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龙江黑河在短视频平台上火了。
9月下旬,中俄免签旅游团队通关业务恢复,这里迎来一批又一批的俄罗斯人,在最繁华的早市吃早餐、购物。
“这下黑河全是俄罗斯人了。”主播五花肉在这座边境小城最繁华的地方,举着手机一遍又一遍地拍摄俄罗斯人手拿包子油条、大快朵颐的样子。
黑河是中俄边境的口岸城市,隔江七百米就是俄罗斯的布拉戈维申斯克,又叫海兰泡,坐船七分钟就可以到达。疫情中断了两座城市的联络,直到最近,免签政策一出,昔日两国的民间交流渐渐恢复。
在黑河,聚集着一些中国商人,他们曾经受益于地理优势和时代红利,而此刻,他们正举着手机在满地是小商品和便宜衣服的街道上漫游,瞄准俄罗斯人,把异域来客在黑河的一举一动作为短视频的主要内容,五花肉便是其中之一。这些视频轻易点赞过万,金发碧眼和东北乱炖的混搭,似乎击中了当下的流量密码。
俄罗斯人最爱肉饼和包子
周六清晨5点,天刚亮,黑河早市开市了,街上的铺子陆续开张。
早市共有三条街,距离主干道不远,古玩鱼虫、廉价服饰、小商品,应有尽有。最火的一条是早餐街,共15个摊位。
上午8点,俄罗斯面孔开始出现。他们一般前一晚坐船来到黑河,三三两两结伴而行。摊贩们很熟悉俄罗斯人的口味,他们爱吃肉馅食物,爱喝酒,早餐街上到处都是肉饼、肉包,和各种掺杂着酒精的饮料。
吃完早餐,俄罗斯人会再去中央街逛杂货店和服装商场,店铺招牌都有俄文,店员们会迎上去招呼。闲逛两日后,他们再坐船回国。
五花肉举着手机和支架,来来回回在五十米长的早餐街上边走边拍。
他从小在绥芬河长大,30来岁,戴着一顶毛线帽。他能边拍边解说,解说台词像电视广告一样不掉地。
实际上,五年前,他就开始拍摄与俄罗斯有关的内容,比如在老家拍中俄两国的大爷同桌喝酒的视频。他还做过一个号,专门拍跨越中俄的老铁路以及那些绿皮火车。他曾手握二十多个账号,每个都有垂直的内容,比如俄罗斯美女穿旗袍、俄罗斯人用筷子夹花生米。但因为被连续封号,他开始拍城市宣传视频,黑河就是他的尝试。
“现在黑河火的这些,三年前绥芬河已经火了一遍了。”五花肉认为,黑河是旅游城市,俄罗斯人其实并不多,绥芬河是真正的边境贸易城市,有货船港口,有常驻的俄罗斯商人,文化交融,就连一些街道也都跟在俄罗斯一样。
“黑河与布拉戈维申斯克是分不开的,两座城市被称为‘双子城’。”他熟练地介绍道。
疫情期间,五花肉只能待家中,他干脆开始直播卖俄货,直播间里聚集着一大批买俄货的网友,他们说自己消费就是为了支持俄罗斯。
和他一起直播带货的东北主播们早已“名利双收”,很多主播已经搭建了自己的工厂和供应链,摇身一变,成了上游供货商。
“只有我,还在追热点。”午饭时间黑河美食城挤满了人,五花肉身边坐了两个俄罗斯小伙,他放下手机,准备休息。
流量密码:俄罗斯美女
五花肉教表姐二丫做早市直播,她是黑河人,两个人直播间外分头行动。
每天早上,二丫穿着一件过膝的名牌羽绒服,手提一桶蜂蜜,站在早餐街上播。她的声音又低又哑,特别有辨识度,有一次给一家地方媒体的抖音直播做解说,观众听着声音就认出了她。
二丫曾经在俄罗斯一家收黄豆的公司当翻译,后来又跟着姐姐做服装生意,把中国童装卖到俄罗斯,服装是从绥芬河和北京雅宝路进的货。
她雇佣年轻的俄罗斯小伙子当背包客,以60元一斤的运费,把衣服装进包里走人的海关通道运衣服到俄罗斯,遇到查货的俄罗斯警察就塞给他一千元人民币,“这种运输方式快,衣服当天就能到,如果走货运得隔一个礼拜。”
俄罗斯顾客喜欢中国的廉价服饰,因此二丫的收入也很可观。二丫回忆,后来海关检查变得严格了,“从包里查出一个大肉肠都不让带走,生意越来越难做。”
疫情时,她不得不回到国内,在深圳租了个店面做服装,短短两年赚到了人生第一笔200万。2022年大半年店铺没有营业,赚的钱又全部亏了进去。
她回到黑河,在中央街最好的区位,继续自己的服装生意,没想到越干越赔,一连亏了几十万,还背上了七万元债务。她停掉了实体服装店的生意,干起了直播。
“家人们,前面俄罗斯人,咱们过去跟他们打个招呼。”今年八月,俄罗斯人变多以后,二丫开始用上了自己的俄语技能做直播。
她在早市上跟俄罗斯人打招呼,吸引他们的注意力:“欢迎你们”“你们是从布拉戈维申斯克过来的吗?”“喜欢中国吗?”
