甲店,因为一直联系不到店主,于是我们到隔壁的饭店打听情况。饭店的老板娘是个三十岁出头的美女,身材高挑,为人很热情。她告诉我们,一个多月前,曾经有两个江苏籍女孩子来她家饭店吃饭,两个女孩子长得很像,其中一个坐在轮椅上,另外一个经常穿白底粉花的睡衣,老板娘和她们聊过几句。
穿睡衣的女孩子说她们是双胞胎,坐在轮椅上的是姐姐,因为小时出过车祸,坐轮椅有十几年了,姐妹俩还说已经将隔壁的房子租了下来,准备开美甲店,之后很长时间再没见过。
坐轮椅的姐姐和死者的情况吻合,如果说妹妹经常穿睡衣推姐姐过来吃饭,她们的住处应该在附近。
我们向老板打听是否知道姐妹俩的住处在哪儿?老板娘说她也不太清楚。
我们要离开的时候,老板娘追出来说,有一个经常来饭店吃饭的小卡司机帮两个女孩子搬过家,他可能知道住处。我们给店主留了联系方式,告诉她如果再看到司机给我们打电话。
三天之后店主打来电话,说司机到店里来吃饭了。
我和郑爷赶到的时候,店主朝靠窗的位置指了指,一个三十多岁的胖男人正坐在那里吸烟,听说我们要找两名南方口音的姐妹,其中一个坐在轮椅上,司机马上说,他对两个女孩子印象深刻,说完还不屑地撇了一下嘴。
他和姐妹之间一定发生过什么。
我给他看了姐姐的还原照片,他说照片上的人长得很像坐轮椅的姑娘,但是不能百分之百确定。
司机姓王,他和我们沟通时,把已经按灭的烟头捏了又捏,很明显的郁闷加欲言又止。
我问他是不是还了解一些细节,司机叹了口气说:“我和坐轮椅的姑娘吵了一架。”
司机帮两姐妹搬家之前已经讲好价钱,可是到达目的地后,当他和妹妹一起把轮椅抬下车时,不小心蹭花了姐姐的玉镯子。
姐姐非常生气,说那个镯子是她未婚夫送的订婚礼物,她抓着司机,坚持让他赔偿,否则不给工钱,最后还是妹妹通情达理,偷偷把搬家费给了司机,放他走了。
司机还告诉我们,那个厉害的姐姐叫徐爱文,妹妹叫徐爱丽。
徐爱文对手镯那么珍视,可是我们在尸体上并没有找到那只手镯,看来镯子可能被凶手带走了。
在司机的带领下,我们找到了两个女孩子的住处。
姐妹俩租住的房子是上世纪九十年代的建筑,一楼101室,应该是为了方便姐姐进出才租了最低的楼层。
敲了半天门,屋内无人应答。郑爷是开锁专家,我们先打电话通知刘队申请用技术手段进入房间,得到批准后,打开了房门。
房间里的采光不好,打开壁灯,发现室内凌乱,房间是两室一厅,客厅里摆满了美甲材料、用具和衣物,次卧里放着两个旅行箱,半敞着,看起来还没有好好整理过。
衣橱里只放了几件内衣,地板上和桌面上都是灰,垃圾桶里的快餐包装生了小虫子,房间里充满食物腐败的味道,应该有一段时间没人居住了。
找遍了整个房间,没有发现轮椅。
我在次卧的枕头下面找到一个绿色的腰包,里面是姐妹两人的证件和五千多块现金,没有找到手机。身份证上显示,姐姐徐爱文,26岁,妹妹徐爱丽,26岁,江苏连云港人。
从出生日期上看,确定她们是双胞胎。
我们联系了房东,房东告诉我们,这对姐妹在两个月前租下房子,已经交了一年的房租和押金。房东只知道她们打算在附近开美甲店。
姐姐被害,妹妹失踪,我们手里的线索少之又少。
刘队去联系调取周边监控,郑爷开始做第二次勘察。主卧的桌子上摆着一个笔记本电脑,郑爷开机之后,听到光驱里不停发出奇怪的“咔哒”声。
打开光驱,里面是一张名片,上面写着:富国强,宏星酒店厨师长。
当天下午,我和郑爷穿便装进入酒店,先找到经理,向经理了解情况后,他带我们去后厨找富国强。
刚走到传菜室的转弯处,一个高大帅气的男人迎面向我们走来,我在员工登记手册上看到过富国强的照片,眼前这个男人就是。
和我们对视一秒之后,富国强转身就跑,刚跑出后门,被早已埋伏在那里的同事制服,带回警局。
富国强坐在询问室里,低着头,双脚不停在地面上“印脚印”,看来他急于脱身。
我问:“富国强,为什么见到我们要逃跑?”
