澎湃新闻消息,中国科学院的车队在国道315线上停了下来。
这支车队在青海省柴达木盆地的中心寻找类火星地貌。地壳造山运动中沧海退去,风在隆起的荒原上剥蚀了千万年,凿刻出中国最大的一片雅丹地貌。在这片风蚀土林中,土丘如同无数鲸鱼浮出沙海。
这里也是中国海拔最高的盆地,东环祁连雪山,万山之宗昆仑向西南连起青藏群峰,阿尔金山在西北与新疆划开边界,平均海拔超过3000米。
车队向导张清哲在他四十多年的人生中,再一次听到有人问起红崖。
约十年前,骑行中车陷柴达木的朋友,第一次问起那片形似死亡之海罗布泊的“大耳廓”。
“而且是红色的,非常有意思!你们知不知道?”
火星模拟基地所在的大柴旦红崖全景。 张清哲 图
那是一片几乎没有人迹,也不被记起的土地。中科院计划从青海的四个类火星地貌中筛选出火星基地:德令哈的东部雅丹,大柴旦的雅丹,冷湖的俄博梁雅丹,以及格尔木的半雅丹。没有人想起把红崖放入候选之列,甚至极少有人知道红崖的存在。
但就在车驶过315国道的时候,中科院月球与深空探测总体部主任刘晓群看见了那一大片红色。
刘晓群曾解释,中科院早已有建造火星模拟基地的想法。随着中国计划在2020年实现第一次火星探测飞行,条件已经成熟,希望以市场机制结合天文科学、太空探索与文化旅游项目开发。
而美国国家航天局的老搭档,“钢铁侠”马斯克则在推动更为冒险的“火星殖民计划”:约每780天发生一次火星冲日。利用这火星靠近地球的发射窗口期,逐步向火星发送物资。再募集一群勇敢的拓荒者,自愿买一张火星船票踏上星辰大海的征途。
拓荒者们将为火星基地奠下第一块基石,改善生存条件,最终发展成一个拥有100万人口的工业基地。直到有一天再没能有飞船从地球前来,也能保存一支地外人类文明。
人类总有这样的拓荒者,踏上高寒缺氧的柴达木,又望向高悬夜空的荧荧火星。张清哲的父辈十万人踏入柴达木的无人区,从大、小柴旦湖中开采出国家急需的硼砂,那是拓荒者最初的骄傲;而后人口剧减,是他自己食难果腹不忍回顾的青年时代。如今他两鬓已经生出白发,有一线谋生的希望,又怕它断在手中,跌向一个老无可依、背井离乡的晚年。
大柴旦是拓荒者建起的戈壁家园之一,第一代柴达木人与自然的较量尚未分出胜负。生在“不养老,不养小”的青海小镇,守着2.1万平方公里,超过3倍上海面积的土地,第二代柴达木人也只能继续这一局较量。
在315国道上,张清哲短暂讲述了红崖。而后这个被几度遗忘的地方,与火星模拟基地一同被推向了世人。
在地球上“发现火星”
2008年,宋彪从敦煌骑行穿越柴达木雅丹,结果自行车坏在了南八仙的风蚀土林里。
张清哲开着他的二手切诺基,去援救这名中国人民大学的教授。他把宋彪拉回了红旗峰雪山下的大柴旦镇。
两人早就是网友,都想走深藏祁连山腹地无人区的哈拉湖。但北线雪山横断,南线河流阻隔,没有人走通过这条路。
宋彪和他聊起死亡之海罗布泊的那张著名的卫星照片,是一个层层螺旋的“地球之耳”。但他在卫星地图上看到,在大柴旦镇附近,其实还有另一个“大耳廓”。
“而且是红色的!非常有意思,你们知道不知道?”
