股市瞬息万变,投资难以决策?来#A股参谋部#超话聊一聊,[点击进入超话]
从未有一个地方像福建霞浦一样,因为成熟的摆拍产业而出名。在这个被称为“摆拍胜地”的县城里,滩涂、榕树以及人——都能成为拍照的道具。
撰文/ 谢婵
编辑/ 沈时
图片/ 尹夕远
来源/ 人物(ID:renwumag1980)
如果成为一名网红,你能得到什么?
2016年,“集才华与美貌于一身”的Papi酱一条贴片广告的价格被拍到2200万元。
一个早上,母牛逃跑了两次。
七十岁的“挑担模特”曹美玉刚把牛牵出来,母牛突然发力,带着小牛向公园外跑去。后来在游客正围着榕树拍照的时候,母牛第二次“罢工”,朝坡下跑去,人群被吓开了一个口子。扮演农夫的程天禾不肯放开绳子,被拉着往前跑。一旁的几位男人一起上来帮忙,母牛才不跑了,但也犟着不肯走回榕树底下。
但牛的逃跑并没有影响到人们的心情。程天禾跟牛对峙的时候,老年摄影班的阿姨学员们一哄而上,争抢着跟榕树合影,此起彼伏的“让一让,先让我拍张照”的声音盖过了牛的叫声。
这里是福建省霞浦县的杨家溪,一个摄影师们提起时总要意味深长感叹一句“那个著名的摆拍胜地”。十一月的这个清晨,连日阴雨的霞浦刚刚放晴,杨家溪大榕树底下又迎来了两拨客人。第一拨客人2019年的时候来过一次,拍的照片拿回去在单位组织的摄影比赛上拿了奖,这次想回来再拍一次。第二拨客人是老年大学摄影班的学员,浩浩荡荡从大巴上走下来。
杨家溪榕树下的“水牛摆拍”是霞浦摆拍生意最早开始的地方。从十多年前起,这里几乎每天早上都要上演农夫在烟雾中牵着耕牛劳作的画面。关于“水牛摆拍”生意的缘起,村民们讲出来大同小异——有一天,山上有个放牛的老人路过大榕树,那天正好起雾,一位路过的摄影师拍下了这个诗意的画面,后来这张照片在国际比赛上拿了金奖。获奖以后,摄影师们闻讯而来,想留下同款照片的他们需要当地村民“配合一下”,于是逐渐地,从“配合”中衍生出了一门生意。四面八方的摄影师来到霞浦,又带走几乎相同的照片。
“水牛摆拍”需要三个角色:牵牛的农夫,挑担的阿婆,以及烧烟的——要复制那张获奖照片,除了农夫和牛,还需要通过烧烟复制起雾的清晨。
李燕子是那个负责烧烟的。她每天早上都会提着柴火和一桶水来到榕树干后面烧烟,她是幕后人员,需要确保自己不会出现在镜头里。烧烟也是个技术活,柴火要拣湿的,烧出来才会有烟;起明火的时候,要泼一点水上去;那把巨大的蒲扇始终在手里,用来控制烟的大小和方向——有些摄影师喜欢烟雾薄一点,拍出来的照片更自然,也有摄影师喜欢烟雾厚一点,那样更有意境。
这是一个小而稳固的“团队”,程天禾、曹美玉和李燕子都来自附近村的程姓家族。其中,“核心资产”——牛是程天禾的,因此,每场300元的收费他要拿走200元,剩下的100元由挑担的曹美玉和烧烟的李燕子两人分。
眼下受旅游业的影响,榕树下的生意不太景气,但生意好的时候,一天能有四五场拍摄。旁边的民宿老板每天目睹这一切。小时候他就在榕树底下玩耍,再大一些,觉得人生的愿望是去上海那样的大城市玩一玩,没想到人到中年,那些曾经让他羡慕的“上海人”扎堆涌进了他生活的这个小村子,以及整个霞浦——这个小小的、无名的福建县城。
在霞浦,当地人津津乐道的一个说法是,连出租车司机都对相机和参数了如指掌。这个人口56万的县城每年接待数十倍于当地人口的游客,但霞浦没有“景点”,只有“摄影点”,摄影点的线路和标识填满了路边的指示牌和公交车背面的广告位。到霞浦的游客会被默认都是来拍照的。当地一位摄影协会的领导说得直白,“来霞浦不摄影,你还能干什么呢?”