眼神闪烁,眼睛眨动频率很快,他要开始说谎了:“我打麻将欠了钱,以为你们是债主,怕被泼油漆,所以才逃跑。”
虽然半握拳,我还是注意到他左右两手小拇指的甲床上残留着红色指甲油的痕迹,我开门见山地问他:“你认识徐爱文吗?”
富国强的双腿明显抖了一下,深呼吸了几次,才回答:“我不认识。”
“可是我们在徐爱文家的电脑里找到了你的名片。”
富国强说:“我经常随手发名片,不记得都给了谁。”
我提醒他:“是一个坐轮椅的女孩子。”
富国强吞咽了两次口水,皱皱鼻子,挤出一脸无辜:“没什么印象了。”
我指着他的小拇指说:“上面的指甲油是徐爱文帮你涂的吧!”
富国强将两只手藏到桌子下面,急忙否认:“是我在厨房做浆果酱时染上的。
他一直沉浸在自己的惯性说谎里,我只能戳穿他:“虽然你删除了徐爱文的微信,技术科还是在你手机的收藏夹里找到了你和徐爱文的合影,时间是一个月之前。”
富国强终于低下头,他舔着干裂的嘴唇,低声说:“我确实认识徐爱文,可是已经很久没见她了。”
“据你同事反映,上个星期还看到徐爱文来酒店找过你。”
他又吞咽了一次口水,不说话了。
“你和徐爱文到底是什么关系?”
富国强嗫嚅着说:“我们属于网恋奔现。”
我指指他的手:“指甲油是怎么回事?”
他摸了摸小手指:“我和徐爱文约会时,她趁我睡着给我涂的,我当时还生气了,徐爱文埋怨我开个玩笑还发那么大脾气。”
富国强满头是汗,不停舔嘴唇,我接了一杯水,放到他面前。
“徐爱文死了。”我突然说。
“不是我杀的!”富国强瞬间回应。
他的反应过程太快,少了惊讶和回溯两个环节,除非预演过无数次,否则不可能做出如此迅速的回应。
“我没有说人是你杀的,我只是想问你,你对徐爱文的情况了解多少?”
富国强突然变了声调,音质干燥嘶哑:“我只知道她家里开工厂,挺有钱,一开始她没有告诉我她是残疾人,只是说她身体不好,不好找对象,还说自己有抑郁症要自杀什么的,我看她可怜,安慰过她几次,没想到她爱上我了。”
“你们网恋了多长时间?”
“有半年多吧,她坚持要从江苏过来找我,我只好告诉她我已经结婚了,一开始她骂我是骗子,删除了我的微信和电话,没过几天又加了回去,说她舍不得我,坚持要过来看我。”
“我劝她不要来,说我们是不可能的,可是徐爱文说,她只是想见我,不会纠缠我。”
“徐爱文来了之后呢?”
“见到她之后,我才知道她骗我,原来她坐轮椅,是个残疾人。我提出分手,还说以后只做朋友,她也同意了。”
“可是没过几天,她突然打电话给我,说在我工作的酒店定了房间,威胁我马上过去和她谈谈,否则就自杀,我没办法……”
“你们在酒店里发生了什么?”
“我,我……”富国强有口难言的样子。
“你们发生了关系,之后你默认了徐爱文的情人身份,很快她还怀了孕,她威胁你离婚娶她,否则就告诉你老婆,你不愿意,所以杀了她。”
“我没有!”富国强张大嘴吸着气,说谎时气管收缩,容易造成缺氧。
我盯着他:“如果你说的都是真的,愿意接受我们的测谎吗?”
