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桃花坞的由来
苏州桃花坞,是个区域地名,可以理解为桃花坞一带。最早知道桃花坞,是在80年代中期刚踏上工作岗位的时候,因为有个同事家住桃花坞,去过几次,就是很普通的苏州小巷。因为苏州城以“小桥流水人家”为主要城市风貌特征,因此,这不足 10米 的石板街,居然称作“桃花坞大街”。
桃花坞大街位于城西北隅,北寺塔的西侧,东接人民路,西接宝城桥弄,全长 648米 。不过旧时所说的桃花坞并非仅指现在的桃花坞大街,它是包括东起报恩寺,西至阊门横街,南至下塘街神仙庙,北至唐寅坟双荷花池一带的总称。《烬余录·乙编》记载:“入阊门河而东,循能仁寺章家巷河而北,过石塘桥,出齐门,古皆称桃花河,河西北皆桃坞地,广袤所至,赅大云乡全境,今大半为菜圃,章园桃李,十存一二;梅园古树,几难踪迹。然游人好事,仍此探春。杜荀鹤有《桃花河诗》,邦人皆能诵之。”
桃花坞又被简称为桃坞。谢家福有本专门记载桃花坞一带人文历史的书就叫《桃坞名胜记》。在人民路接驾桥西面的东中市曾经有过一家电影院叫桃坞影剧院。《宋平江城坊考》“桃花坞街”称:“谢家福《五亩园小志》引《闲亭日记》云:桃坞之名,不始于宋。宋范成大《阊门泛槎诗》有‘桃坞论今昔’之句。案:《录》中仍称‘桃坞旧名’,乃不始于宋确证也。”看来,在宋以前,这里就有桃坞之名了。
二、文人笔下的桃花坞
桃花坞的历史可上溯到汉代桑园,据清代谢家福撰《五亩园小志》记载,“宋熙宁间梅宣义碑志云:汉张长史治桑于此,园以是名。” 梅宣义就在桑园原址筑亭居之,并逐渐扩展成五亩园。 梅宣义之子梅子明,任杭州州判,与苏东坡同僚,因此,苏轼赠诗有“不惜十年力,治此五亩园”之句。
《五亩园小志》云“绍圣中,太师章楶家就其地筑桃花坞别墅,复扩而南。”又云:“章申公有妻之丧,殡于旃檀庵,庵后有五亩园旧址、汉张平子衣冠墓,皆梅校理修复者。柳堤花坞,风物一新,西南即章氏膏腴地,阡陌交通,溪流萦带,广七百亩,诸公子顾而乐之,广辟池沼,旁植桃李,曲折凡十余里,仍桃坞旧名。又筑走马楼于五亩园西,俯瞰园景,历历在目,莫春三月,菜花油油,黄金布地,一望无垠,其西即申公功德祠,曲室洞房,环列左右,极幽雅之趣。”当时的桃花坞别墅,规模空前,广七百亩,五亩园旧址成为它的一小部分了。后人遂以桃花坞名里,郡人多春游看花于此,文人雅士则留下一则则美丽的诗篇。
宋范成大《和章秀才北城新圃诗》云:方游桃花坞,窈窕入壶天。碧城当岩岫,清湾如涧泉。风月欲无价,聊费四万钱。雪后春事起,红云蜂蝶边。西城如西塞,桃花古来多。钓艇鳜鱼肥,前身张志和。烟霏几白鹭,风雨一绿蓑。清江韵新引,清绝胜阳和。
元陈深《次韵子封承之游桃花坞诗》:阊门行乐送韶华,间访城阴野老家。黄蜨得晴飞菜叶,翠禽隔浦啄桃花。衡门倒屣临官路,古渡横舟阁浅沙。亦有诗人时一到,醉吟行尽夕阳斜。
明唐寅诗:花开烂漫满村坞,风烟酷似桃源古。千林映日莺乱啼,万树围春燕双舞。青山寥绝无烟埃,刘郎一去不复来。 此中应有避秦者,何须远去寻天台。
姜埰诗:西北高楼地,桃花满目芳。平桥开野圃,乱水出金阊。书画唐寅宅,香灯惠远场。乌台吾老友,相见每颠狂。
这些诗句形象地描述了当时桃花坞的胜景。明嘉靖间夏介若碑记云:“桃花坞,吴门最胜处也。台榭花竹,园林疏圃号称极盛。”
宋明期间,桃花坞一带有梅坞、更好轩、双荷花池、碧藻轩、寄茅庐、拜石台、旃檀庵、桂香精舍、走马楼、鸭栏桥、渔家巷、杨柳堤、采香庵、小桃源等名胜。可惜屡遭兵燹而毁,一毁于建炎庚戌,兀术南寇;再毁于元末明初;三毁于咸丰十年,洪杨之乱。