2017年,霞浦县旅游局曾经专门出过一本《霞浦摄影指南》来介绍霞浦的28个摄影点,每一个摄影点的位置、最佳拍摄时间、交通方式甚至是拍摄方法,都给列得清清楚楚。
霞浦的摄影点分散在县城的四周,现如今,霞浦已经有了成熟的东南西北四条摄影线路。摄影团通常是五天四晚的行程,报价三四千,导游会强调,“纯摄影团,不购物”。其中最具代表性的摄影点包括:东线的北岐滩涂、三沙东壁、小皓滩涂、杨家溪;南线的沙江S湾和半月里村;西线的鹅湾红树林(近几年很受欢迎)。
图/站在最佳摄影点上拍摄的沙江S湾。出过什么拿奖的片子,是决定霞浦的摄影点出名程度的第一要素。2002年,沙江S湾的一张片子在国展上拿了银奖,“摄导”陈伏容一直到今天都还记得清楚。在杨家溪,几乎每隔一段时间,来这里的摄影团就会带来一些获奖的消息,有时候是金奖,有时候是特等奖,村里人从来不记得比赛的名字,但会发自内心认同“模特了不起”,有游客来问,就会把模特指给游客看,“那是获过奖的模特”。
在霞浦,像程天禾、曹美玉这样的身份有一个专门的称呼——模特。模特是摆拍产业里的中坚力量,每一个“摄影点”都有自己的模特。这些模特原先可能是渔民、茶农、家庭主妇……在霞浦摆拍产业发展的这十多年里,他们完成了谋生方式的转变。
江连水是北岐滩涂摄影点的渔模,住在附近的北岐村。北岐村不大,常住人口只有1000出头,在村里的面馆问起“渔模”,面馆老板瞬间就能意会,然后拨出电话打给江连水。做渔模以前,江连水当了大半辈子渔民。从大海里讨生活自然是艰辛的,而且,一个明显可感的变化是,鱼越来越少了——几十年间,他打渔的范围从家门口不断往外扩展到了远海。因此,当有一个换种活法的机会摆在他眼前的时候,他没有犹豫。
做了渔模之后,江连水还和以前一样穿着渔民的衣服,拿着渔网,但再也不用真的捕鱼了。他要做的就是在太阳升起的那十几分钟里,在滩涂地里走来走去,作为别人照片里的点缀。
如今,所有的表演在第一批摄影师的训练中都形成了固定的模式。在半月里村的畲族文化摄影点,89岁的模特钟娇莲每天需要反复做的是:从家门口走出来,迈过门槛的时候,把自己定格一下,给摄影师留足按快门的时间;洗脸的时候,用“0.5倍速”将手帕在脸上擦一圈。
摄影师喜欢“有经验”的模特。“摄导”(霞浦也没有“导游”,只有“摄导”)也是如此。客人大老远来一次,最重要的是确保他们拍到完美的照片,因此模特面对镜头的经验是至关重要的。在半月里村,钟娇莲和畲之香就是两位受到认可的“有经验”的模特。
钟娇莲和畲之香刚做模特的那几年,一天能接待十多个摄影团,收入少则六七百,多则上千。而那一年,村里家家户户还在靠采茶过活,年收入不过两三万。村里时有眼红的人,说钱都被她们两个赚了,畲之香的丈夫——也是半月里村的村干部——雷其松便让村里的妇女们也梳好头,穿上畲族衣服,在村口一排一排坐好,等待摄影师来挑选,但摄影师们宁愿排长队等待钟娇莲和畲之香,也不愿去找新模特。
模特反过来也喜欢“有经验”的摄影师,“有经验”的模特会在熟练掌握了拍摄套路之后逐渐掌握更大的话语权。现在在摄影师面前,畲之香就更像是那个掌控全场的角色。她会在心里把摄影师划分等级,她喜欢那些按快门果断,一两次就能拍到标准照片的摄影师,最怕的是那些初学者,永远调不到合适的参数,她的表情却要一直保持着,直到笑容僵硬。
十多年来,不同“摄影点”的模特人选一直保持稳定,尽管这份工作既没有编制,也不签合同。除了摄影师青睐熟手这个市场原因之外,宗族文化也在发挥着作用。
在杨家溪榕树下挑担的曹美玉能够有这份工作,是程氏整个家族开会决定的。最初,挑担的是族里的一位年近九旬的阿婆,后来她的身体实在吃不消了,决定“让位”。为了选定接班人,趁清明节放假,程氏家族的人聚在老家,专门开了会,来商定谁有资格接班。最终,“媳妇”曹美玉胜出了,而另一个原本等着接班的“女儿”落选。族里的人觉得,嫁了人就是外姓人,因此,族里的“女儿”没有接班的资格。
图/曹美玉。另一个随着摆拍产业而诞生的职业是“摄导”。“摄导”可以理解为传统意义上的导游在摆拍这个垂直领域的进化版。一个合格的“摄导”,要熟悉潮汐时间,能够规划摄影线路,最好还能和客人一起交流摄影知识。
霞浦没有什么像样的公共交通,景点又四散在离县城二三十公里的地方,外地人来到这里,只能依赖司机开车。因此,开车带路、摄影指导一条龙服务的“摄导”有着广阔的生存空间。
马朝武是我在霞浦认识的第一个“摄导”。他首先带我去了小皓滩涂,最佳拍摄点在小皓西山上,从一堆乱石处找到上山的路往上爬就是。我们抵达的时候,另外一个“摄导”正在帮他的客人调试设备。等待位置被腾出来的间隙,马朝武开始给我上课。
在这里,拍照有着规范的标准,如同流水线上的产品。比如滩涂拍摄,目标是有水流的沙滩,有太阳的时候,水流会反射金色的光芒。当我的镜头对准远处的小孩和大海,马朝武有点恨铁不成钢地教育我:“拍那个干什么,来这里就是要拍滩涂的。”
也许是看见我的相机调的自动挡,他毫不客气夺过我的相机,开始给我演示。“这个是IOS,这样是过曝了,这样是过暗,这个是调光圈的……”随后,他把相机又丢回给我,继续叮嘱道,“一定要多练习。”
马朝武是霞浦的第一批“摄导”之一。2008年,他的工作还是穿梭在霞浦的各个宾馆,给人送换洗床单。他发现宾馆里经常出现拿着照相机的客人。他那时还不知道,霞浦的滩涂摄影在国际上已经小有名气,好几张照片获了奖,摄影师们蜂拥而至,想要带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