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吴友贵
刘禹锡在《陋室铭》写道“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或许这句诗正是为百山祖而写的。仙，会意“人”从“山”，意为久居深山、高山的有名之士。说人是仙，未免有些神化，毕竟人的生命太短暂了，人的经历、能力、作为也必然有限。但如果说百山祖冷杉是仙树，一点也不过分，因为它能够生存在百山祖就是一个神话，有着许多鲜为人知的故事;因为它的生长环境云天雾地，夏季清凉透爽，冬季冰天雪地，宛若人们想象的仙境;因为它起源古老，名声显赫，一直在为百山祖扬名。
百山祖冷杉生长在浙江省庆元县百山祖峰西南坡的森林里，海拔约1750米，树型高大，树冠高耸，野生成熟植株现存3株。百山祖地处东南沿海山地，受亚热带海洋性季风气候影响较大。众山皆小，百山祖截拦了东南风所携带的水汽，降水量非常高，加上山高日夜温差大，百山祖常年云雾缭绕。沿沟谷有一片狭长形的阔叶林，百山祖冷杉位于阔叶林的上部。正是因为这独特的地形和森林小气候，百山祖才有了冷杉的奇迹。每回登顶时，都想找个合适的位置，探头端详它的容貌，也常为科研友人指点方位。百山祖冷杉高出周围树木三五米，早晚时分，亦或阴雨天气，百山祖冷杉腾云驾雾，宛如三位驾鹤之仙。初冬时节，周围树木的叶子掉落，百山祖冷杉成为灰白树冠上仅有的绿色点缀，如同撑在林冠之上的三把大绿伞，在寒风中轻轻摇曳。
△百山祖冷杉
百山祖冷杉，属于松科冷杉属，它不是杉木，但叶子与杉木有些相似，最大的不同是，它的叶子先端凹陷，像缩小了的燕尾，这也是冷杉的一个显著特征。这燕尾常挂满水珠，严寒冰冻之时，叶子外面常包裹着一层薄冰，宛如鲜绿的活琥珀。百山祖冷杉的树干、树枝、树皮具备了松树的通性。特别引人注意的是，在所处的群落中，只有它仨是针叶树种，其余均为阔叶树种，在与周围树木争夺阳光之战中伤痕累累，树干上残存着几轮枯枝，记载下它们争而不胜的岁月沧桑，更昭示着坚韧不拔的顽强意志。最大那株南向的枝条少而短，偏冠明显，没有了对称美，偷偷模仿黄山迎客松的造型。
最大那株树龄约150年，小的那株树龄约100年，但直到44年前，它们才真正拥有了自己的名字，之前没人知道它们姓谁名啥。从1963年被吴鸣翔先生发现到1976年正式取名，前后历时近13年，其间经历了不少的周折。或由于难得开花结果，没能采得花、果的标本，无法完成新种命名。更因学术界的质疑和争议，当时的植物学大家普遍认为华东大陆不可能有冷杉的分布，这一观点为新种的鉴定增添了很大的阻力。百山祖冷杉命名发表后，一时引起了国内外学术界不小的轰动，颠覆了“冷杉分布在2000米以上的高山地带”的传统观点。一石激起千层浪，随后，相继在我国广西发现了元宝山冷杉、资源冷杉，在贵州发现了梵净山冷杉，在湖南发现了大院冷杉。这些冷杉都是濒危物种，都是国家一级重点保护野生植物。武夷山脉海拔超过百山祖的有黄岗山等5座山，武夷余脉洞宫山脉还有龙泉黄茅尖，当时我国有些植物学家认为，以上这些高山上很可能也有冷杉分布，也曾有很多人进山仔细考察寻找，但均未能找到，百山祖冷杉成为了我国东南大陆唯一的冷杉属植物。为什么东南大陆仅百山祖有冷杉分布至今还是一个未解之迷。
冷杉并不是喜欢冰冷的气候，而是不能忍受高温气候。在第四纪冰川时期，冷杉云杉等植物广泛分布。到了全新世，气候明显转暖，尤其是距今约8500-3000年的高温期，低纬度低海拔地区的冷杉云杉等高寒植物逐渐消失，高海拔的山体也就成为了这些植物在这一地区难觅的避难所。在百山祖，冷杉躲到了乔木林的分布上限，再往上几米就是低矮而树干不通直的矮曲林。百山祖冷杉是第四纪冰期后冷杉等高寒植物从低山向高山退缩的佐证，在研究植物区系发生和演变，以及古地理学和古气候学等方面具有很高的科研价值。在冷杉家族中，百山祖冷杉是全球最为稀少的，难得开花结果，自然繁殖相当困难，1984年被世界自然保护联盟列为全球最濒危的十二种植物之一，直到1987年才予以公布，因而引起世人的高度关注，理所当然地被列为国家一级重点保护野生植物。