富国强又开始冒汗:“我没说谎,我不接受测谎,我没杀人。”
与此同时,郑爷已经在富国强的宿舍里找到一件女式内衣,还有一张手镯的发票,应该是徐爱文曾经戴在手上的那只。
很快,又在富国强窗台上的花盆里找到了曾经戴在徐爱文手上的那只手镯,在抽屉的角落里还找到一瓶指甲油,所有证物被送到检验科。
“不测谎也没关系,我们已经在你宿舍找到了证据,送到鉴定科了,只要报告出来,在上面发现徐爱文的DNA,就可以结案了。”
富国强突然抱住脑袋:“我不是故意杀死她的,那是个意外,徐爱文是个骗子。”
据富国强交代,徐爱文因为下肢残疾一直找不到男朋友。
她在网上认识富国强之后,很谈得来,可是又怕富国强嫌弃她,所以她想出一个办法,让妹妹徐爱丽代替自己拍照、录视频发给富国强,制造自己是健康人的假象。
妹妹徐爱丽本来不愿意,可是自从姐姐徐爱文在9岁时出了车祸,父母一直灌输她要好好照顾姐姐,听姐姐的话。
她禁不住姐姐的恳求,答应下来。
在徐爱丽的帮助下,徐爱文和富国强两个人很快确定了恋爱关系,富国强为了表明心意,还快递了一只价值两万多块的玉镯子,作为两个人的定情信物。
半年之后,徐爱文觉得到了摊牌的时候,于是和妹妹一起来到北方,想和富国强奔现。
和富国强第一次见面那天,徐爱丽把盛装打扮的徐爱文先送到预订好的房间,将她从轮椅扶到椅子上坐好,又把轮椅推走了。
因为双胞胎姐妹长得非常像,富国强见到徐爱文之后没有丝毫的怀疑。
独处时间太久容易被发现,徐爱文把提前准备好的矿泉水递给富国强喝。富国强没有戒心,一口气喝光了水,他并不知道里面已经放了催情剂。
富国强醒来之后才发现自己和徐爱文躺在床上,徐爱文还是个残疾人。
富国强想反悔,于是他把自己已经结婚的事实告诉了徐爱文,他还告诉徐爱文自己还有一个五岁的女儿。
徐爱文非常生气,她又吵又闹,骂富国强欺骗了她的感情,并且威胁富国强和妻子马上离婚,和她一起回江苏老家举行婚礼,她还说自己家很有钱,富国强可以做上门女婿。
富国强不答应,徐爱文拿起电话要报警,说富国强强奸她。
富国强没有办法,只能拖延,他答应会考虑尽快离婚,和徐爱文结婚。可是和徐爱文接触下来,富国强发现,在父母的娇生惯养下,徐爱文飞扬跋扈,颐指气使,什么都要听她的。
只要想见富国强,他必须马上赶过去,无论他是否正在工作,否则徐爱文会来他工作的酒店找他。
最让富国强难以忍受的是,有一次富国强被借调去别的酒店帮忙,徐爱文以为是富国强找借口骗她,竟然跑到富国强女儿的幼儿园,要接走孩子,幸好幼儿园老师打电话给富国强核实。
富国强不堪其扰,一直在想办法甩掉她。
八月十五晚上,两个人约好一起赏月,他们先在酒店吃了饭。临近午夜,富国强提出骑摩托车带徐爱文去香云山赏月。
两个人来到香云山,徐爱文把头靠在富国强肩膀上看着月亮。环境很好,两个人动了情,富国强脱下徐爱文的裙子。可是徐爱文又旧事重提,让富国强马上离婚娶她,还说,她已经怀孕了,要给富国强生个儿子。
富国强一听怀孕两个字,烦不胜烦,以为徐爱文又来威胁他,两个人吵了起来。
徐爱文警告富国强,如果不马上离婚,就和他同归于尽。富国强一气之下掐住徐爱文的脖子,徐爱文努力挣扎,还摸到一块石头砸富国强。
富国强又急又怕,抢过石头一下接一下向徐爱文头上砸去,直到徐爱文没了动静。
徐爱文被砸死后,富国强吓得不知道怎么办好,他看到徐爱文手上戴着镯子,舍不得两万多块钱,于是将镯子取了下来。看到远处有一座小桥,便把徐爱文背了过去,连同裙子一起从桥上扔了下去。
他还拿走了徐爱文的手机,卖给了二手店,回去之后将徐爱文的轮椅扔到了废品收购站的院子里。
刑警队带富国强去指认第一现场。香云山偏僻,很少有人来,现场保存完整,郑爷提取到遗留的血迹和死者的头发,挣扎的痕迹和现场车胎痕都没有被破坏。
徐爱文案破获了,可是妹妹徐爱丽又去了哪里?
我们再次提审富国强,问他是否知道徐爱丽的去向。
富国强一脸惊讶,瞪大双眼,双手握拳,是焦躁。
“你和徐爱丽也是情人关系?”我问。
富国强愣了一下,张了张嘴,又合上了,马上把身体靠到椅背上。
“你们一起策划杀害了徐爱文?”
“没有,没有,没有小丽的事。”
小丽这个称呼太亲昵,看来富国强和徐爱丽的关系不一般。
“说吧,到底是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