张清哲生在柴达木,此前三十多年的人生中,没人问过这个地方。依照大致方位,他与宋彪冲下公路在戈壁来回寻找,却始终在那片红色“大耳廓”的外围打转。从东南面望去,有红色山崖高耸出地面,而转过另一个方位,红崖却与戈壁滩连成一片,沉在地平线下。
宋彪抱憾离开,“大耳廓”却在张清哲心里打成一个结。
他有时会再返回探险,直到两年之后,车前突然出现一条干涸的河床,向“大耳廓”方向延伸而去。他只有一辆车,载着几个朋友和妹妹的孩子,无人区手机没有信号。但他就是豪气上涌,觉得似乎很近。
张清哲把车开了进去。
沿着河床深入,大片赤红的山谷与山崖在两侧展开,红色山石以他前所未见的神奇造型散布四围,目之所及惊心动魄。
河道太过颠簸,妹妹的孩子在车后座吐了出来,一次保险杠还碰在了山崖上。张清哲记得卫星地图显示,谷中有一条主要河床。几次迷路后,他们成功穿越了宋彪寻找的“大耳廓”,一直到沙漠地带。
即便张清哲看惯了青海壮美的雪山与沙海,每年总有一两次,他会忍不住驾车穿越这片红色雅丹。干枯的时令河床密密麻麻向四围发散,他也只进过几个主要的河谷,摸清了东南西北的路。那里有红土层绵延三百平方公里,风蚀气候干燥,紫外线强烈,有着炙热的白日与寒冷的黑夜。
红崖中的干涸河道
按照国际惯例,如果确实无史料可循,那么第一个发现者拥有命名权。
张清哲在卫星地图上寻找那片地方,发现有人已经将那片红色的雅丹与丹霞地貌,命名为“红崖”。
他不是第一批进去的人。
红崖的确有石油物探留下的标记。在红崖的最高点,张清哲发现了一个木质的三脚架,用途是以大地水准进行测量。在1970年代之后,这种三脚架大都换成了铁制。
是谁在红崖的制高点留下了木质三脚架,已经难以考证。大柴旦地方志记载:“1954年,石油部成立青海石油勘探局,调集一支4000余人的队伍,对柴达木地区进行普查与详查。彼时地质部派出632石油研究队,中科院派出柴达木石油研究队,三支队伍纵横驰骋,曾历足马海一带。”
遗留在红崖最高点的木质三脚架。 张清哲 图
大柴旦行委社会发展局局长樊生智在1990年代任副镇长,他告诉澎湃新闻,那时也有石油2137、2138队对柴达木盆地进行深度的石油勘探,进入红崖寻找石油。一无所获之后,便又悄然离开。
红崖在戈壁深处再度归于沉寂。
但就在中科院车队驶过315国道这一瞥之间,红崖杀入了火星模拟基地这一场竞争。
拓荒
2017年,中科院跨越甘肃、青海、宁夏三省份,寻找与火星相似的地貌。仿佛总是极端恶劣的自然条件,凿刻出惊人壮丽的地貌。
张清哲出生在大柴旦之时,“十万人、不夜城”,已经是父辈口中上世纪60年代的旧事。
地质大勘探发现,大柴旦盐湖中含有大量的硼砂。1957年,张清哲的父辈拓荒者从内地支援大西北。那时海西州仅有零星的蒙古族、藏族和哈萨克游牧民,镇区内到处都是就地挖一坑,上面覆盖上草帘子的“地窝子”。记得当时一点初心,“就是把这个地方建好”。
1958年,大柴旦成为青海海西州州府,1959年,大柴旦设市。
樊生智也是第二代柴达木人,14岁时跟随父母来到大柴旦。他听到初代拓荒者的故事,是上世纪60年代,大柴旦盐湖供应上国家急需的硼砂,时任国务院总理周恩来特批进口车。彼时大柴旦有海西州属八大企业,单个工厂员工就有上千人。富有黄金、煤炭、有色金属、天然气、石油等各种矿产。国家领导人前来视察,柴达木精神从此发源。