高启是明初苏州“北郭十诗人”之冠,住在城北,他的《青丘集》中载有有关桃花坞的诗,《桃坞送别诗》云:“何地芳菲满,吴趋曲陌西。藏金非汉垒,种树似秦溪。未曙忽霞起,过春犹絮迷。叶闻渡江唱,花忆映门题。折时或傍水,游处每成蹊。偶来因送客,肠断有莺啼。”又《过城西废坞诗》:“乱前游最熟,乱后问都迷。园散栽花户,林荒采菊蹊。废泉流圃浅,斜日下云低。惟有烟中鸟,迎人似旧啼。” 从诗人的描述中,我们可以看到,在金兵南侵后,桃花坞曾经有所恢复,甚至成为一个旅游热点。再经元末明初之战乱,才变得“园散”、“林荒”和泉废的。
尽管如此,桃花坞一直是官宦名流退隐归田的首选之地。《吴门园墅文献·丛谈》云:“苏家园,在阊门内后板厂,明万历间为苏怀愚御史所治,园西北滨河,河堤尽植柳杨,因名杨柳堤。循堤而西即蔡家桥,风景绝佳,后归侍御李灌溪模,改名密庵旧筑,中有桃坞草堂、芥阁诸胜。初,灌溪任明兵备道时,祖大寿尚为微员,有事当刑,李解救得免。迨清顺治十六年,海寇作难,苏郡有驻防之师,领兵将军即祖大寿也,圈封民房以居兵,自娄门直至桃花坞宝城桥止,听出后厂一隅,缘后厂李灌溪与祖有旧谊,故祖以此报之。李没后,吴人建祠奉香火,颜曰老和尚堂,从其志也。后常熟孙赤崖旸孝廉,晚年由塞北戍归,移居芥阁,亦桃坞寓贤。园今皆夷为菜圃,为郡中菜花最盛处,相沿俗呼北园。吴县沈洪生朝初侍读有《江南词》云:苏州好,城北菜花黄,齐女门边脂粉腻,桃花坞口酒卮香,处处弄笙簧。”
三、唐伯虎与桃花坞
桃花坞的出名还因为出了个唐伯虎,唐伯虎点秋香的故事,通过苏州评弹等曲艺形式广为流传。不过传说与实际并不相符,存在着很大的反差,据《唐伯虎年谱》及有关史料记载,唐寅生于明宪宗成化六年(1470年)二月初四 ,死于明世宗嘉靖二年十二月初二(1524年),得年才五十四岁。他出生于商人家庭,早年随周臣学画,才气过人,名冠一时。他常与祝允明、文征明、徐祯卿切磋诗文,有“吴门四才子”之称。他也是明代第一流的大画家,与沈周、文征明、仇英合称“明四家”。29岁时中乡试第一,得解元。正当得意展志时,却不料在第二年赴京会试时,受江阴富家子弟徐经“鬻题受贿”案牵连而下狱,定案被释后,他的锦衣梦也就彻底破灭,从此绝意仕进,致力于绘画,同时学佛参禅,并自号六如居士,36岁时,他选择桃花坞,筑“桃花庵”别业,故又称“桃花庵主”。在此还写下了一百多首《落花诗》,借以抒发对当时社会摧残人才的愤慨情绪。晚年以卖画为生,持续到去世。他曾作诗纪实“十朝风雨苦昏迷,八口妻孥并告饥,信是老天真戏我,无人来买扇头诗。”
现在桃花坞还有两处唐伯虎的遗迹,一为唐寅故居遗址,一为唐寅祠,两处均为市级文物保护单位。唐寅故居在桃花坞北面,原为唐寅别业,清乾隆年间改为宝华庵,原有的梦墨亭、六如古阁等已毁,现尚存双荷花池、石板桥和池北的五间庵屋。唐寅祠在廖家巷准提庵,准提庵又称七子庵,明万历十年有僧人旭小在此构建禅房,天启六年杨大潆又建精舍,并供奉准提像,取名准提庵。嘉庆五年吴县知县唐仲冕又重修,并拓建庵东为唐解元祠、祀唐寅、祝允明、文征明三 君像,署名“桃花仙馆”。
现在庵内还存有唐寅手迹《桃花庵歌》石刻碑:“桃花坞里桃花庵,桃花庵里桃花仙。桃花仙人种桃树,又折花枝当酒钱。酒醒只在花前坐,酒醉还须花下眠。花前花后日复日,酒醉酒醒年复年。不愿鞠躬车马前,但愿老死花酒间。车尘马足贵者趣,酒盏花枝贫者缘。若将富贵比贫贱,一在平地一在天。若将贫贱比车马,他日驱驰我得闲。世人笑我忒风颠,我笑世人看不穿。记得五陵豪杰墓,无酒无花锄作田。”诗书俱佳。