△百山祖冷杉幼苗繁育
仙，毕竟不是神，必然有无奈之处，大多数是凡人爱莫能助的。
雨季授粉困难。杜甫诗云“好雨知时节，当春乃发生”。然而，对百山祖冷杉来说，真是恨透了那不知时节的雨，老是坏了她的“好事”。五月初，百山祖细雨绵绵，此时正值百山祖冷杉几年“春”一回，但“便纵有万种风情，更与何人说?”连续多日的雨天，成熟而湿漉漉的花粉无法弹射飘洒，无奈闷萎，痛失猎艳良辰。雌球花的命运就更苦楚心酸了，独守闺房，别说能否遇见心仪的对象，就连半丁点选择的机会都没有，错失青春，未能开启新的生命之旅，孤其一身。初冬到来，空壳脱落，随风放纵飘零，含泪不甘落地，枉此一生。那些有了授受之亲的，全靠有了太阳公公出面牵线做媒。
气温高导致种子败育。百山祖冷杉5月初授粉，之后球果快速长大。百山祖冷杉球果硕大、直挺，突出树冠，极具观赏性。幼时呈淡淡的绿色，之后颜色逐渐加深。两个多月后，球果大小基本成型，粗约四厘米，长有十多厘米，略显男子汉之阳刚美，让其他的松树望尘莫及。都说张扬是人的性格缺点，其实对于植物来说亦然。正是由于这一特点，使得百山祖冷杉几乎遭受灭顶之灾。细嫩的球果暴露在树冠之外，全无庇护，盛夏酷暑难耐。母树多年“春”一回，算是大幸，但球果因终日受烈日暴晒而灼伤，上演了数不胜数的胎死腹中之悲剧，这样的悲剧还将无休止地重复上演。
根系难以扎土。11月初，母树周围的落叶树基本落叶完毕，地上铺起厚厚一层“被子”。百山祖冷杉种子11月成熟，11月底至12月初种子开始掉落，时间持续两个多月，有许多种子掉在落叶夹层中。下面还有来不及分解的往年落叶，这层落叶像海绵一样，雨季可储蓄大量水分，旱季时毛细管被阻断，地下水分无法吸附上来。次年四月，百山祖冷杉种子开始萌动。探头之初，戴着由种皮而来的灰褐色帽子，宛如豆芽，很是讨人欢喜。帽子掉落后，慢慢弹出四五张细长的嫩叶。这幼小的生命，如果不加以呵护，她的命运怕是凶多吉少。植物种子萌发、生根都离不开水。啥东西都要适可而止，多了就会成为负担，甚至是累赘，严重时还将危及生命。刚出壳时，雨水充足，雨一下就是连续好多天，幼苗轻轻松松就能吸收到水分，尤其是那些夹在厚厚树叶丛中的，即便是晴上两三天，树叶缝中还有许多水分，都不关乎死活。然而，正是这样的“安逸”，使得根系缺少了生长的动力。转眼就到了梅雨季节，吸收水分实在是毫不费力，哪需要扎根入土。殊不知好景不长，梅雨季节过后，紧接着就是高温干旱，幼苗撒手不及，犹如刚断奶的婴儿，有的已试着将根尖穿进“海绵”，有的还躺在树叶夹层中。绝大部分幼苗无法及时把根系扎入土中，付多的代价唯有它们那稚嫩的小命。这“海绵”成了幼苗的第一道鬼门关，根系能否抵达泥土最为关键。
林下缺少阳光照射。万物生长靠太阳，百山祖冷杉也不例外。百山祖冷杉周围植被茂密，林下光线暗淡，几乎没有直射光，幼苗得不到充足的阳光，光合作用积累的物质不足以供自身的消耗，母体带来有限的养分慢慢消耗殆尽，幼苗就这样眼睁睁地被活活饿死。
△百山祖冷杉繁育基地
仙树自然有仙气，是我国的旗舰型植物，说起极小种群植物基本上都会说到它，提到百山祖无不想起它。人们来百山祖都想目睹一下它的雄姿，沾一沾它的仙气。
遇见了是幸运，拥有了就得珍惜，沾上仙气的人们，只有“把握现在，运筹将来”，才能将仙气永留百山祖。
《绿色中国》 B(下半月) 2023年11月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