而人类对于火星家园和外星生命的漫长执念,也在上世纪60年代首次窥得火星的真正面貌。1965年,美国的水手4号探测器第一次成功飞跃火星,传回第一张火星照片。那样了无生命痕迹的荒凉,打碎了一地外星生命与火星家园的想象。
火星上是否适宜居住,也是火星模拟基地想要寻找的答案之一。
但是第一代柴达木拓荒者已经得到了自己的答案。大柴旦的树要从砂石中长出来,仅有白杨能长的最好,是诗人聂鲁达所描写的“清晰、勇敢、坚强”。只有矮小坚硬的骆驼刺能匍匐到戈壁深处。在更加遥远的沙海里,骆驼刺也无法生长。沙子被公路驱赶到两侧,时时随风上爬,企图再度将公路淹入沙海之下。
大柴旦雅丹中有一片名为南八仙。那是在早期勘探中,八位来自南方的地质勘探女队员,在沙暴中永远失去了踪迹,就以此命名当地,是以纪念。
在那一场人与自然的较量中,柴达木盆地俯首认输,交出了聚宝盆的财富。第一代大柴旦拓荒者背靠着红旗峰雪山,守着高寒、隔绝,看不见即将到来的困苦,却也难以说“赢”。
1966年,海西州府迁向了海拔更低、气候稍温和的德令哈。事业单位、州属企业随之迁去充实新州府。
而“大跃进”时期的项目下马之后,又关停了一批企业。拓荒者遣送的遣送、回城的回城。大柴旦镇依靠煤炭生产,扼守在进藏的交通运输要道上,镇上尚有几万人,几所小学。
到改革开放中后期,国企改制之后,资源型企业失去了全国统一调配的市场。青海省内市场不足以消费生产的产品,矿产企业又一一倒闭。
在那几十年中,也有几十个探测器先后扑向了火星,它们多数在太空中陨落。如今火星车“好奇者号”仍在火星表面漫游,探索地质地貌、寻找水与生命的痕迹。他的老前辈“勇气号”与“机遇号”也依然健在。在火星轨道上,奥德赛号则将图片传回地球,向人类逐渐揭开火星面貌。
那其实是一颗寒冷的红色沙漠星球,遍地砾石,周期性的沙暴会将整个星球吞没。地表被侵蚀出一片片砂岩,分布有峡谷、火山、以及干涸河床般的沟渠。尚未发现生命的痕迹。
红崖内景
张清哲也进入了在贫穷中挣扎的青年时代。
1989年,他进入大柴旦最好的柴达木汽车修理厂工作,却在1991年辞职。因为汽车修理折算成工时,拿到的工资不够在食堂吃一顿饱饭。
“我记得大柴旦最困难的时候,那种日子,我真的不愿意回去。”
在大柴旦镇,苏联援建有一座歌剧院,尚未封顶中苏关系便已破裂。许多下岗工人为了度日,把砖扒掉了,因为可以卖些钱。
彼时大柴旦全部都是国企、集体企业、事业单位,辞职这件事情,张清哲做得“前无古人”。
厂长看着他:“小张,这样吧,我给你一个月的假,你回去想一想,你是不是书看多了?”
张清哲觉得那是外来人无法理解的境遇,“你们没有过过这里八十年代到九十年代初期的苦难日子,没事出来摆一小菜摊,但问题是,老百姓怎样才能富起来?”
如果有天命赋予红崖类似火星的红色地表,那么张清哲和大柴旦人都动了尽人事争取的心。
送走中科院的专家之后,张清哲用红崖的图片,配上火星的图片,将地理位置、地形地貌、与火星地貌的相同点和不同点,都标注清楚。
他拉出微信上中科院留下的联系人,把资料发了过去。
争取火星模拟基地
拓荒者第一次踏入柴达木,是为了石油与矿产。但石油工人已不是时髦词汇,新的潮流是诗与远方。
在1990年前后,张清哲2年的国企职工生涯里,他在青藏公路旁边修车,单位全称为中国一汽格尔木维修站。
拓荒者来到海西州三十年后,外国背包客来了。
一个金发的欧洲女孩,一个亚裔女孩,加上一个本地翻译,堵住了一辆刚出厂区的杠二东风翻斗车,希望能带她们进西藏。