崇祯《吴县志》卷二十三园林收录徐应雷《过唐子畏故园》云:“高人读书处,乃在桃花源。何物不迎笑,成蹊断不言。竟遭朋友忌,不废啸歌喧。京兆烟霞气,王郎泉石魂。相将天地外,肯受公卿援。玩世生同醉,留名死并存。他人横得誉,其故未须论。杨子竟无后,青莲似乏孙。侍郎抚名迹,修葺酹清樽。”
四、桃花坞木刻年画的发祥地
桃花坞在明清时期是苏州极为兴盛的地段,集中有多种手工业作坊,期间尤以刻版印刷业具有相当的规模,众多的木刻年画铺及其年画作品名传四方,“桃花坞木刻年画”就此成名发祥。《吴县志》中有这样的记载:“门神彩画五色,多写温岳二神之像,远方客多贩去,今其市在北寺桃花坞一带。”郑振铎在《中国版画史》一书的自序中也说:“桃花坞者在苏郡城之北隅,独以刊年画、风俗画有名于时,自雍正到清季,坞中渚肆殆为江南各地刊画之中枢。”这些都说明了当时此地木刻年画的兴旺。在清代全盛时期这里有牌号的木刻年画铺有:苏季长吉、季祥吉、姑苏吕云台、姑苏王君甫、张星聚、陆福顺、张在璇,以及后期的王荣兴、陈同盛、吴锦盛、吴锦增、吴太元等等计四五十家。具名的画师有王惠山、王子元、汤维顺、丁应宗、陈仁柔、桃坞主人、桃溪主人、桃坞杏涛子、宝绘轩主人、墨林居士、嵩山道人等等。明末清初,桃花坞与天津杨柳青并列为我国南北两个著名的木刻年画中心,有“南桃北杨”之称。
桃花坞木刻年画采用木版一色一版。主题鲜明突出,线条简洁明快,形象生动质朴,色彩对比强烈,有着独特的民间艺术风格。桃花坞木刻年画的主要内容有:驱邪迎祥,喜庆欢乐,民间传说,仕女娃娃,戏文故事,时事新闻等种类。规格有门面、中堂、挂屏、斗方等等。只要有适于张贴之处,都有相宜的幅式。其中以门画销量最大。行销江、浙、鲁、皖、闽、豫等地以至南洋和日本,后来也远销欧美等国。桃花坞木刻年画传入日本后,对日本的“浮世绘”版画产生了很大的影响,在中国和世界版画史上,占有重要地位。目前,桃花坞木刻年画已发展到400多种,在日本、英国、西德等国家的博物馆里,都珍藏有桃花坞木刻年画的原刊本。
明清以来的桃花坞是较有特色的街巷,除了木刻年画铺外,还有竹木作坊,牙雕作坊,制扇作坊,色纸作坊,装裱工场,漆器店,棕刷店,蜡笺作坊,锡器店等等。是一条繁华了二、三百年的手工业行会街。
桃花坞大街南侧有条桃花坞河,与现在的桃花坞大街平行,是古城内第一横河的一部分。河两岸由西向东依次跨架有板桥、宝城桥、桃花桥、新善桥、日晖桥、保健桥、香花桥。小桥连接南北街巷,沟通上下塘街。河北上塘为枕河人家,背河临街,街上人来车往,嘈杂热闹。屋后则有石踏河埠,可拾级而下至水巷,显得古朴苍老;河南下塘沿河人家,门对清流,垂柳拂岸,绿荫映波,显得空旷而幽静。以前水巷上小舟船只划来摇去,有叫卖各种时令瓜蔬活鲜,还有江浙一带自制的腌腊酿制食品。在这里,优美的环境与浓厚的生活气息结合一体,构成了一幅富有江南古城水巷特色的风情画。
五、旧方志中的桃花坞
在谢家福的《桃坞名胜记》中,有一篇《夏介若碑记》,记载了明嘉靖年间桃花坞的胜景,全文如下:
桃花坞,吴门最胜处也,在子城西北,空旷延袤数十里,民庐傍市,栉比鳞辏,台榭花竹,园林蔬圃,号称极盛。
入大营门数百步,过双鱼池,绕西而进,有地一方,深广二亩余,四围流水,界绝尘境,又坞中最胜处也。里人相宜助金而得之,建周神祠于上,规模位置,咸以法:正殿三间,翼以重檐,榱桷四出,跂立翚飞,观者悚然。后殿三间,东西小庑各供神像,东庑外隙地,构小屋二间,为守庙者栖息。正殿前左井亭,右纸炉,相对峙立,正门虽设而常关。门外石桥接径,人亦莫敢履,避神道也。桥旁别跨木梁,通小门出入,民惟敬仰威灵,慎其制度如此。工成,属记于予。
予尝检吴志云:吴之风俗,好奉淫祠。窃为弊习难釐,而叹息者久矣。斯庙之作,尊正神,崇孝行,创见民德归厚,而风俗还淳也。岂不愿为之记乎?
