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走近盘瓠文化,就得先走进盘瓠庙。麻阳的盘瓠庙不叫“盘瓠庙”,而是俗称“龙王庙”、“祖神殿”、“三座大王庙”……盘瓠是麻阳苗裔敬奉的祖神,哪有直呼先祖名讳的道理?麻阳有据可查的盘瓠庙及其遗址有18处之多,保留完好尚有8处,其中高村镇漫水“龙王庙”、兰里镇新营“祖神殿”、郭公坪乡陈家坡“三座大王庙”最为完整,而高村镇漫水“龙王庙”最具代表性。
座落在麻阳县城锦江河南岸的漫水村“龙王庙”,又称作“龙船庙”、“三座大王庙”,原建于明代永乐二年(1404年),原址在漫水村后叫四星塘的大路边。这条大路古时是贵州铜仁方向经麻阳通往辰溪、泸溪、沅陵的必经驿道,传说过路抬轿、骑马的达官贵人、商贾、学子,到庙门前不下轿、马,就会狂风大雨,非常显应,吓坏行人。于是,当地田姓村民,就在清光绪十七年(1891年)迁庙至现址,现庙与县城对映,接西晃余脉,碧波荡古刹,百舸争流水,古木荫修竹,蛮风融夷俗,钟声迎香客,风光痴游人,成为五溪地域远古盘瓠文化现象保留较完好的遗迹。
资料照片:麻阳漫水村盘瓠庙(又称龙王庙)
历经百余年风雨沧桑,现存龙王庙保留有二间房屋,右边堂屋横枋正中刻有扇形浮雕图案,其主体是龙头、狗耳、牛身(前后大腿根部有水涡纹)、狗尾(上翘)、虎爪,身子左倾,顾首右盼,闲步洞顶“岩块”上的“龙犬”;其左上方环绕四只“蝙蝠” 。民间诠释:盘瓠的“瓠”,蝙蝠的“蝠”,都与“福”谐音,这浮雕就是一幅“五福瑞图”。何谓“五福”?《尚书·洪范》中所载的“五福”,指的是“寿”、“富”、“康宁”、“攸好德”(所好者德)、“考终命”(得以善终);近世,人们又把“五福”阐释为“福”、“禄”、“寿”、“喜”、“财”,意义虽有些不同,但都体现了传统的追求现世幸福生活的人生理念。实际上,这是一个反映着农耕生殖意识的“盘瓠图腾”——“龙犬”是集农耕意象(与牛合体)、生殖意象(与狗合体,且“龙犬”立状似洞口的岩块上)和祖灵意象(与水涡纹合体)为一体的“苗龙”形象。同时,“盘瓠图腾”也是中原华夏文化(龙头)、苗族农耕文化(牛身)、蛮族由来已久的反抗历史积淀而成的悍斗习俗文化(虎爪)以及原始狩猎文化(虎爪、犬形)、穴居鸟文化(蝙蝠)等多种文化图腾的写照。作为文化象征的图腾标记,盘瓠图腾说明了麻阳盘瓠文化的非单一性,诠释了盘瓠文化以苗蛮文化为核心特质、吸引了多元类群外文化因素的地域性复合型文化特征。
龙王庙右边堂屋内壁正中神龛上供奉着三块石碑牌位——“本祭盘瓠大王位”、 “本祭四官大王位”、“本祭新息大王位”。三块牌位,三个传说。
盘瓠是始祖神,居中间最尊神位。有关古代中国南方蛮夷始祖盘瓠的神话传说,最早文字记载见于东汉应劭的《风俗通义》,东晋史学家、文学家干宝《搜神记》和范蔚宗《后汉书·南蛮传》等书都有类似的记载。其中《后汉书·南蛮传》记载最为详尽:“昔高辛氏有犬戎之寇。帝患其侵暴。而征伐不克。乃访募天下,有能得犬戎之将吴将军头者,赐黄金千镒,邑万家,又妻以少女。时帝有畜狗,其毛五采,名日盘瓠。下令之后,盘瓠遂衔人头造阙下。群臣怪而诊之。乃吴将军首也。帝大喜,而计盘瓠不可妻之以女,又无封爵之道。议欲有报而未知所宜。女闻之,以为皇帝下令。不可违信,因请行。帝不得已,乃以女配盘瓠。盘瓠得女,负而走入南山。止石室中,所处险绝,人迹不至。于是女解去衣裳,为仆凿之结,著独力之衣。遣使寻求。辄遇风雨震晦,使者不得进。经三年,生子一十二人。六男六女。盘瓠死后,因自相夫妻。织绩木皮。染以草实,好五色衣服,制裁皆有尾形。其母后归,以状白帝,于是使迎致诸子。衣裳斑兰,语言侏离,好入山壑,不乐平旷。帝顺其意,赐以名山广泽。其后滋蔓,号日蛮夷。”
很多人以为“盘瓠是狗”,这是谬误的无稽之谈。关于盘瓠的出生,东晋干宝《搜神记·盘瓠》载:“高辛氏有老妇人,居于王宫。得耳疾,医为挑治,得一虫大如茧。妇人置之于瓠中,覆以盘。俄顷化为犬,因名盘瓠。”《风俗通》又载:高辛帝“计盘瓠不可妻之以女,人曰:‘可将犬覆缸内七天可变人也’。帝依之以行。期间,公主怜夫饥渴提时开缸,龙犬果是人肤。但颅欠之。帝仍以女配盘瓠。”由此我们知道:盘瓠并非终生为“犬”,而是经历了“虫→犬→人”的过程。现代科学研究早已证明,人类是按照“微生物→低级动物→高级动物”的序列发展而来的。盘瓠的奇异出生传说实际阐释了古代人们关于“人是由生物进化而来的,既非本来就有,更非神所创造”的朴素唯物主义生命观点。我们不能用现代的眼光去苛求原始初民对各种社会现象的解释,也不能轻率地否认苗族先民对人类起源的“合理化”观念,更不能以盘瓠由“虫→犬”的出生神话而否认盘瓠的存在。何况,作为当时黄帝皇族正统的帝喾高辛公主,绝对不可能下嫁一条非人类的“畜狗”的。