柴达木盆地在一条重要的进藏公路上,起初仅有载着物资的货车踏上这条漫长天路。北上敦煌,西去新疆、西藏,还有大片青藏高原无人区中的景色。张清哲在这条路上见到了早期背包客,大多是外国人,来堵货车进西藏。
那一辆东风翻斗车拉了一厢水泥,上面仅有一个篷布,坐上去满面尘土。汽修工张清哲看着那两个女生巨大的背包,内心震动,觉得那是真正意义上的旅行。
然而那之后的十几年,为旅游一掷千金还未成为潮流。西部的旅游业比东部发展更为缓慢。唐人就写“人人尽说江南好,游人只合江南老”,又写“君不见青海头,古来白骨无人收”。
青海大片壮阔美景遗落在茫茫荒野上。石油城老冷湖的居民消失了,把一座学校、剧院、居民区俱全的人类文明遗迹留给风沙,茫崖翻过了“小香港”这一页繁华过往,血渭一号大墓随着“九层妖塔”的电影红遍全国,却深藏在都兰县的山谷之中。
九十年代初期国企倒闭之后,为了谋生,全国各地来的拓荒者就又散回了全国各地。
张清哲的父母已经离开了青海,一些长辈已经离开了人世。拓荒者在退休后返回故土,再不济迁向青海湖以东海拔较低的地区。但几十年的高原生活已经改变了他们的肺和心脏,有老人三年之间因为心肺疾病而猝然离世。
也有第二代柴达木人筹谋好一切,大学考去东部,找到一份企业工作,置办房产,接来双亲。但父母回到平原后几次住院,几有性命之虞,放弃所有回到青藏高原后,又安然无恙。
老来还乡的异乡人传回东部消息:东部城市人潮熙来攘往,他只需坐在家门前,就卖出了数量惊人的鱼。也有人拿着微薄退休工资,无力打点礼物一一拜访亲友,遍尝人情冷暖,又回到大柴旦。
张清哲也自嘲,“可能像我这样没本事的人,就留下来了。”
辞职之后,张清哲卖过影碟、开服装店、开网吧、做电脑维修、开广告公司。
矿产的价值上上下下有所波动,却始终是一笔财富。樊生智记得玉石市场低迷时,镇上有一家玉石工厂十年没有盈利。后来工矿企业回暖,将大柴旦人均生产总值一度送上青海省第三名。
青海大柴旦镇附近的石油开采。 澎湃新闻记者 蒋晨悦 图
但是工矿企业不需要缺乏专业技术的当地职工,而在青藏铁路开通之后,张清哲工作过的柴达木汽车修理厂就败落了。
大柴旦从“十万人、不夜城”,留下1.5万人口,管辖着2.1万平方公里的广袤土地。土地是上海的三倍有余,但人口不够建制。于是它从海西州直属镇,又变为了行政委员会建制,作为海西州的派出机构。
张清哲兜兜转转回到柴达木。后来他在青洽会上听到王健林说,你们青海一定要做第三产业,第三产业是啥?钱是直接进到老百姓口袋里的。
2005年,张清哲买了第一辆越野车。那是一辆二手切诺基,中国早期玩越野车的人群普遍心爱的一款,改装出来非常拉风,被爱车的人称为“小切”。他早年被背包客触动的内心,成就了十年探险的经历。
在柴达木的山河与戈壁中,他发现了柴旦盐湖不逊于茶卡天空之境,纳林格勒河山洪爆发,河水改道造就了唯一被发现的水中雅丹地貌。
参考国际惯例,如果确实无史料可循,就可以按照地形地貌特点,抑或是历史传说,抑或是当地俗称,做新的命名。他命名了大柴旦的翡翠湖、水上雅丹。
这些地方都没有收门票,名字是要给游客一个停留的理由。
张清哲已经四十多岁了,即便是吃着镇上最良心的一家炕锅羊肉,杯中有酒壮怀,话中仍有断雁叫西风的悲凉。
“我不想再搬家了,如果(旅游)这一行不行,我这个年龄上哪儿去?给人看大门去?”