夫神生时,以纯孝立德,故其没而为神。不享谄祭,惟可以孝感。凡人子为父母之疾,请香泉以救者,其应如响。
於乎!厥灵丕振,天下孝从。阴扶世教,祐启我后人也。诗云“永言孝思,孝思维则”,夫神之谓乎?功利生民若此,是宜岁奉三祀,报德无穷也。
工之始也,嘉靖七年九月十五日,其成也,明年三月二十五日。碑之立也,又四年四月二十二日。募缘鸠工督造者,严永昌;舍金买地者,陈蒙;为首兴会者,杨镇、金文宽;为记者,夏介若。夫神之出身、受封、感应之祥,旧庙碑文已录,此不复书也。齐门王政书篆并刻碑记。
(《桃坞名胜记》卷五)
无独有偶,在石韫玉的道光《苏州府志》中,也有一篇时人李果撰写的《桃花坞看画记》,从文章最后的落款看,是作者写于乾隆三年三月廿三日的纪实文字,此文虽不写桃花坞的景致,却写了一段发生在桃花坞的文人雅事。我们从中可以体味,桃花坞在当时乃文人墨客的首选退隐地,也是谈诗论画的极佳去处。全文如下:
温处副使宝坻芮公,出明人画六轴:周东村者一,寒山苍莽,天意欲雪,主客二人,裹毡巾褰帷坐,相与酌酒;童子短衣,负书牵驴,候断谷,势甚冷,以袖掩其口;文衡山有题句。谢樗仙者四:一枫林石壁,一江村薄暮,皆摹杜甫诗意;一写许浑诗“溪云初起”二句,木末风撼,皆若飞走;一春水绿波,桃花夹岸,楼阁迥出云际,亦写唐人句。笔皆坚苍疏落。仇十洲者一,春山初霁,一人巾袍坐水亭,有客骑马徐度溪梁,岭半有旅人,挟雨具,两两依石栏走,唐解元六如有题句。此画之大略也。
按:古人作画,有笔有墨,贵空处设想,解脱绳束。东村笔磊落,唐六如常师之。樗仙与沈石田同时,师宋、元诸家,而名少逊于石田。当嘉靖中,某御史巡按江苏,御史之父慕石田名,将乞其画。石田居娄门外相城里,召之不至。复遣隶人呼之,石田不得已,携樗仙往。御史出新纸,强之画。石田不可,遂与樗仙于听事堂四壁各画其二,为春夏秋冬山水景,半为设色而去。御史父闻之,乃大惭悔。使院在元妙观西,明末时画壁尚存,唐处士重韩自言其父曾见之。十洲画虽不免有画院气,而吮墨轻倩,意之所至,耳不闻鼓吹阗骈之声,亦能品也。三人者,画各不同,近亦不多见矣。
副使名进士,由钱塘令至今官,有廉绩。今解组而踪迹落落世荣,故泊如。间亦作山水画,乾隆三年三月廿又三日,予过其桃花坞寓庐,出画以观。又出其同官朱副使伦瀚指头画《白鹿图》,绿松坡石,自成天趣。遂并记之。
(道光《苏州府志》卷第一百三十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