盘瓠是南蛮始祖。典籍记载:秦汉时居“武陵、长沙、庐江郡”,分散形成信仰相对固定的地域性“盘瓠之后”部族。并出现了“五溪蛮”这个民族定性概念,还说“五溪蛮皆盘瓠种也。沅其故址。环四封而居者,进有五:曰苗,曰瑶,曰僚,曰僮,曰仡佬。风俗气习,大抵相似。”由此可知,盘瓠不仅仅是苗族的始祖神之一,他还是现代瑶、畲等族先民的始祖神,是相当长时期内,中国南方多个少数民族共同敬奉的始祖。至今,民间还流传着“瑶家是老大,居高山;苗家是老二,居山腰;侗家是老幺,居水边”的兄弟分家创业式的民谣。从侧面说明,古时南方少数民族亲如兄弟般杂居相处的情形,而这种和平相处的惬意,没有一个共同的统领协调,是不可能实现的,而这个共同的统领就是“盘瓠”。
盘瓠是和帝喾高辛氏公主联姻后,居“南山石室”,繁衍后代。帝喾是当时代表中华大地先进文化的民族集团——华夏族的首领,作为中原文化核心集体成员——华夏王族之一的高辛公主,她的融入,给“盘瓠蛮”文化带进大量中原文化元素,也就是说盘瓠一族从繁衍之初,就开始了与外文化的联姻和交融,并注定了盘瓠文化复合型特征的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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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神”:麻阳盘瓠祭照片
“新息大王”即东汉大将军马援,因他征蛮有功,汉光武帝封为“伏波将军”、“新息侯”。因为他是外来神,所以居右偏位。南朝·范晔《后汉书·卷五四·马援传》记载:东汉建武二十三年(47)“精夫相单程”起义,汉光武帝遣威武将军刘尚平乱,尚军大败,悉为所灭。建武二十四年(48),光武帝又遣谒者李嵩、中山太守马成击之,不能克。建武二十五年(49)伏波将军马援请行,企图溯沅水入武溪腹地,兵阻壶头山,马援染暑瘟病没。后监军宋均借马援之名进行招抚,群蛮遂平。按常理,作为敌人的马援不大可能成为“五溪蛮”的崇拜对象。然而,由于历史的偏见,“五溪蛮”一直是封建统治者欺压、绞杀的对象,也就形成了“五溪蛮”富于反抗的传统,而富有反抗精神的民族往往也是崇拜英雄的民族。《后汉书·卷七一·宋均传》追忆:兵困壶头山时,汉军“士卒多疫死”,义军常常“升险鼓噪”,时年六十二的马援拖着重病的身子“辄曳足以观之。左右哀其壮意,莫不为之流涕。”与汉军相持的义军人众,肯定也亲睹其壮烈。况且,“群蛮平”后,汉军远征士卒中,或病,或伤,或留守而滞留“五溪蛮”地,与当地居民交往、联姻,相互消融,“英雄”马援入驻盘瓠庙,成为理所当然,这也形象宣告了盘瓠文化与北方文化进一步交融的史实。
如果说,马援入驻盘瓠庙神位,是“五溪蛮”呼唤“英雄”的时代心声;那么,“四官大王”就是“五溪蛮”创造的本民族“战神”。据传,“四官”是土著酋长,率领“蛮民”反抗汉军围剿,打了不少胜仗。但由于汉军势大,最后率残师退居苗寨,与官兵隔河相拒,官兵屡攻不克。后因寨中粮草告磬,为保境安民,“四官”决定学老祖宗“盘瓠”猎杀吴将军而退犬戎的壮举,深夜潜泅渡河,想往汉营拘杀官兵将军。因为断粮,“四官”已数日捱饿,当他空着饥腹泅渡至河中时,为官兵发觉,手脚无力,不能及时躲过如雨利箭,血染河中。官兵退后,时逢农历五月十四,夜里,“四官”家人见“四官”赤裸身子藏在门后蓑衣下,伸手要吃的。家人赶紧起身做饭,但战后余劫,家中几无粮米,只好往寨中借米,等到把从各家凑拢的各种小包食物送给门后的“四官”时,鸡已叫二遍,他只吃了几口就匆匆离去,家人追到河边就不见了他的身影。天亮,全寨族人划船把各种小包食物,撒到河中祭奠“四官”。从此,“大端午”成为麻阳不变的传统。至今,第一笼粽子一熟,大人就催促小孩到门后吃第一个粽子。说是不到门后吃粽子,就会变成“粽粑脑”,实际是祭祀“四官”。因为他是本民族神,所以他位列“新息大王”之上,居“盘瓠”左首尊位。后来,人们赋予了“四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