“火星基地这样一个大项目落户,对于大柴旦当地人来说,是大有好处的”。张清哲认为,企业不需要那么多的人工,而吸收就业的是服务业。会有外地人举家迁来做生意,充实大柴旦镇的人口。
他们这一代人,上有老下有小,又不能再去出去打工,而“旅游业是只要努力,便可以从中获利的事情”。
中科院专家第二次来大柴旦时,“指名道姓”要看红崖。
樊生智回忆起来那一场考察,“中科院的专家看到那一大片红色的地貌,景观壮美,高兴不已。”
大柴旦的意外胜利
台湾青年宗哲把半人高的背包丢进汽车储物箱,从德令哈到大柴旦,一路咳了两百公里。
德令哈在草原尽头,大柴旦还在德令哈以西200公里,周围公路劈开雅丹,315国道直上直下越过沙丘,又再度冲上地平线。
宗哲告诉澎湃新闻,他刚出西藏,计划由大柴旦北上敦煌,想在大柴旦看水上雅丹,再去泡个温泉。
可惜当地没有一家旅行社,没有一条旅游线路,他出价到400元拼车,另一个背包客却不愿出到250元。第二天他睡到11点之后,错过了最后一班去敦煌的班车,终于在包车上找到了最后一个空位,北上敦煌。
2017年,当过境的旅客数量达到60万的时候,樊生智紧急找到中国电信,关闭了过境短信通知:“费用支付不起”。
随着青甘大环线的成熟,这个小镇见证了中国人暴涨的旅游热情。2015年还只有25万过境旅客,而2017年刚过8个月,已经增长到62.5万人。
这座小镇新的生机来了:是宗哲一样面色黢黑,由西藏转战青海再由敦煌入新疆的背包客;是雇上环线司机,在红裙外裹着大羽绒服、妆容精致的年轻女性;是穿着冲锋衣拿着单反相机和长焦的老人团。
深山无人识的盐湖、高山、雅丹、沙海,终于看到中国人挟着对旅游的热情,大江大河浩浩荡荡汹汹涌来。
穿越柴达木盆地的315国道。 澎湃新闻记者 蒋晨悦 图
大柴旦旅游局也在顺势推动。樊生智说,大柴旦在西宁公交车的每条线路上做车体广告,交通广播平台每天播出17次,在茶卡、格尔木、敦煌挂上旅游导向牌。宣传册“来一个发一个”,先印了7000多册,又加印2000多册。
旅游局最初目标只是让游客们在大柴旦中转,后来希望他们在大柴旦能住上一天,现在,希望这些游客们到大柴旦后,能去一两个地方,住上两三天。
旅游热情的高涨,让宾馆最先感受到人们寄情山水中撒下的钱。青海大环线上第一贵是黑马河,第二贵是大柴旦。一次大柴旦镇三千多张床都住满了人,旅客还在不断敲宾馆的门,政府只能开放体育馆,让过境的游客前去住宿。
大柴旦几乎抱着不收门票只要游客来的心。樊生智一家一家去约谈旅馆,控制住宿价格,劝他们爱惜大柴旦的名声,不要急功近利。生怕爆出“天价虾、天价鱼、天价镯子”的事情,毁去大柴旦得来不易的机会。
他在约谈中开玩笑说,“你们不抓紧这两年,好好把诚信做起来,我们做了多少事情,让你们数钱数到手抽筋。”
樊生智也说,旅游业并非一项对当地财政有非常明显贡献的产业,但能够真正藏富于民。这三年旅游业起步之后,才能一步一步筹建游客中心、旅游公司,让旅游产业成为工矿产业之外,大柴旦新的经济支柱。
而在这场火星基地的竞争中,大柴旦虽然在竭尽全力争取,樊生智也没想到能赢。
这是一场综合的考量,中科院不承担经营任务,于是引入社会投资机制。交通、旅客数量都要纳入考量,火星模拟基地不可能在几百公里荒无人烟的无人区。格尔木人口众多,资金到账、开发企业都已经找好。海西州推荐德令哈市的东部魔鬼城,市旅游局已经准备好了资金。
但是专家坚持要红崖这一片土地。
红色火星的先决条件,是要红色。其他的四个候选地址,第一战就输在了“颜色不是红色”。
大柴旦红崖。 张清哲 图
德令哈东部雅丹的植被太过茂盛,大柴旦雅丹有一大片湖水,但火星上还没有找到液态水,冷湖缺乏沙地与丹霞地貌,格尔木太靠近居民区和草原,面积也较小,抬头还有昆仑山的皑皑雪峰。
只有红崖,有着广阔而深厚的红色土壤,植被稀少,丹霞地貌紧挨着雅丹地貌,其外是戈壁与沙漠混合地形。
后来樊生智记得一句:“中科院的首席专家说,红崖那里极其像火星的地貌。”
张清哲则说,“只有你在现场的时候才能感觉到,我用语言形容不出来,红崖的当选是当之无愧的。”
樊生智已经想好了大柴旦的旅游图标:黄白黑三色,中间穿过一条绿色丝带,盐湖色白、煤矿属黑、黄色代表有色金属,而发展旅游则是那条绿色的丝路。
花落德令哈
火星模拟基地最终花落大柴旦红崖,但签约方最终花落青海海西州首府德令哈市。
海西州或许又将迎来行政区划调整,德令哈市合并大柴旦的方案,已经上报国务院。大柴旦或将由与德令哈平行的县,成为德令哈下属的一个镇。
张清哲希望火星基地能够获得足够的财政支持。青海不乏风景惊人却无力开发的地区。因为一地政府财政的好坏,直接影响到当地第三产业的发展。
像是青海第二大湖哈拉湖,到2000年初仍乏人知晓。张清哲仍旧记得那个发问者网名“御驾亲征”,说在祁连山无人区的腹地之中,藏有青海第二大湖哈拉湖,“应该是美得冒泡,青海的兄弟们,有谁知道怎么去这个地方。”
他一片茫然地回复,“我说,有一个这个湖?”