因为寻找俄罗斯人,二丫的视频账号每条的播放量50万到100万之间。
每天下午不直播的时间,她拿着手机到中央街的服装商城拍素材。她总拍俄罗斯年轻女孩,用俄语问她们多大年纪了,是不是单身,想不想找个中国男朋友。然后把最后一个问题的答案变成视频的标题和花字:
“俄罗斯美女想找中国男人。”
万物皆直播
越来越多从事边境贸易和旅游的人转向短视频直播,但主播们说,这只能作为他们生意失败后的一种过度营生。
“平台对俄罗斯相关的内容有一套审核规则,要长期直播俄罗斯相关的内容,还要申请海外开播权限,有限度地拍俄罗斯人可以,但跟他们交流的深入了就会被封号。”二丫说,自己的账号被封了几次,因为她在视频里用俄语和俄罗斯人讲话,“但另一方面,平台又不停给出激励和推流,以达到展现城市面貌的效果。”
许多黑河本地人都在俄罗斯做过生意,他们还记得,早几年黑河早市规模很大,有好几条街,现在缩小了,早市时间也被严格限定,上午九点以后,街上一扫繁忙与热闹,忽然空荡荡的。
一些在俄罗斯做生意的中国商人,开始注意到了黑河主播们。
10月末,一个在布拉戈维申斯克开直播带货公司的老板联系上二丫,想请她来俄做全职做主播。老板姓李,之前做家居建材生意,去俄罗斯半年后,决定进入视频直播行业。
他的直播公司开在布拉戈维申斯克的主干道上,门外立着一面招主播的广告牌,上面一半中文,一半俄语。公司装修完工不过三个月,里面有从黑河运来的灯光、脚架、可折叠桌。
“来俄罗斯开公司,主要是想卖俄货。”他发现,在俄罗斯,雇佣一个全职员工只要花费三四千元人民币,“但在黑河,同样的工种至少得八千。”
尽管人员成本缩减了,但俄罗斯人似乎对直播并不太感兴趣。“这对他们来说是一门新兴的行业,只有少数大学生,或者是对中国有所了解的人,才知道直播带货是什么。”
在他看来,俄罗斯“保守而缓慢”,还处在“计划经济时代”。“要交全部的定金,工厂才会开始生产,买什么东西都要等上差不多三个月。”他说,正因为如此,一贯擅长短平快小买卖的中国商人在这里大有可为,“比如布拉戈维申斯克的蔬菜贩子几乎都是中国人。”
李老板曾经也从赚快钱中获利。他老家的家居建材生意因为中国房地产行业的变化而受到打击,于是他转头做了一年服装直播带货,赚了两百万。
“当时我们公司一个普通主播的月收入接近两万。”他说自己赶上了中国直播行业最后的余晖,到了今年行业不景气了,他就立刻想做跨境生意,联络二丫是他想在俄罗斯起步的开始,他想和她好好聊聊自己心目中的直播行业蓝图。
但二丫说,和李老板聊最多的其实是福利待遇。李老板许诺底薪8000元,再加上流量数据提成。
二丫拒绝了。她现在每天在黑河早市的直播,一天最多能带来七千到一万元收入。
“长时间困在俄罗斯生活,等没了热度,不过也就是一个月领着八千块的打工人,没有钱也没有自由。”她说道。