张清哲去问当地的牧民,很多牧民也不知道。直到一个少数民族镇长告诉他,哈拉湖就是黑海呗,那个地方路过不去。
张清哲接待过一些私人企业的老板,腰缠十万贯,开发大西北,先会考察当地政府的财力。第一看风景不错,一看当地政府财政,就打了退堂鼓。
做旅游生意的朋友告诉他,修建景区,讲究“三通一平”,即水通、电通、路通和场地平整。由于道路基建设施不能由企业向公众收费,路、水、电、都需要政府投资与主导,而青海有许多风景优美的地区,当地政府拿出上亿元的配套投资,也并非易事。
大柴旦旅游业初见曙光,从青海大环线上一闪即逝的西部小镇,变成了游客们日渐驻足的旅游目的地。而商店、出租车司机的营生、旅馆的收入,全都系于当地日渐打出名气的旅游景点。
而进一步的开发与保护,都不能离开政府的财政投入。
通往哈拉湖的公路仍未修通时,张清哲还是拉了第一支徒步哈拉湖的队伍。他们从祁连山脉主峰团结峰东面出发,重装徒步穿越疏勒南山,在无人区走了11天。
如今去成都的时候,张清哲还会被当年的队员骂:“把我们都走废了”。
他没有想到有那么难。根据地图成像,他们会沿着平缓向下的山坡走向哈拉湖。但翻过4900米的山垭口,才发现被地图“坑了”——卫星地图上平缓的山坡,实际上是冰川移动侵蚀出的一阶一阶陡坡,一米多高、60度左右的斜壁。但因为地图精度有限,无法显示出来。
他们就在冰川底下行走,爬下一个一个台阶后,踩入寒冷刺骨的冰水中,再去爬下一个台阶。但是别无选择,他对队员说,山谷太窄,就是有直升机也无法降落,必须咬着牙走出来。
走到第10天,走到队员们都几近精神崩溃的时候,他们走上了哈拉湖北岸的平缓台地。
野花开满了那片上百平方公里的土地。
十几年来,青海探险者对于发现的景色,有时有意不放出消息保护景区,害怕游客蜂拥而来。因为如果地方政府财政力不从心,就会面临管理上的难度。
在火星基地的消息发布之后,已经有不下十批人向他询问,如何进入火星基地。
四川摄影团要雇他做向导进红崖,他推说行路艰难,只有越野车才进得去。
摄影团豪气回他:“你有几辆越野车?我们包你的越野车进。”
丹霞地貌脆弱,红土上的痕迹经年难消,而只要有一个人把脚印留在红土上,后面的人都会跟着踩上去,这就是“破窗效应”。
而另一个张清哲没有带路的团队,自己驾着越野车开了进去。
那四面开放的三百余万平方里土地,并不是他能够守住的秘密。找别的向导,拉出卫星地图,开一个好一些的越野车。
如果没有人管理,挡是挡不住的。
哈拉湖已经是前车之鉴。张清哲提醒过朋友们,不要发布路线,千万不要走北岸。但有车队开了先河,还在网上发出了详细的攻略。
“高手在民间啊,网上有攻略,后面人就会哗哗地进去。”
哈拉湖北岸的那片百里花海已经被轧平了。
火星与家园
翻过了半个世纪,大柴旦镇的日色依旧很慢,清早垃圾车响着铃声上街,穿过大柴旦镇的东西两条大街与南北数条小巷,十八年前的动画歌曲响过一路:唐三藏、白龙马、师徒四人朝西去……
10月过后,漫长而寒冷的冬天将会降临。旅客渐渐离开,镇上多数旅店将会关门打烊。
当暗河结成冰床,却正铺平了探险的道路,柴旦周围的山峦与雪峰,雅丹与荒漠,又将只属于能与严寒相抗的探险者。
但来大柴旦的人毕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